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的暮光映在他脸上,带着某种悲意,但塔罗尔却觉得此刻映在他脸上的光像是初晨般耀目、充满希望。
“狩魔者……是啊你是狩魔者……”塔罗尔双眼猛地一亮,迸出希冀的光,“狩猎恶魔之人!”
“不不不,那只是字面意思,我们称之为‘魔’的是那些只有杀戮本能的东西,而且……”索姆尔挠挠额角,“‘狩猎恶魔之人’这样的形容听起来好尴尬啊。但您也说对了,在曾经,那久远的年代里,我们专业整恶魔。”索姆尔脸上露出锋锐的笑。
“那样的话,拜托了小伙子。”塔罗尔庄重地握住他的手。
“没关系,老大爷。”索姆尔笑笑。
“老大爷?小伙子嘴巴还挺毒。”塔罗尔笑笑,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实话实说而已。”索姆尔摊摊手,微微一愣,“对了陛下,那女巫现在在哪儿?”
“她么?在两位魔导士住的钟楼里。哦,就是那座钟楼。”塔罗尔转身透过落地窗指向城市中索姆尔来时见过的那座钟楼。
“为什么在那儿?”
“当时两位魔导士保下了她,说只有她才真正了解药剂,如果想让那些变异的人恢复的话就只有让她配制解药。”
“是么?”索姆尔点点头,若有所思。
“其实……”塔罗尔叹息一声,“她三年前就已经配制出了解药,让那些人恢复了。那时她就已经自由了,不过还是选择留在莫洛德。”
“是因为还有一个因她而受到伤害的人没救回来吧?”
“嗯……”塔罗尔点点头。
“这样啊。”
塔罗尔一愣,有些犹豫,“不用……带你去见那女巫么?在她身上能得到更多信息吧?……”说着说着他慢慢地低下头。他并不想去见她,虽说已经知道并不是她的错,但再见到她还会想起那些回忆,还会觉得心痛……
“不用,以我现在掌握的信息也足够了。”
“那你问她的情况是为了……”
“嗯……个人原因吧,我……很讨厌看到或是听到无辜者遭到不公正的对待。而且……”他微微一顿,笑了笑,“虽然我感觉您已经不憎恨她了,但是再看到她的话又会勾起您伤心的回忆吧?所以……不用了。”
塔罗尔猛地抬头,却看见他正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被一层暮光笼罩着,眼神宁静温和。
“谢谢。”他看着索姆尔,目光真诚。
“有什么好谢的?”索姆尔轻轻一笑。
塔罗尔一愣,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我很好奇,这些年来没有狩魔者来过这里么?”索姆尔问。
“嗯……我爷爷那辈倒是不少,但我当国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越来越少了。”
“因为如今的维塔利亚都没怪物啊,当然不会有人来。我刚才也说过了吧?维塔利亚,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地方。不过十二年来都没有狩魔者来过吗?”
“倒是来过一个,不过……”塔罗尔想起他当时的眼神,“当时他看见迷雾后像是在想些什么想了很久,最后说‘抱歉,我想以我的能力无法打开迷雾。’说完后就走了。”
索姆尔微微一愣,自信的笑笑,“放心陛下,既然知道诅咒公主的是恶魔,那么我想我有把握救回公主,只是在那之后需要您去准备些东西。”说着索姆尔又拿出那张莎草纸和那根木炭。
“喂喂,那好歹是恶魔的诅咒诶,你怎么……很轻松似的?”
“小事。”索姆尔不以为然,“区区恶魔我还没放在眼里。而且,不是跟您说过了么?狩魔者接取任务的两个原则——自知之明和雇主的信任。我好歹当了四年的狩魔者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那么,我也该相信你,对吧?”塔罗尔轻轻一叹,“那么,需要准备些什么?”
“诅咒的力量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增强,而且公主受到的是恶魔的诅咒,所受的影响会更大。虽然我能救回公主,甚至除掉那恶魔都行,但诅咒产生的影响我或许无法完全解决,只能用一些东西压制。”索姆尔的表情和语气忽然变得专业起来,不再像一个温和的男孩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狩魔者。
“嗯。”塔罗尔很认真地听着。
“所以需要您准备两样东西。首先,”索姆尔用细木炭在莎草纸背面书写,“您需要打造一件纯银的器具,必须是纯银的绝不能掺杂任何其他金属,最好是一把匕首,然后带着它去寻找湖之仙女,请她为银器赐福,在那之后让公主把银器时刻带在身边。
“那么第二样东西呢?”
“第二样东西是生长在湖之仙女所住的湖边的金银草,找到后要带回来栽种在公主的房间里。您所需要找的金银草上会有元素形成的魔法纹路,普通人看不见,所以到时候您得带上你们的两位魔导士。其实最重要的是找到湖之仙女,只要找到她那么两样东西就集齐了。”
“我听说湖之仙女很稀少而且很怕人类,会在距离人类聚居地很远的山林里栖身,很难找到她们吧?而且她们还不一定会帮我啊……”塔罗尔皱着眉有些担忧。
“这您大可放心。对维塔利亚而言并不难,维塔利亚的湖之仙女不仅比我去过的其他国家多,而且很亲近人类。而且我曾从她们那里听到过对您的祝福,她们,会很愿意帮助您的。”
“我?”塔罗尔指着自己。
索姆尔点点头,“因为您是个好国王啊,所以她们才会祝福您,也会愿意帮您吧。”他拿木炭在莎草纸上书写,“我认识几个湖之仙女,我把她们所居住的村庄的地址写给您。”
“谢谢。”塔罗尔感激地点点头。
“您怎么老说谢谢呢?……”索姆尔无奈地摇摇头,“头一次见到您这样的国王……”
“可是……哪怕是国王,被人帮助了也应该表示感谢吧?”塔罗尔挠挠头。
索姆尔一愣,轻轻笑笑,“是啊,您就是这么个人啊……”
“不过你怎么会认识湖之仙女?”
“哦,因为我是狩魔者嘛,虽然普通人不怎么待见我们,但像她们这样的生物似乎挺亲近我们。”索姆尔随意地说。
他停下手中的木炭,把纸递给塔罗尔。
塔罗尔接过,看看上面的内容。虽说他用的是粗糙的细木炭,但字却意外的漂亮。
“嗯……特罗凯村……凯塔村……这些村都离莫洛德有些远啊。”
“您去过?”
“哦,我刚当上国王时花过几年时间去探访国民的生活状况,这样才能找到合理治理的方法嘛。”塔罗尔说得轻描淡写,但索姆尔心里却有些感慨。
“那凯芙这些名字就是那些湖之仙女的名字么?”
“嗯。凯芙的话离莫洛德比较近,但那家伙很懒,经常都在睡觉,所以可能见不到她。反正您找不到一个就去找另一个好了,她们都很愿意帮您的。”
“嗯嗯。”塔罗尔眼里闪着光,兴奋地点头。
索姆尔看着他眼里兴奋的光,忽然觉得深深的疲惫感袭来,胸中渐渐变得沉重,每鼓动一下都仿佛要用尽全力。他有些不忍,不忍将那女孩今后所要背负的残酷未来告诉他。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右手压着胸口,像是要将压在心里的巨石碾为尘沙和着呼吸吐出来。他还是只能告诉他,不然会发生更让他伤心的事……
“陛下,还有件事您必须、必须注意,如果有一天,公主身上长出您那日所见的刺与线的话,要第一时间将她带回房间,然后由您……”索姆尔紧咬着唇,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必须由您,用那件受过祝福的银器刺进公主的心脏……杀死她……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公主会再次变成怪物,继续杀戮无辜者……所以真到了那一天的话……请您一定要狠下心……”
他的话传入耳中时,塔罗尔觉得有一道惊雷劈在头顶,劈碎了刚从心底升起的希冀。
“怎么会……这样?”他缓缓地站起来,浑身颤抖,声音微颤,走到索姆尔面前抓住他的肩,“喂……索姆尔,怎么会这样啊?!”他悲痛地摇着索姆尔,那张沧桑的脸上满是泪水。
“陛下……恶魔和诅咒……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人幸福而存在的啊……就算我是狩魔者……也改变不了什么……”索姆尔垂着头,像是畏惧他此刻的目光。
“可那样的话……诺拉她……诺拉她……”
“是,那样的话公主的一生都会活在诅咒的阴影中……”索姆尔感觉有大颗大颗的泪滴进他的脖颈间,泪中的寒冷仿佛沁入了骨头里,“……而且陛下,那恶魔应该以诅咒为媒介侵蚀了公主的灵魂,我不确定公主是否还保有人性……”他的呼吸微微颤抖,语气却坚硬如铁,“……如果事态不可挽回……我会履行狩魔者的职责。”
塔罗尔浑身一震。
“非得……那样做么?”
“如果公主真的完全变成怪物了的话……不得不那样做。”
“是么……”塔罗尔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却像是已经用尽了全力,“这也算是诅咒吧?只不过诅咒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命运……”
“陛下……”索姆尔担忧地看着他,担心他一下子就会崩溃。
“放心啦索姆尔,我没事。”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塔罗尔轻声说,“我十二年都撑过来了,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崩溃呢?而且虽然时间会很短,但诺拉好歹还有机会回来对吧?我只是……有些累……抱歉,我想歇会儿……”
他慢慢地后退,腿碰到椅沿时像是被卸去了浑身力气般跌坐下去,瘫软在椅子上,那双铁灰色的眼睛被浓浓的绝望与倦意填满。他觉得很累,觉得心脏的跃动都渐渐变得缓慢起来,里面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疲倦的液体。他扭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那片迷雾,眼前浮现出诺拉那张顽皮可爱的脸,眼角默默地流下泪来。
那就是她的未来么?在某一天被自己的父亲杀死或是在今天被索姆尔杀死?不管那一个都是那样的悲哀啊……可造成这一切的是什么呢?是那女巫的失误?是那些施暴者的愤怒?还是那恶魔的癫狂?或许都不是吧……只是她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
索姆尔看着他,抬起手想要安慰安慰这个悲伤的父亲,但他犹豫了一阵还是放下了手。他有些害怕。他觉得此刻的他,哪怕是被人轻轻拍一下都会坍塌下去,塌成一地沙砾。
他一定遥想过吧?遥想那女孩在诅咒破除后向着朝阳露出新生的微笑;遥想她在星月下的林间起舞,那些爱慕她的男孩躲在远处的灌木中为她曼妙的舞姿所倾倒;遥想她牵着与她相爱的男孩的手走在金色的沙滩上,与他向着大海大喊出相伴永生的誓言;遥想在她的婚礼上他庄重地将她交给另一个愿意陪伴她一生的男人……
但黑色的未来来得那样突然,毫不留情地将美好的希望碾得粉碎……
一定很难接受吧?那样残酷的命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可能会杀死公主的手。
他不想杀死公主,这对这个仁善的王太过残忍,对那善良的小公主也太不公平。但如果事态真的不可挽回的话……他只能握紧剑柄,履行狩魔者的职责。
他忽然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裹住般无力,无从挣扎也无法逃离。他曾以为成为了狩魔者就能够不再被那些无力的哀伤捆缚,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是个无能的人……
他深吸口气,默默地抬头看向落地窗外。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海面,泛着微红的粼粼波光,海浪翻卷着浪花冲上莫洛徳月牙形的海岸;烧红的晚云懒洋洋地互相追逐,被海风卷成各种形状,西山的天空上霞光四溢;海鸟轻盈地落在钟楼素白的楼顶,向着大海轻声鸣叫。
“窗外的景色,很美。”索姆尔看了塔罗尔一眼,轻声说。他想找个话题缓解房间里的气氛,太沉重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是啊,很美。”塔罗尔笑笑,只是那笑容里透着深深的疲惫,“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色都让人想要懒在床上,喝点小酒。”
“看房间的构造,这扇窗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吧?”
“嗯。是在诺拉被诅咒之后。为了能够……”
“经常看着诺拉所在的地方。对吧?”索姆尔轻轻笑笑。
“是啊。你还挺懂我。”塔罗尔也笑笑,眼里沉重的倦意轻松了许多。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温暖的笑,“每次想到修这扇落地窗的事时,心里都觉得很温暖啊。”
“不介意的话,能给我说说么?”
“当然。当时呢,我说要是有扇落地窗就好了,这样就能天天看见那迷雾,那样就像是看见了诺拉一样。我刚说完伯兰斯那家伙就给洛宁说到街上去告诉大家说陛下想要修一扇落地窗,有想帮忙的就跟着你来寝宫。”塔罗尔苦笑了一声,“我当时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就跑出去了,就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一群扛着材料、拿着工具的匠人走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咣咣几锤子砸塌了墙,咔咔几下按好了落地窗。事后我想给他们报酬他们还不要,说‘为陛下办点小事,收什么报酬?都是应该的!’”
“我的国民……对我真的很好啊。”塔罗尔轻轻笑笑,眼里蕴着温和的光芒,光芒中满是谢意。
“因为您对他们好,他们才那样爱戴您、对您好啊。”索姆尔轻声说。
“所以有时候,”塔罗尔摸了摸鼻子,自豪地笑着,“我也觉得我这国王当得不赖。”
“是啊,您这国王当得不赖。”索姆尔看着他,目光真诚满是赞叹,“我路过了几乎大半个维塔利亚,每个地方的人们在提起您的名字时,后面总带着赞颂的话。”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笑笑,“是吗?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我的愿望算是达成了。”
“您的愿望?”索姆尔好奇地看着他。
塔罗尔扭头看向窗外,铁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星河般璀璨的海面,“当一个能被国民从心底认同的好国王。”
索姆尔怔怔地看着他,觉得他那双略有些浑浊的铁灰色眼睛迸出了无与伦比的光,他那有些佝偻的背在一瞬间挺拔如山。
“了不起……了不起的愿望!”索姆尔轻声赞叹。
“是、是么?”塔罗尔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索姆尔轻声说,心里忽然涌起莫名的熟悉感。
“哦哟哦哟!等了老半天,终于等来机会了!”
索姆尔觉得心里有什么忽然一动,像是沉寂千年的古老竖琴被人轻轻拨弄,荡起存在于遥远过去的余音。他眼前忽然浮现出某个男人坚毅的脸。
“‘当一个能被国民从心底认同的好国王’?这就是你的愿望?”
“那好,我的孩子,向这愿望努力吧,当你有资格继承这个国家时我会亲自为你加冕,带你登上帝国最高的塔楼,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们的王!”……
他猛地一愣。
当一个能被国民从心底认同的好国王么?什么时候?我是在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愿望?那个男人……是谁?
他捂着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如狂兽般愤怒不甘的东西要冲出来,却又被无法挣脱的锁链束缚着。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对谁?那个男人?可他又是谁?
“索姆尔!”
凄厉的喊声从记忆深处响起,他忽然看见一个女人的脸。那应该是张美丽的脸,但此刻却布满了泪和愤怒,还有哀伤,无法言喻的哀伤扭曲了她的美。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他不认识她,但眼前浮现出她那美丽的脸时,心底却涌起了那样多的依赖。
他浑身猛地一震,身体炙热得像是被扔进了岩浆,脑中冲上难言的愤怒。想要把什么撕碎,把什么狠狠地踩在脚下……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就不会失去那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温暖……这样的话,就还能在明天醒来时看见她蹲在床头向他露出温柔的笑……
他的意识渐渐沉入了那陌生的记忆,周遭的一切都在飞一般的远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梦中却无法醒来,仿佛梦魇缠身……
他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跪在冰凉的大地上,膝下粗粝的沙石磨得膝盖生疼。他看见远方一座燃烧着的素雅庭院,火焰围绕着素白的大理石柱舞动,巨人般的黑色群山包围着庭院,周围被火光都照不透的黑夜笼罩着。
离他不远处躺着那个女人,在更远的地方跪坐着那个男人,他宽阔的胸膛上插着一柄长刃,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包袱包袱的一角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一滩,男人那张坚毅的脸上泛着死一般的灰白。
炽烈的火焰包围着他们,一条火线隔开了他和女人。
夜空中忽然投下无数巨大的黑影。他抬头,看见反射着满月光挥的青色铁鳞,还有如繁星般遍布夜空、古奥森严的金色眼瞳……
那是……
龙?!
“殿下。”
低沉的男音在他头顶响起,冷漠威严,仿佛洪钟震鸣。
他扭头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
女人挣扎着直起身,看向那人影的眼神里带着母兽般的愤怒与深刻的恨意,但在看向他时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仍是那样的温柔。像是不愿让他感到恐惧。
头顶的巨龙们向那身影发出暴怒、威严的咆哮。咆哮声中带着奥妙晦涩的语言,但很奇怪的,他能听懂那些威严咆哮中的话语,能读懂他们的意思。
“滚开!卑劣的家伙!”
“若想伤害他们,必须踏过我们的尸骨!”
“不要怕。不用害怕。”
他们想要……保护他们?龙,原来是这样温柔的生物么?
“杀了她。”那人影开口,没有理会头顶巨龙们的咆哮,只是举手轻轻一挥。
巨龙们的身体被莫名的伟力撕碎,鲜血从夜空撒下,像是一场血雨又像是从天而降的血瀑。
他愣愣地任鲜血淋在自己身上。那些温柔的、想要保护他们的巨龙们就这样……死了?
该死……该死!
他再看向那道轻而易举地将巨龙们屠杀的人影时觉得站在那里的根本就是一尊魔神!直视魔神使他颤抖着想要拜伏下去,但当感觉到巨龙们淋自己身上的血的温度时,内心深处仿佛苏醒了一头凶兽,咆哮着让他不要伏下,不要屈服于他的敌人,告诫他他身后还有着那女人那对他而言比生命还重要的人之一,那样的存在攻过来的话他和女人都只有死!他已经失去了那样的一个人了,绝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不能让那女人死,他得保护她,哪怕豁出性命!因为他所有的……只剩她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自己的右眼角想要唤醒沉睡在身体里的力量,只要唤醒那力量,哪怕是魔神他也能与之一战!
然而他却没能感觉到那疤痕的触感。在这记忆里,他不是狩魔者,只是一个穿着睡衣的孩子。
那人影走到男人身边拔出插在他胸膛上的长刃扔向他,神色漠然,“杀了她。”
“为什么?”他看着他,颤抖着问。
“她是恶魔啊,正是因为她的存在你才失去了一切啊,你应该,杀了她。”
“她是……恶魔?”他茫然地看着女人那张美丽的、温柔的脸。
她是……恶魔?她是……恶魔?
他迷茫了,迷茫中许多画面带着温馨的暖流从心底涌出……女人在晨光中声音轻柔地把他从睡梦中唤醒……女人捆着围裙在厨房中忙碌,厨房中飘出诱人的香气,他和男人抬起鼻子轻轻嗅嗅……女人抱着他坐在夏日的草地上,凉爽的风拂过他的脸颊,他抬头,看见女人白色的长发飞扬……昏昏欲睡中女人蹲在床头轻轻地抚摸他的脸时,脸上温柔的笑……
“晚安。”……
那温暖轻柔得仿佛晨光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
那一刻,他看见火焰包围了他混沌的内心,火焰的中央睁开一双金色的眼瞳深深地……凝视着他……那一刻,如利刃般锋锐的意志狠狠地斩碎了内心的迷茫。
他挺直身体,喉中爆出狂怒的咆哮。
“她不是恶魔……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是!……我的!……”
“索姆尔?索姆尔?”
忽然有一双手拍在他的肩上,脑中的那些悲伤与愤怒化作烟尘散去,他的意识飞一般返回。他浑身一颤,猛地惊醒。
“陛下……”他抬头看着塔罗尔那张苍老的脸,声音里透着孩子的柔弱。
他微微一愣,忽然听到一个满是遗憾的声音。
“嗨呀!陛下你这时候打什么岔啊!我好不容易抓到一次能唤醒他记忆的机会啊!都被你给搅合了!而且你干嘛偏偏在我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打断啊?我俩命里犯冲啊?”
他只在听见那声音的第一时间听清了他的话,下一瞬那人的声音就在他耳中乱成了一串杂音。
他环顾房间,却没有发现除他与塔罗尔之外的第三个人。
幻觉?
“你怎么了?”塔罗尔关切地问。
“没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他惊慌地转身,摇摇头。这样说的时候他努力地想要回想那遥远、陌生的记忆,但记忆中的一切都像是被人用布使劲**过的油画那样变得杂乱又模糊。
“真的没事么?”
“真的。”
“可你……在哭。”
索姆尔一愣,抬手摸了摸脸,手上沾满了微凉的泪。
“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么?”
索姆尔茫然地摇摇头。他不知道那回忆是怎么回事,感觉就像是被人硬塞进自己的脑中或是被强行从记忆深处扯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在那记忆中就是一个旁观者,但那些情绪却又那样清晰地印在心里。
塔罗尔悲悯地叹了口,拍拍他的肩,低着头坐回椅子上。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索姆尔……诺拉她……至少有回来的机会吧?至少能过几年普通人的生活吧?”沉默了许久后塔罗尔抬头看着索姆尔,铁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又带着点点希冀。
索姆尔沉默了许久,“公主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就算是恶魔或许也无法侵蚀她的灵魂。第二种可能发生的可能性很小,排除它的话公主的确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上好几年,若是诸神眷顾,那么或许,会是一生。”
他忽地轻轻一叹,用手捂住右脸。不过也不用捂,塔罗尔刚才那几嗓子早就把他的身份暴露了。他扭头看向微微打开一道小缝的房门,有些无奈,“想听的话进来就好了,不用躲在外面偷听的。”
门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伯兰斯轻咳着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洛宁和一群卫兵。
他们有些尴尬,原本以为不会被发现,但索姆尔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躲在门外偷听了。
塔罗尔看着他们,得意的哼哼,“我就说嘛,你们这帮爱偷听的家伙怎么会老老实实地闲着。”他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躲在外面偷听的?”
“刚才我们听到您房间里有社么东西倒下去的声音,有些担心就躲在外面看是怎么回事。”洛宁说。
“是么?”塔罗尔轻轻一叹,“那么后面的事你们也都听见了吧?”
“嗯,听见了……”伯兰斯说,看向索姆尔的的眼里满是忧虑,“索姆尔,公主的诅咒真的没办法完全驱除么?”
“虽然我也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能救回公主殿下,但她此后的一生或许都将活在诅咒的阴影中……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他低着头,用手捂着右脸,像是在沉思。
“是么?……”他们失落地低下头。
“话说,索姆尔你一直捂着脸干嘛?脸疼?”一名卫兵问。
“……”
“是害怕我们知道你狩魔者的身份吧?其实刚才躲在门外时就已经知道你是狩魔者了。虽然国民们是对你们有偏见,但我们并不排斥狩魔者,不用藏的。”洛宁轻声劝他。
索姆尔愣了愣,放下手,露出那张大男孩的脸。
“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孩子会是狩魔者。”伯兰斯叹了口气。
“是啊,真没想到狩魔者里面会有你这样看上去好欺负、柔柔弱弱的家伙。”一名卫兵说。他刚说完伯兰斯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已经拍在他头上。
“怎么说话的?就算是真的也别说得那么直白啊!”
卫兵白了他一眼,心说你这话更直白好吗……
“抱歉啊索姆尔。”他向索姆尔道歉,却看见对方正低着头没有理他。
生气了?不会吧?这样就生气了?这家伙也太小气了……
“真的么?”
索姆尔有些疑惑的声音传来。他微微一愣。
“真的看上去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索姆尔抬起头看着他。
“嗯。”卫兵微愣地点头。
“师姐也说过这样话,本来我还不信,但你们都这样觉得的话看来是真的了。”说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透着失落。
“噗!”
所有人都笑起来,塔罗尔抿嘴憋着笑,伯兰斯咧嘴大笑,洛宁低声轻笑,卫兵们哈哈傻笑,索姆尔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们皮笑肉不笑。房间里原本有些沉郁的气氛被笑声驱散得一干二净。
“我想,我们可以互称彼此为朋友了。”洛宁走到索姆尔面前,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可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句。”索姆尔有些疑惑。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成为朋友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契机’。陛下说的。”洛宁耸了耸肩。
索姆尔一愣,忽然想起那个总是无精打采的东方小子的脸。
朋友么?
他笑了笑,伸手握住洛宁,力道恰到好处。
“还以为你会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洛宁轻轻一叹。
索姆尔一愣,温和地笑笑。
他转身认真地看着塔罗尔,“陛下,您想清楚了么?”
塔罗尔望着窗外,眼里倒映着夕阳的余晖中星河般璀璨的海面,“如果那样的未来必将到来的话,我会和诺拉一起承担。”他转头郑重地看着索姆尔,“拜托了,索姆尔。”
“拜托了,索姆尔。”伯兰斯等人也郑重地看着他。
“明白了。”索姆尔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起身时他看见卫兵们的衣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陛下,我刚到莫洛徳时看见许多卫兵在挨家挨户的问什么。那是在干嘛?”
“哦,那个啊,那是在统计人口。”塔罗尔说。
“统计人口?”索姆尔微微一愣,想起公主和那恶魔的咒语,神色间透着隐隐的哀伤,“这样啊……这些年来公主杀害过不少人吧……”
“杀人?”塔罗尔被惊得一愣,摇摇头,“没有啊。”
“没、没有?”索姆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那恶魔不是诅咒她‘会在夜里遏制不住对杀戮的渴望,会渴饮无辜者的血,馋食无辜者的肉’么?”
“啊,是这样没错,但你想啊,如果一座城市里有一个一到夜里就会出来吃人的怪物的话市民们会那么安闲自在么?会每天都为她祈祷么?怕会巴不得她早点死吧?”洛宁耸了耸。
索姆尔愣住了。
“虽然是这样,但这些年来我仍然但心诺拉会真的变成那种只知杀戮的怪物,所以才麻烦大家每天都去统计人口,为的就是在某一天她真的做出那种事时杀死她……”塔罗尔望着窗外欣慰地笑笑,“虽然开始的确有些人心惶惶,但这些年来除过正常老死和病死的人之外,没有一个人被怪物杀害。”
“所以我们仍然抱着希望,仍然相信公主她,会有一天再回到我们身边,会有一天再在莫洛德的街上疯跑。”伯兰斯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轻轻笑道,又无奈地抓了抓头,“虽说这些年来那些巫师啊魔法师啊都把希望弄得渺茫得让我们都快要绝望了……”
“也不能全怪他们,谁知道诅咒诺拉的是恶魔呢……”塔罗尔叹息一声,抬头看向索姆尔,在看到他的眼睛的一瞬间猛地愣住了。
那一瞬,他看见他的眼里疑惑、惊愕如狂潮般奔涌,但到最后那些情绪全都慢慢的沉到眼底,沉成一片平静的喜悦。
“是这样啊……”索姆尔扭头看向那片迷雾,眼里微光闪烁。
“各位。”他转身看向一旁的众人,“我想明天你们能再看见那女孩,一定能。”
“可是你不是说诺拉她或许已经失去人性了吗?”塔罗尔疑惑的看着他。
“陛下,这些年来公主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那是连恶魔都无法侵蚀的灵魂啊。”索姆尔望着窗外轻声感叹。
“那就是说,公主她能回来了?”伯兰斯等人满脸震惊。
索姆尔点点头,“尽我所能。”
“洛宁!”伯兰斯转身大吼。
“在!”
“带所有卫兵去挨家挨户的通告,公主她明天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去接她回家!”伯兰斯激动地喘着气。
“是!”洛宁与卫兵们齐声呼应,脸上满是兴奋。
十二年了,他们等待这一天十二年了,十二年来莫洛德的市民们每天都在向天祈祷祈祷他们善良的公主回来的一天,明天,明天他多年来等待的人终于将回来了!
他们看向索姆尔,眼里满是感激。
“为什么呢?”喧闹中忽然传出一声不和谐的疑问。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看向塔罗尔。
“为什么这么想帮我呢?”塔罗尔看着他终于是无法压住心里疑惑,“在今天之前,我们没有任何的交集吧?那为什么你要来帮我呢?只是因为我是个贤明的君主么?只是这样而已么?”
这样说的时候他回想自己是不是在以前帮助过他,但他却没有关于索姆尔的记忆,也不可能曾经见过他然后又把他给忘了,光是那双奇异的琥珀瞳人在看到的第一眼便很难忘记。那为什么他要千里迢迢的来帮自己呢?他虽然相信他,但他并不完全相信他来帮自己只是因为那样单纯的理由。
他虽然是个很和善的人但他不是天真的傻瓜。
他直直地盯着索姆尔的眼睛,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什么,却只看见一片如水般的清澈。
索姆尔歪头看着他,满脸不明所以,“是啊,只是这样而已啊。”
在塔罗尔的感觉中时间像是被暂停了,只剩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那些清澈的波纹微微荡漾。他低下头自嘲地笑笑。
这就是狩魔者索姆尔么?
这就是狩魔者索姆尔啊……
塔罗尔忽然起身以极谦卑的姿势半跪在地,膝盖触地时发出震撼人心的闷响。
“拜托你了,索姆尔……”他垂着头,“拜托你,将诺拉带回我身边。”
“陛……陛下?!”索姆尔震惊又茫然地看着塔罗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以这样一个谦卑的、仪式般的姿势来拜托自己。
为了公主?可,他是国王啊!哪怕他是有求于人他也没必要向任何人低头。
他看着塔罗尔那头白发那满脸的皱纹。那是这十二年来失去女儿的痛苦与自责在他身上留下的。忽然间他明了,此刻,他眼前的不是什么国王,只是一个苍老、悲伤的父亲。
那些支撑着他面对这个世界上诸多痛苦与无奈的温暖的东西似乎又从心里淌了出来。
“陛下。”
塔罗尔抬起头,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铁一般的坚决。
“我会尽我所能,将您的女儿从恶魔的手里……夺回来!”
夕阳斜照,白色的人影坐在寝宫顶上,目送着索姆尔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
“狩魔者啊……你终究没有被那些东西束缚……虽然你连那些记忆都失去了但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我很高兴啊……老朋友。”
他站起身看着远方轻声叹息。
这一刻,太阳完全沉没了,无尽的黑幕笼罩了世界,那人的身影随着太阳的沉没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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