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剑交锋。
叮。叮。砰。
雨后的泥泞地面使士兵们非常厌恶摔跤,但在周遭一边走动,一边在文件夹上记录着什么的军士更加让人无法忽视。于是非常罕见地,训练营中的新兵们都神态严肃的施展起了全身的本领。
“我认输。”站在我对面的瘦高青年人将掉落在地的剑捡起。面色铁青的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匆匆小跑着离开了训练场。练习赛中输掉的士兵是要接受负重跑的惩罚的。
我松了口气,总算在被打趴下和摔得鼻青脸肿之前取得了第一次胜利。将剑收入鞘中。我擦了擦脑门的汗水,走向休息地。
“辛苦了。”早早结束了练习赛的塔莎笑嘻嘻的递给我水瓶。
“谢谢。”
“不过真是人不可貌相。苏尔看上去那么瘦小,剑却挺厉害的。”
塔莎从上到下的打量我,仿佛是要看清我力量的核心。我干笑了两声,看了看手里的剑。虽然剑术并不算精湛,但安身立命似乎也足够了。
“我小时候经常和人打架。没有正常的父母,就很容易被周围的孩子欺负。从那时候起,为了保护自己,我就跟理雅学了一点剑术。”
其实何止是被欺负,简直是为了躲避欺凌而四处游移转走。我曾经以为理雅从不曾为我挺身而出,是因为身为大人的尊严,又或者试图考验我……但我们永远只是逃走,我从未站出来与欺压者正面交锋。他也从未逼迫我这么做。
我的剑术似乎只是个花架子。摆着好看而已。
“等等……”塔莎很惊讶的问。“难道他是剑士吗?”
我笑着摇头。“不。理雅是法师。虽然他想过教我法术的知识,但是……我就是个普通人类,根本学不会法术那种高深的东西。”
理雅似乎没有不擅长的东西。
他是法师?学者?剑士?甚至召唤士?我不能理解。
他或许是非常强大的人?学识渊博、法术高强。但他却从未就自己透露过一个字。他一味的教导我,而我比起他来,头脑愚钝、四肢不勤。根本及不上他的万分之一。
塔莎咬着水瓶上的吸管,若有所思的盯着我。“我早就有点奇怪了——他不是人类,但他真的是魔族吗?”
我的心脏似乎跳漏了一拍,一瞬间无法反应她的问题。理雅当然不是魔族。从长相上看来就一目了然了。他是神族。但这是无法言说的秘密。
于是我立刻左顾右盼开始找寻可以岔开话题的道具。
“啊——卡利亚!”我站起来。刚好看到那个瘦高的男孩子越过重重人群,消失在练习场栅栏的另一头。
“他还在躲着你吗?”塔莎伸长了脖子瞭望。
“没办法。毕竟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我摇摇头,感叹道。“只不过大半个月都过去了。这样下去,没办法对科林交待。”真让人头疼。
塔莎不满的抬头望着远方。皱起眉头。“我说过只要让我拦住他,把他绑到某个空教室去,一切就都了结了。不知道你们做事怎么那么磨磨蹭蹭……”
绑到空教室?严刑逼供?还是苦口婆心的绑着他说教,教导人生的美好之处?
我不禁失笑。转头望向她盯着的天边。
在那里——更遥远的地方,在发生着我们所无法想象的残酷战争。
残酷到可以让我们现在苦难的训练生涯显得幼稚、甚至悠闲。
“看来你们都已经赢了?”从我们身后接近了一个人。
我偏过头,看到了身材高挑,脸上总是摆出一副“我很不耐烦”表情的申图。他时常会来到这边,侦查一下塔莎的行动。在我眼中看来,虽然这两人吵架吵得很凶猛,但却像是家人一样互相关心。
“的确是赢了。你来做什么?重步兵的训练营我记得在另一边?”塔莎懒洋洋的以拇指指向东面的营地。
然而申图抬手将一张报纸毫不客气的扔到了她脸上。塔莎则不满的将附在脸上的报纸拿下,随便扫了一眼头条,眼睛忽然睁大。
“东南海岸缴获了人类的军火船?”
我赶紧将报纸从她手中抢过。这是昨天的瓦伦提卡日报,上面印画着巡逻动力艇在海上收押军火船的图画。军火船最初冒充商船,挂着西克米兰国船旗。
“这代表什么?”塔莎惊惶的捂住嘴。
“还用问吗?”申图冷笑,“联邦比报导中牵涉了更多的国家。不知道没抓到的军火船还有多少,恐怕都已经抵达西海船港了——下一步人类还打算继续突破东南区。我们要去的地方……恐怕也是那里。”
申图的话音相当沉重。他的话一说完,我就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两只手撑住额头,肘部支在了膝盖上。
下一步去往哪里?还要回到那个地方吗?三座城市被淹没于海底的地方。
为什么人类不停的想要对莫合特进攻?因为这里是魔族的地域,所以只是存在着都是错误吗?
还是说——
“但是魔导师们不是已经支开了三角结界吗?那样的结界如果不花费半年的时间无停休的开炮,不管是多么威力巨大的圣光魔法都不可能立刻突破——”塔莎直起身子,竭力争辩说。
“或许就是有办法了呢。”申图一屁股坐到了我右手边空下来的座位上,面色苍白的吓人。“可以轻易打开结界,继续侵入莫合特内部的强力武器。”他两只手抱在头上,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烦恼,“比圣光铁炮什么的……更无法抵挡的,轻易就能毁掉一座城池的技术。”
他的话音一落,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状态。
比圣光铁炮更无法抵挡的技术?轻易毁掉一座城市……人类对莫合特的需求是什么?只是因为种族问题,为了信仰而想要毁灭莫合特?在终于掌握了尖端技术的现在,人类总算可以对魔族进行彻底的惩治了。
“那种技术不存在啦。”塔莎愤怒的将报纸从我手中抽回,啪一声扔还到申图腿上。
申图却不以为然的继续说:“而且说不定,最可怕的还不是联邦和最新的武器。”
“那是什么?”塔莎瞪大了眼睛。
申图苦笑了一声,脸色越加苍白。“是他们背后的神之国——曼图王国。现在还只是在背后观察情况,但是从上一次的边界战争就可以清楚的看明白他们的伎俩。离他们真正出手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人类的背后还有着一样更加恐怖的事物,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莫合特几乎是孤立无援的,没有人站在它的身边或背后。作为一名魔族,就应该做好被唾弃和欺压的准备。即便魔族的天性似乎好勇斗狠,但在尘世上,却是最为孤立的种族。魔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遭到普通人类围攻的时候,也会受伤和死亡。
就和在童年时代不断被欺负的我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承担被孤立和厌恶的角色。
脚下蔓延而上的冰冷气息令我坐立不安。极想要立刻站起身来,跑上训练场,做什么训练也好,都不想要继续胡思乱想。这种恐惧几乎是致命的。
——到底我在想什么?这个国家……和我一样?
忽然远处的教官开始高高的呼喊塔莎的名字。塔莎一脸诧异的抬起头。
“等下。我得过去看看。”她撇下我与申图匆匆穿过场地,跑到教官所在的观察席去了。
而没等她离开多久,又出现了另一人来到我与申图的座位前。
这人穿着整齐的近乎严谨的正装。怀表的链带与袖扣谨慎的系起,左胸口袋里叠放着干净的手帕。年过中年,留着齐整的胡须,戴着垂挂金属镜链的眼镜,态度严肃神情温和。
——像是个极有教养的贵族用老管家。
他走到了申图面前,微微鞠躬。申图的神色立刻变了。他狠狠的瞪着他,好像对方时刻都会掏出匕首来刺杀他一般。
“少爷。好久不见。”
——少爷?
我好奇的观察着两人间奇怪的气氛。
“你跟我过来……苏尔。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塔莎回来的时候就这么告诉她。”说完申图就站起来,与这名如同管家一般的男性离开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表情比之前说起战争预期的话题时更要可怕。
经过短暂一段时间的相处,我清楚的知道这个人虽然外表有些苛刻,但不管是行为还是人品都是相当优秀的。对人的态度时而生硬,但基本礼貌周全。看来这一回他是真的很生气。
我身边再没有了第二个人,远远看去,塔莎似乎在与教官争论着什么十分严肃的话题。
我打算趁此机会回到宿舍去换下被汗水湿透的训练服。但刚刚走到训练场外,一个躲藏在观望塔下的人就走了出来。像是等待了我多时一样。安静的站立在原地,凝视着我。
我也停下了脚步。眼睛微微睁大。
“卡利亚?”
人影在夕阳的照耀下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即将融化于这片晚霞之中。
卡利亚安静的站在我对面。
§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如果和之前的目的一样,麻烦你从我面前消失。”
申图刚刚走到广场旁的树荫下,就立刻停住脚步,转身直直的望向身后的中年人。
“请放心,少爷。在了解了您的心愿之后,老爷也有所感悟。您大概是不会自己选择离开军队了。所以,老爷决定——愿意以最大的资源投资在您身上。”
最大的……资源?投资?申图僵住了。他铁青着脸死死盯着中年人。“约瑟夫……你刚刚——说什么?”
中年人约瑟夫态度恭谨的垂下头。
“老爷愿意资助您的晋升。自从您离开家以后的这一个月以来,在夫人的央求之下,老爷数次利用各种关系了解您现在的状况。在知晓您的优异表现以及坚定的意愿后,老爷终于改变了态度。”
申图有些迷茫的转过身,下意识的向着某个方走去,而约瑟夫则自然的跟在他身后,继续说:
“毫无疑问的。您在军中的功绩与老爷的荣光也是紧紧联系的,您的优异表现也自然会成为老爷的骄傲。所以与其针锋相对,不如耐心培育——老爷正是这么认为的……”
“你先等等——”申图一只手抬起,阻断了约瑟夫的讲述。另一只手则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像是因为这突然的转变而感到头疼。
针锋相对?耐心培养?被说的好像第三方一样冷静客观,让申图焦躁不安的身体都开始哆嗦了,他严厉的转过头对约瑟夫高声道:
“我说过吧?他的选择与我无关,我选择做一名战士也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选择。他这种无端的插手我是不会承认的。”
“但是少爷……您也必须认同,在没有老爷的帮助下,战时的一名小小士兵成功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么低……”
申图的脸部肌肉微微抽动,像是终于被点中了心事,恼羞成怒的吼道:“啰嗦!我当然是在知道的基础上来这里——”
“您就算知道,”约瑟夫温和却强势的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情势也发生了急转。您也不希望,发生像大少爷那样的惨剧……”
“闭嘴!”
申图脸色惨白。他呼吸困难,急迫又近乎惊惧的盯着约瑟夫。“别跟我提他——这是谁的错我心里很清楚。”
青年人在听到他人提及自己兄长时,身心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正在努力的,让这种情绪尽快消散。
现在不能去想这些,不是时候……他应该更加冷静的对待这一问题。难道他下定决心进入军队时,不就是为了要改变自己,弥补以前的错误吗?
察觉到申图的异样,约瑟夫没有立刻开口。他安静的观察着申图。
“你所说的情势急转,是战局的原因吗?”申图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约瑟夫,“军营要前往东南区的战斗,在这场战斗发生之前,希望我同意调往其他的战队之中——甚至最好加入宪兵队。这不就是他的提案吗?”
约瑟夫面上显出奇怪的同情之色,这让申图心里开始忐忑不安。
“将您移往东南区已经是决定好的事宜。在这件事上,老爷在半个月前就做好了交涉,您无法留在拿提斯。当然,塔莎小姐也得到了她应有的晋升。在去往瓦伦提卡之后,您将在老爷的一位旧友的帮助下学习军营管理的知识……”
“等等——不要自说自话!我从来没有要求也没有答应过这种事——”申图立刻打断了他,心情变得极其恶劣。他最厌恶的莫过于别人安排他的去向和行为。
约瑟夫却安静的,以十分清晰的语气说:“少爷。这不是您能决定的事。”
不是他能决定的。申图喘着气向后退了两步。他靠在树身上,睁大了眼睛,面色惨白。
他不能决定的事情有很多。从小到大都被提醒过很多次,这些不是他能决定的,这些已经在很早以前就作出了安排。不管他多么兴奋的期待着提出某个建议,但最后的结果不外乎“这不是您能决定的”。
所以他才离开了那个家。
“别开玩笑了……”他喃喃自语,“我要留在这里。和塔莎她们一起……去东南区。”
“您不是认真这么想的。毕竟您并不是一个轻视自身性命的人。更何况您的价值是不能浪费在战场上的,您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申图惊恐的盯着他,他像是没看到一般的继续说,“您之所以选择与塔莎小姐一同进入军营,不过是因为想要逃避现实而已——”
约瑟夫越加同情的望着他,遗憾的微微摇头。
“真正的现实,您从一开始就比任何人都清楚了才对。”
申图默默地与约瑟夫对视。他终于看出了约瑟夫眼中的同情,于是仿佛受辱了一般,两只手放在脸上,弯下腰,全身颤抖着。
被看出来了。他想。不管怎样去幻想,怎样去努力。在他骨血里,却留着那个人的血液。所以他很清楚的理解了现实,早就将希望的嫩芽掐灭在了摇篮里。
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希望与奇迹。只是如同临终之人在最后渴望一丝阳光一样,他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到一点牵绊。
对于他来说,塔莎的目光所指,似乎就是那个他所期望的地方。但最终,他和塔莎还是有万般的不同。
他目光涣散,扑上前紧紧抓住了约瑟夫的衣领。“我看到了现实——那不是什么……现实。我只是个懦夫而已。”
约瑟夫小心谨慎的扶住了他。申图的精神非常差,连带着身体也变得无力起来。他颤抖着嘴唇说:“如果我和塔莎一起去了东南区——只要我活着回来了……我就不会再——米莱也不会再……”
眼前仿佛闪现过那笑容满面的少年的脸,温柔的向他伸出手,鼓励着他。
“少爷——”约瑟夫握住了申图的手。申图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悲伤与同情,“大少爷是不会回来了。但夫人和老爷还需要您。更何况——您是不可能去东南区的。”
申图呆呆的盯着他,不明其意。但背脊骨一阵森凉,好像某个黑暗的巢穴在他的身下渐渐敞开,只要他努力的观察,里面的真相似乎就在等待着他。
“什么?”
“东南区不会爆发新的战争……不是那里。”约瑟夫平静的说。
空气里充斥着微弱的腥咸味。
像是海风吹过。
从非常遥远的地方——缓缓的,坚定的吹拂而来。
“难道说——”申图仿佛被黑暗的巢穴包围,脑子里闪过恐怖的想法。这想法似乎一直呆在他的脑中,只有此刻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它才阴冷的散发出恶意的光芒。
在意识到它以后,即便他再如何想摆脱它,似乎都成了徒劳。他仿佛忽然察觉到背后靠近的可怕怪物,猛地转过身去,愣愣的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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