那还在熟睡的女孩自然不会应答,只是依旧均匀地呼吸着,黄昏照着她的睡脸,映出赤红的辉光,那色彩让刚刚从那可怖的战场上归来的战士感觉到有一丝丝的熟悉,让她联想到那些肮脏而污秽的种种。
那柔软的肌肤仿佛正一点点染上污秽的猩红,在火与剑中破碎溶解。
恍惚间,她颤抖地缩回自己的手,攥紧拳头,呆呆地靠在椅背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如果一个人手上沾染过的血腥太多,如果一把剑上所缠绕的冤魂太重,那么她,还能够记起,究竟什么是温柔吗?
她看着那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看见那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感到的竟更多的是陌生,是愧疚,是疏远。
时光荏苒,这么多年过去,她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拥抱她的孩子。
她只是那样沉默地坐着,那样沉默地望着她,却不知如何做,却不知如何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方的夕阳缓缓地沉入西方,寒夜到来,晴朗的天空中布满星辰,忘不见雪,也听不见风。
小房间里一片漆黑,但白砂却没有起来点灯,她依旧痴痴地坐着,自方才起就一直如此,一动不动。
月光不知何时投进房间里,在窗台前投下一片皎白澄澈的影。
小狼依旧睡着,大狗依旧坐着。
惶惶然,她突然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自己其实,已经认不出躺在床上的那个大闺女了。
她记得当年独孤的火海里,她怀中抱着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
她记得五年前那临行前的时光里,那个倔强的,勇敢的,口嫌体正直的大姑娘。
可现在她却已经认不出躺在床上的那位少女了,不单单是那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模样出乎她的意料,隐隐间,她感觉到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差异,已经在小狼的灵魂里扎根。
小狼一直都在长大,这样快,每一次都让白砂意想不到。
时间一次次让她们相隔万里,当这位不称职的妈妈每次与自家的丫头相认的时候,都要颇费一番功夫。
白砂当然不会承认这其中自然有她脑筋不太好的缘故,毕竟她已经这样单纯而糊涂了这么多年,往后也会一直这样单纯糊涂下去。
而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认不出她,白砂是她,她是白砂,如此简单。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并不懂发生在这位正值青春期的女孩身上的变化。
只是她的直觉与敏锐鼻子告诉她。
自家的丫头闻上去有些不一样了。
在小狼的身体里,有一股她从未闻见的味道,充满血腥与污秽,充满**与渴望,充满野性与冲动。
那是一团火,她看见有一团火,正在小狼的躯体里燃烧。那样炽热,在这片被寒冷主宰的土壤里,显得那般醒目。
她对这燃烧的火感到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小狼,熟悉的是那团火所带给她的那种感觉,唤起藏在她心间的无数回忆。
狡诈而凶残,暴虐而嗜战,恶狼们向来如此,属于永恒的战场,是永远的战士。
战士与战士之间无需言语,只要在相视的那一瞬间就能感觉到彼此心中的真意与决绝。
若非是这样,当年她又怎么会对那只驰骋沙场的漆黑之牙一见倾心,恶狼奔跑的身影是那样矫健而美丽,纵使狼族勇者与犬家少女的结局并不美好,她却也绝不会忘记那段一起战斗过的短暂时光,那是浪迹天涯的剑士一生中最美的风景。
即便是笨拙如白砂也明白了,那股陌生的感觉是什么。
现在躺在床上睡着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怀中的小狗崽子了,就算身体流淌着犬家的血,她也终究是狼家的女儿。
燃烧在那个女孩身体里的,是狼的灵魂。
她在这片冰冷而残酷的土壤长大,在这座独孤的堡垒中飞翔,这是她的生命与意志,这是她注定要走的道路。
那一刻,白砂沉默着坐着,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若是你问这位娇小剑士对这群冰冷之土的恶狼有什么样的感情,这必是一个极难以回答的问题。
一方面,她爱着这群粗糙而勇敢的战士,那段与狼共舞的岁月至今仍触动着她的心弦,狼家尊敬勇敢与强大的战士,当年那位犬家少女一人一剑斩进了所有狼家人的心里,这群排外的恶狼厌恶一切来自他乡的人与物,唯独对这位大狗娘娘爱戴有佳,她与他们一起战斗,一起狩猎,一起驾着迦楼罗飞翔,这些所有的好,她都记在心里,绝不会忘,也绝不能忘。
但是另一方面呢?她自是知道狼家人那藏在粗糙外表下的亲切,却也比任何都了解它们的欲望与野心,它们嗜血残忍,它们阴险狡诈,除了背叛与逃跑,它们可以为胜利做出任何苟且龌龊之事,那是剑士所深深不齿的。她比这里每一个人都强,也比每一个人都傲慢,这傲慢不允许她在那片黑暗中低下头颅,哪怕是一寸也不行,那是白砂与这群恶狼有着根本的不同的地方。
独孤终究不属于这位单纯正直的剑士,
但她也比任何都明白:这些都不是让她决定要离开这里,要离开这群恶狼的缘由。
自始自终,她只是因为那样一个人离开这里。
牙宿。
她因为他来到这里,也因为他离开这里。
这个故事的开头,便是因为如此。
白砂虽然笨,虽然迟钝,但她也是个女人啊,而且又是那样一个那样傲慢的,好强的女人,她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的男人心底里,有着那永远都忘不了的另一个身影?
如果只是铭记也就罢了,她真正无法接受的是——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如何努力,在那只漆黑之牙的心里,她永远都比不上那位寒冰的新娘,不光光是牙宿,在每一位狼家人的心底里,都是如此。
那个人,寒冰的新娘早就在这里所有人的心里生根发芽,她是如此高大,将阴影投射到狼哭岭乃至整个北境的天空,她庇护着所有人,却也让那位嫁入狼家的娇小剑士,永远都看不见阳光。
她知道寒冰的新娘对于那位黑狼王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早知道自己不可能接受那样的男人,但她却那样骄傲与自信着自己能够打破她带给他的阴霾,
但她,却那样爱着他。爱到可以让她放下身段,让自己卑微到尘土里。
所以在这场战斗前,她没有退缩,就像是她这一生里经历过的每一场战斗一样,勇敢地站到那个人面前,说出了她的心声。
在她向那位王求婚的那一天,牙宿就已经冷冷地说出了那个事实:
“我可以接受你,但如果你只是为了想取代她而这样做,那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是啊,犬家少女用着生命里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天下第一剑士白砂这一生没有输给过任何人,
除了她。
除了那个早就已经死去,除了那个骨头与血肉都烂在泥土中的女人。
她什么也没有多做,就打败了全力以赴的白砂。
她至今依旧对这一点怀恨在心,连带着,恨着那个无论如何都不会为她转过身来的负心狼。
她对那个男人的感情这样矛盾与复杂,对于这只他的亲骨肉,又何尝不是如此?那身体里流着她与他的血的孩子,那十月怀胎,从她身体里诞生的新的生命。
她比任何都爱她,却也比任何都恨她。
这矛盾,却也不矛盾。
月光慢慢又爬上女孩的睡脸,那皎白的色彩冰冷刺骨,让女孩禁不住地打了个冷颤,她侧过身来,蜷缩成一团,嘴中不停地呢喃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虽然这世上大概没什么正常人能听懂小狼崽的话,但白砂却是例外。
要知道只有两种人能够听明白孩子的梦呓,一种是妈妈,一种是笨蛋。
白砂两者都是。
“原来你在怕这个。”
她突然露出微笑,过去的这些种种,这些不愉快,这些藏在她心底里的伤痕。而今回想起来,在孩子的睡脸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就是她,她是白砂。既非池中鱼,亦非囊中物。没有人能决定她要做什么,她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她想要疼爱谁,保护谁,就会去做。
于是她钻进小狼的被窝里,想要将那个蜷缩的孩子抱紧在怀里,就像是许多年前她也曾这样抱住这只小崽子一样。
可是尴尬的却是,直到爬进被窝里白砂才发现:原来被窝里的这个大姑娘竟也已经长得比她还高,这位娇小的剑士早就已经无法拥她入怀。
须知,白砂从来都不是多么高大威猛的狗,她生得小巧玲珑,连牙宿的胸口都没长到,每次站在他身边的时候,看上去无论如何都更像是他闺女而不是老婆,当年她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嫁给那位长了她快十岁的漆黑之牙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好好怀疑了那位黑狼王的癖好。
所幸,小狼在这一点上不像她,少女的双腿又长又直,矫健而有力,勾勒出完美而充满野性的曲线。
大姑娘嘟囔着些许梦话,却像是个小孩般蜷缩在一起,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也和小狼一样蜷缩起来,抓住她的手,月光下,枕头边,剑士那浅褐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她看着小狼,听着她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感受着那每一次的颤抖,抚摸着那慢慢温热的肌肤。
千言万语也无用。
她淡淡地只说了一句话:
“无论你变成什么,我的孩子,我都会把你的敌人,全都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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