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中央。
被世人所厌恶的银狼,就这样孤独地,走向那座高远地,仿佛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圣堂。
他跌跌撞撞地行走着,那样缓慢,每走一步都要滴下无数鲜血,都要在那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再撕扯开新的血肉。
然而疼痛,他已经根本不在意了。
在慢慢变得猩红的视野中,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巨大的魔法阵,还有阵前,那高耸入云的白金塔。
那座,世界巅峰的王座。
意欲登高的少年。
野心熊熊燃烧的少年。
渴望——得到一切的少年。
现在,他就这般,孤独地眺望着,在他的身边,空无一人,唯有疼痛与鲜血相伴。
然而他依旧孤高,依旧傲慢,不可一世,即便失去一切也是如此。
少年的野望,将他指引到此处,堕入最深的地狱,受尽众人无法忍受的疼痛。
也因为他的野望,认同这一点的人,想要追随在他身后的人跨越千里的国度来到这里,为他而战,为他而伤,为他而死。
他是那片冰冷荒芜之土的银狼,他是曾经能够改变这个时代进程的人。
倘若他今天在这里活下去,那么为他而集结者,必然永世守护在他的身旁,为他冲锋陷阵,为他开疆扩土。
名为银狼的少年,将会把战火燃烧到这片大地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倘若他今天就这般死去,那么深爱着他的人们,也必将记住这份仇恨,将者怒火化作最血腥残酷的战争,为他复仇。
名为银狼的死者,将会被所有战士与恶狼们追忆。
无论生,无论死。
银狼所能带给这个世界的,都只有战争。
少年知道的,因为那颗不羁而傲慢,冰冷却如同烈火的心,早已经被所有狼家人所铭记。
暴虐与杀戮的因子,战争与烈焰的火种,早就深埋在狼家人的血液之中。
那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是他无法改变的本质。如果他再做退让,他便不是法兰,不是自己。
所以,艾米丽才会选择逃避,逃避这已然无法改变的现实。
她并非是能为了爱,抛弃一切的人。
她给予了少年曾经没有的心,得到他,拥有他。
但她无法接受,藏在那颗心血肉之下,那炽热得,足以燃尽一切的烈火。
她知道自己注定将要被灼烧得遍体鳞伤,于是哭泣着离开。
少年知道,也尊重她的选择。
但是,这颗因为她而燃烧起的心,名为银狼的心,名为火的心。又该何去何从?
没有了翅膀的心,就只能坠落。堕入无边的深渊。
那样的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那样的坠落到地面的银狼,注定会沾满满身污秽与血腥,卑微到土壤中,卑微到骨子里。
而那正是,少年无论如何都无接受的结局。
于是他终于明白——依附着他人才能存在的心,是扭曲的,也是不正确的。
狼,终究是无法飞翔的。
所以,这虚假的翅膀,还是折断好了。
朝霞如血,晨风微凉。
在世界的中央,少年的身侧,所有的寒冰魔力缓缓又凝聚出一个青白色的影子,那是一只瘦弱的,却傲慢的迦楼罗。
它的名字,叫做火儿。
少年怜爱地抚摸着它脖颈上的绒毛,而它却不以为意,始终高高地望向天空,不对地面上的……投去一分一毫的视线。
“带我最后飞一次吧?火儿,在所有人面前。”
他微笑着,翻动那遍体鳞伤的身体,踏上那迦楼罗的脊背。
而火儿也心领神会,在黎明的风中,最后一次展翅。
带着他,来到所有人的头顶。
在这个世界的中央。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远方,燃烧的街市之中,一只纯白的野兽望见头顶天空中,那踏着白鹰的少年,惊愕地停止了战斗。
在她嘴中,衔着一个重伤而昏睡的龙族姑娘。
彼岸天空,西方大海,迦楼罗王从云层中倾坠,立于其上的王,沉默地望着那位少年,他突然预感到,一件对于狼家人极为重要的事马上就要发生。
圣堂广场,所有的舞者与观众皆翘首以盼。
在一位狐家女人的身边,一个被扶着的魁梧身影,踉踉跄跄地在她身边站定。
琉璃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身边那位胸口中跳跃着一颗熔铁所铸的心脏的黑熊,忍不住咋舌。
“死狐狸,怎么样,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她看了看那位少年脸上满是胜利者的微笑,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位搀扶着他的火之圣女,不屑地一笑。
“你来得正好,就让我们看看,你的‘王’会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吧?”
“我就是因为如此,才来到这里。”说着,他高高抬起头,自信地望向那位少年。
而在少年的身后,系着红色围巾的女人脚踏着一抹固化的剑气沉默而立。
在这个时候,她选择观望,望着那位孤高的少年。
高处不胜寒,此时,一阵冰凉的风吹过。
微黄的朝阳,带着些许暖意,照在她肩旁上,那只小狼的脸颊上。
她哆嗦了一下,旋即,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
她用那对浅褐色的眼睛,看了看犬家的女人,又看了看身前的少年。
露出惊喜的神情。
不知为何,白砂突然觉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她开心地伸出手,对着身前的少年,轻声喊:“哥哥!”
那一刻,天下第一剑士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住了。
这最后一声呼唤终究有没有传进少年的耳中,我们谁都不知道。
然而,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迟了,一切都迟了。
少年的手中,慢慢凝聚出最后的魔力,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支寒冰的长枪,他握着它,自上而下,将自己脚下那只青白色的迦楼罗,从脊背——贯穿到心脏。
鲜血淋漓。
少年,在所有人的面前,刺穿了他的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呆住了。
唯有依然还坐在白金圣堂之上的那只雄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他知道,少年要做什么了。
尽管被长枪贯穿,但是名为火儿的迦楼罗,却依旧沉默着,骄傲着,依旧张开翅膀,昂起头颅,支撑着少年做最后的谢幕。
鲜血从它的喙中流出,猩红的眼,慢慢变得黯淡。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将魔力灌注入自己的声音,用能够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在世界的中央,在魔神都的上空宣告:
“我,银狼法兰,北境狼家的王子。在此对所有人告知:我承认审判中的一切罪名,我承认谋杀龙狩,我承认意欲篡夺魔神都圣座,谋杀魔神皇。这一切的罪责,都应由北境狼家承受。”
“哥哥……”刚刚醒来的牙小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就这样呆呆地望着那位狼家的少年,在口中这般小声念叨着。
“所以,我代表北境狼家承诺:独孤城在未来的十年中,将再也不会参与任何战争,甘愿臣服魔神都本家的管制。”
远方,迦楼罗王背上,那只老狼慢慢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而地面之上,那位狐家的女人,也轻蔑地微笑,望了望身边的黑熊。
后者的脸上,再也见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色。
“而我,罪孽深重者,带来灾厄的银狼法兰。也将接受惩罚。”
说着,他又用寒冰魔力制作出一只冰冷的匕首,颤抖着握住,犹豫了一瞬间,便刺进自己的右眼。
他痛苦地喊了一声,任凭血腥与黑暗,将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明也吞没。
“意欲弑君者……必将以眼……偿还僭越。”
他从自己的口中,取出那颗黑熊交给他的熔铁石,反向将它运转,蕴藏着恐怖魔力的熔铁石的力量如同海啸般灌入他的身体之中,冲刷着他的灵魂,摧毁着他的魔力,那份继承自寒冰血脉的魔力。
“我自愿废去……所有的魔力,放弃吾母所赐予我高贵的血脉。放弃……冰冷之血。”
最终,熔铁石的反噬,终将少年真正的核心。
将那只青白色的迦楼罗,撕裂成碎片。
冰冷的血,在天空中绽裂,化作美丽的冰花。
“以此恳请,神都本家的原谅。”
少年虚弱地说出这最后的宣告,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从天空之中坠落。
在所有人的面前,就此坠落。
“不选择活着,不选择死去,而是选择……扔掉名为银狼的骄傲吗?”在圣堂之上,那只老狮子喃喃。
“哼,对于你来说,那才是连死都不如的事吧?”
放弃骄傲,放弃尊严,卑躬屈膝。
当少年这么做的瞬间,他便不是银狼,而是叛徒,是懦夫。
在最后的最后,他选择了屈服。
“法兰!!!!法兰!!!!”
在身后的天空之中,小狼崽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挣脱白砂的手,就这样凭空跃下,落向那位正在坠落的少年身旁。
终究,这带着哭腔的呼唤,似是传到了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少年耳中。
他抬起头,虚无地望向小狼崽掉来的方向。
不知为何,露出一份——温柔的笑意。
“懦夫!!!胆小鬼!!!混蛋!!!!”
小狼不顾眼角溢出的泪水,也不顾已经变得沙哑的声音,她声嘶力竭地扑到那个少年身上,扑到那个她不顾千里,不顾生死,不顾一切也想要救的少年身上,捶打着他,质问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混蛋!!!!我们……我们都是来帮你的呀!!!法兰!!!”
然而,任凭小狼怎么哭泣与质问。
少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声地说:
“好好长大吧。小妹。”
然而,小狼又如何能理解,这句话的意味。
她只是恼怒地甩开他的手,用尽所有的力量,对着他咆哮: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懦夫!!!”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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