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全黑。安静的夜色中,倚靠着墙壁生长着的巍然不动的杉树的枝梢,像是被人拨动了一般,颤悠悠的晃动起来。
密集的针叶中窜出了一只小小的松鼠,松鼠顺着潮湿的墙根一直摸到守卫室附近。
这时渐渐靠近的阴影笼罩在了它身上,它无法看到这片阴影的全部。在它无法看到的部分里,瘦高的人影拖着长长的黑色斗篷的下摆靠近了拱形的门。
这道影子走动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脚步没有响动,衣服擦过草坪时连风声也没有惊起。
松鼠靠近守卫门前,两名值班守在门前的士兵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其中一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问另一人时间。
他们没有注意到正在徐徐靠近的黑色人影。
松鼠在门边摸索了许久,没有找到它藏匿的松子。它小小的脑袋左右摆动,思考起了下一步行动。而士兵们似乎注意到了隐入黑暗中的身影。
“谁在那里?!”其中一人喊叫。然而那正在靠近的身影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加快他无声的脚步。
黑色的长长的下摆如流水般滑过草坪。在接近两名士兵时,他收在斗篷内的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宽大的袖口间伸出。一件银色的修长物体出现在他摊开的手掌中。
松鼠发出吱吱声,隐约察觉到可能的危险,想要逃走。但士兵们却安静下来。
它听到细小的嘎吱声。伸出头,以鼻尖嗅了嗅士兵的靴子。触感冰凉坚硬,像是碰到了石头。
黑色的人影伫立于拱门前。藏在兜帽中的头部稍稍扬起,帽子下面一缕长长的金色长发滑落。那颜色像极了月亮的颜色,甚至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光晕。
拱门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划破寂静的夜,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声。
人影如微风吹过湖水水面一般,静悄悄的滑入了门内。松鼠看到斗篷的一角将一枚松果刮了上来,立刻跟上了这道黑影。
然而这枚松果并非是一枚符合它审美的完美松果,门内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只有几颗破碎了的松果壳。它转过去想要回到自己的松树上,但门已经悄然关闭。
它贴在门缝间,努力的想要将自己圆胖的小身体挤出去,但终究还是失败了。发出凄凉的吱吱声。
黑影掠过草坪与长长的石砖地,向着城堡的内部滑去。不时有巡逻的两人组成的士兵队遇到他,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会像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触了阳光的索尔巨人,僵硬的停住脚步,一动不动的让他从他们身边悄然滑过。
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抱着换洗窗帘的女侍们打翻了怀里抱着的竹篮,侍者丢掉了银盘。
黑影终于还是来到了紧紧锁住的一座公馆门口。公馆的大门紧闭着,两侧守卫着的士兵已经一动不动,恍若石雕。这扇仿佛在坚持自己尊严与职责的大门,终于还是无法承受敌人的甜言蜜语,缓缓的在黑影的身前打开。
空旷的门厅内发出嗡嗡混响的人声。脚步移动,高声演讲,又或者互相驳斥的声音。
黑影无声无息的掠过平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向着敞开的彩绘玻璃双开门行去。正立在双开门前,形容疲惫的侍者在看到黑影的一刻眼睛微微睁大,瞳孔缩小。
门厅中所有的魔石光芒像是遇到了厚重的阻力一般,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同样渐渐黯淡下来的,还有这扇玻璃双开门内的宽阔而华贵的椭圆形会议厅。从高耸的房顶垂挂下来的水晶灯上的魔石渐渐失去了光泽,一个个从金质的灯架上摔落。
失去灯光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自己的行动。虽然仍旧有人在继续着自己急切地演讲,但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默。
与高耸的屋顶相反的,是国会厅层层陷落的阶梯式构造。
坐在如方格状层层向外延伸的会议室内的人们抬起头,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黑影。
侍者在这恐怖的安静气氛中砰地一声倒地。
他僵硬着的面孔上现出了几条裂痕。在倒地的一瞬间,右肩至胸口的部分立刻碎裂,或大或小的石块滑过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滚向了会议室内穿着华贵长袍或黑色正装的人们的脚边。一只摔下时碰到了木质台阶的手自肘部折断,这只手划了很远,一直滑到一名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性脚边。
这名年近中年的女性尖叫了一声,恐惧的从座椅上跳起。
“是谁?!”
坐在层层方格内最中心桌椅边的其中一人站起身来,苍老的声音带着十足的中气,如雷霆一般向着黑影发出质问,尾音在这宽敞的大厅内回荡。
黑影用那双苍白的手像举起圣物一般,缓缓地举起了那只银白色的短短的手杖。
那银色的光恍若月光,也与他胸前滑下的长发颜色十分接近。在失去灯光照耀的大厅内,他手掌中的银色光芒显得越加闪耀。
最后——银色光芒似乎不仅仅来自他的手中,还来自于他宽大的斗篷内部。
斗篷从深夜般的黑色缓缓变化为了圣洁的纯白色。
那银光也恍惚间变成了白色的圣洁的光晕。
明亮而柔和的光芒渐渐照耀了整个大厅,在这光芒的幻象下,每个人都仿佛听到了来自于天空之上的天使的圣歌。
圣歌悠扬的,如光芒一般萦绕在室内每一个角落。
然而会议室内人们的面部表情却并未因为这神圣的光芒而软化分毫,他们的面上有着恐惧、惊骇,女士后退了两步,绊倒在了椅子上。几个衣着显贵的男士试图躲藏到没有光亮照亮的会议桌下面。
然而在这一刻——
惊动了无数同年代莫合特人的惨剧开始了。
伴随着如沐浴神之恩典的圣歌,银色的修长的手杖变为了闪烁着光晕的锋利镰刀。
勾画了莫合特六芒星的彩绘玻璃门静悄悄的关闭了。
从已经安静的门厅中听不到大厅传来的声响。或许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拍打着岿然不动的厚重墙壁。但一切都在最后归为了平静。
许久。玻璃双开门缓缓打开。
黑色的人影像是从黑暗中流出一般,无声无息的向大门滑去。只有他长长的衣摆在滑过地面时留下的血液的痕迹,证实了在那已经变得漆黑的大厅内部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黑影在回到拱门的时候,没有再遇到任何人。
在他的面前,高大的拱门如仆人一般谦卑的缓缓开启。在黑暗中迷茫的等待已久的松鼠跑了出来,跟在黑影的身后,滚动自己肥胖的小身体跑出了门。
黑影在消失于夜色之前,用衣摆将门内的一颗松果扫了出来。
松鼠抓住松果,送到嘴边,小小的鼻子皱了皱,似乎是不满意它散发出的血腥味。但它仍旧还是抱着它,三步两步窜上了属于它的那棵杉树。
§
在封闭的房间内呆了三天后,我终于得到机会和塔莎见面了。
这次再见之间间隔了足有十天之久,塔莎的绷带与夹板还没有取下,就急匆匆的支着拐杖来见我了。她的脸色看上去比我还要好,声音中气十足,使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告诉我她与申图在太阳口事件后被软禁了起来。虽然有迪敏斯特家族的权威在,将申图保释出来,但塔莎因为伤势的原因前三天被命令在床上静养,很久都没能离开医疗区。
“我问申图有没有办法知道你的状况,结果那个家伙说门外有伊难卢卡守着,根本不让任何人接近。我还骂他说,伊难卢卡怎么可能守在这个地方……但看来他是对的。”塔莎现在还惊讶的张大了嘴。那嘴里估计可以塞下一只鸵鸟蛋。
“真的守在外面啊。”她以手指指了指门外,声音很低,好像伊难卢卡真的会听到一样。
或许真的还听得到也说不定,毕竟伊难卢卡已经守在外面许久了,他像幽灵一样不动声色、行动无声。在没习惯之前,真的像天天都有鬼缠身一样。
我告诉她自己发现伊难卢卡的经过。在被史蒂芬恩提醒了可能被特雷路魔王陛下派来的刺客刺杀的现况后,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想要摇铃请侍女将水瓶补满,结果打开门的一瞬发现了伊难卢卡默默地拄剑背立在门口。
我第一直觉还以为见到了某位古代骑士的魂灵,吓得我惊叫一声将整个建筑内的侍者守卫们都唤醒了。
“太不可思议了。那这个房间简直是整个莫合特最安全的地方了。”塔莎大惊小怪的感叹。
这也是我的第一想法。在惊叹现实中还能发生如此荒诞的事情后,我感到了世界上最强烈的安全感,但与此同时做梦的虚幻感更加强烈了。可伊难卢卡将军已经不必参加战事了吗?虽然得到的回答是他暂时负责我的守卫,但要我自己独占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武神”还是令我心有不安。
“只要想到自己一个人占有了这么多的资源,就觉得心里很过不去……果然还是应该和米耶莱普兰德公爵谈一下,让将军去自己应该去的地方。”说是这么说,我实在不想和那个阴晴不定的公爵打交道。
但塔莎的回应却相当随意。她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盯着天花板,说:“你不用管这么多啦。就算那家伙有通天的本领,伊难卢卡这样的人也不是他随意就能操控的。你现在是国王候补,享受这点特权是应该的——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挑战魔王吗?”
她终于抓到了最想问的问题,身体前倾,眼睛闪闪发光,面部兴奋的染上了红晕。
——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我立刻说:“怎么可能……我这样的普通人,去挑战魔王……”
塔莎的面上浮现出“失望”和“我不同意”的混合感情,她说:
“我就觉得很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如去挑战一下。如果胜利了,你就是莫合特的女王啦!”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兴致勃勃,我盯着她傻了眼,“想想看你能改变多少事?至少可以修改律典,允许更多的女性进入国会和军事高层啊!而且——”她忽然住了嘴,两眼闪闪发光。
“而且?”我好奇的接口。虽然对她口中“女王”什么的兴趣不大,但她兴奋地理由我却能够理解。毕竟这是塔莎的梦想。
她伸展开的两只手又合拢放在自己胸前。神情严肃。
“……可以拯救许多像科林和卡利亚那样的人。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这个问题像箭矢一般精准的射入我的心里。
如果我成为这个国家的王……或许就可以想办法阻止像发生在科林和卡利亚身上的那些悲剧再度发生。但是……这真是除了我以外,谁也做不到的工作吗?这世界上难道不是有许多比我优秀得多的人,在努力救助别人,却还是没有成功吗?
由更有才能的人来做王,甚至是米耶莱普兰德卿来做王,难道不会比我更好,更适合这个国家的发展吗?哪怕是特雷路陛下——也比我有经验的多。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妄想?
我的手哆嗦了一下,侧过头去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沉默了两秒钟。
“我想过。”我坦诚的说,但口气却很虚弱。
“结果呢?”塔莎着急的凑近我。
我犹豫着自己的回答,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如果将心里的犹豫大胆的说出来,只会被塔莎攻击,并且努力说服我。但这件事,不是听从他人就能办成的事。必须自己做主,最后作出决定。
于是我平静的回答:“还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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