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代替我照顾科林吗?”卡利亚忽然问我。
他的突然却并不出人意料的问话并没有令我惊讶。我只是想到。果然如此吗?
这也是战争带来的创伤的一部分,无法避免。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听到他人简单的说出“我活不下去了”这样软弱的话。它让我联想到软弱的自己。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一定会死呢?”我反过来问他。
他走到了我的身后,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我能想象,那一定是张煞白的痛苦的脸。
“伊难卢卡那天对我说:‘战士是不能恐惧自身力量的’。”他放弃了般的苦笑着说。“虽然表面看不出,但我的确是在害怕自己的力量。我无法面对火光。但讽刺的是,我是天生的单一火元素咒剑士。”
除火能量之外无从选择,但又害怕自己的火焰,因为单指是火焰就让他联想起那一天变身为火焰城池的德达拉。地狱般的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
我思考了一会儿,努力想明白他的问题。“你认为自己无法操控自己的力量,难以在战场上活下去吗?”
卡利亚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倒是觉得你该担心自己冲上去自杀。”
我故意用平白的语气刺激他,以为他至少会愤怒。平常的他一定会生气,并指责他人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说三道四。但这一次的卡利亚却是沉默的近乎悲伤的。
我是不是说的过分直白了一点?虽然知道对方或许正需要直白的对话,但因为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我不想让他更加难过。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之处,需要的是知道一心求死的自己有多愚蠢。
“你想过为别人活下去吗?”我问他。
卡利亚垂着头。棕色的前发挡住了他的眼神。
我继续进一步问:“试试为了科林活下去呢?”
他沉默着。但很快,他忽然笑了起来。神经质的笑着。我看着他苍白的笑容说不出话来。原来事实已经把他逼迫到非常严重的地步了。
“不行啊。”他轻声说。“我当然也想让科林活下去,但我可不能为了他活下去。”
不安忽然涌现出来,我盯着他,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拉坏了的弓弦,此刻已经接近于精神崩溃。我小声问他:“为什么?”
“因为活着太难。你想得出来吗?晚上做梦的幸福。”他侧过头来盯着我,那双眼白过多的眼睛吓了我一跳,但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有退缩。“然后梦醒了,又是残酷的现实。有时候真开始怀疑哪边才是梦。”
做梦的时候很幸福,可以梦到最美好的时期。
那时每分每秒都是幸福的。因为是梦境,所以可以重复播放。然而醒过来的时候,越是幸福的美梦,就越是将你拖入现实狰狞的谷底。
这我是明白的。我也被称之为美梦,实为噩梦的梦魇所纠缠。
“我没那么恨人类,比起人类我更恨自己。”卡利亚摇头说。他的两只手抱着头,像是感到头疼。“我想有通天的力量,伸手就毁灭人类。这样哪怕我回不到过去,可我起码还能安心活下去。”
我走到他身后,似乎被他悲凉的心境传染,身心也沉浸在可怕的悲伤之中。喉咙像是被阻塞住,说不出一个字。心口更是酸涩难言。
“但我做不到。我能毁灭的……就算我活着回来,也就只有几个、几十个人类而已。我该怎么面对这个现实?我的复仇到底是对谁的?”
“我失去了一座与世无争的小城,和城里那么多亲人朋友。可只能靠手中的剑杀死数十个面目扭曲,我认都不认识的人类来交换——这怎么叫人受得了?”
普通战士投入战场,即便再优秀,经历过再多的磨砺。拿到的勋章也不过是因为杀死了足够多的敌人数。这个数量从几十到几百,最高的荣誉也不过如此。
但又怎么可能拿着那样一枚杀死过几十个人的勋章,放到家人的坟墓前,理所当然的说一句,“我为你们报了仇”呢?
更何况,从本质上来讲——到底该向谁复仇呢?全人类吗?点燃“圣光铁炮”的所有人类士兵吗?还是发出攻击命令的官员?
都不对。可找不到复仇的对象,并杀死他,该怎么才能跟现实妥协?
“仇恨怎么办?怎么面对从梦境到现实之间的落差?叫我数十年如一日的这么活下去还不如去死,不可能做到。”卡利亚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捂住了脸。声音从指缝间传出。
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过于残酷了。它轻易地夺走人们珍视的一切,不留下任何解决的方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可以使自己与这份伤痛平和相处,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的。
“还能站稳吗?”
我将几乎跪倒在地的卡利亚扶起。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惊讶的盯着我的脸。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不自觉的已经泪流满面。
他突然问我:“如果是你。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他的问题非常急切,像是要得到某个真理一般。双眼紧紧地盯着我。
“如果我……”
我想象着自己无法安然活下去,不得不留下理雅一个人在世界上。
——这极难以想象。
屋檐下两个人各做各的,却彼此相依为命的生活从此再也没了可能。他不会再因为我的不听话而敲打我。小时候牵着手,带着我走遍世界的梦想也随风而逝。
如果是我——
“我会努力为他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然后……好好地,对他道一声再见。”
再见。然后——希望你找到新的生活。可以让自己产生热爱感情的,美好的生活。
卡利亚紧紧抓着我扶着他肩的手。“谢谢。”他以极低的声音说。
我的脑海里瞬间呈现出卡利亚满身是血的躺倒在战场上的场景。
这怎么可能是唯一的未来呢?人的未来,除了自己去创造, 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由神来控制吗?
那种神——在我成为魔军一员的一刻起,已经彻底放弃了。
“我们还有希望。”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还能战斗。战斗!然后得出一个答案。不管它是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卡利亚看着我。他那张平凡的长着雀斑的脸在长时间的平静过后忽然笑了。
“谢谢你。苏尔。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答案,大概能找到的人,也只有你了。”他借着我的肩缓缓站起来。“谢谢你为了我哭。”
“……不客气。”我尴尬的擦了擦脸,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泪水。
他垂着头。似乎非常的不好意思,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可他本也应该是一个正常的青年人,没有人理应因世界而扭曲。
他忽然转过头来,说:“可以替我跟塔莎道歉吗?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我摇摇头。“我知道。只不过她的脾气非常暴躁,你应该自己去对她说。”
卡利亚终于哈哈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我有些惊讶,仿佛看到了一个坦诚、开朗,充满活力的小城少年。似乎也是他本来的样子。
“我不去……南方来的女人,哪怕是别人道歉,都要先揍上一顿。”
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情忙的不可开交。
我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路过的人奇怪的盯着我们,像是发现了路边的精神病患。
——咚。
哐哐哐。哐哐。
忽然观望台摇晃着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铁质的支柱互相冲击,在坚硬的土地上与石砖摩擦着。篱笆墙倒下来,远处餐厅的挂牌也稀里哗啦掉落一地。玻璃颤抖了两下,爆炸碎裂开。
然而最恐怖的还是地鸣。地面微微的颤抖着,一切令我回想起卡里姆的“那一天”。
——这是在做梦吗?
然而人们失声尖叫起来。与“那一天”相同。
远处忽然吹起了号角。
人们紧紧的抱紧或抓住周围坚固的东西,我和卡利亚则退到了大树身旁。震颤持续了十几秒钟的时间,然后如它突然的出现一般突然消失了。避难中的士兵们开始相互打量。小声的谈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烽火!烽火亮起来了——”一个人尖叫。
我立刻向着远处的锡各山顶峰望去。
——烽火点燃了。
人们的情绪仿佛也跟着点燃了一般。
我听到了可怕的悲号。
“不要死!不要死,我不要死——”角落里脸色苍白的士兵蜷缩起身体,小声的嘟囔着。
卡利亚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愣愣的凝视着烽火,半天也没有反应。
“但是……那不是东南方啊。”他喃喃的说。
“那是——”
我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方向。
这一次。战斗的号角吹响了。从各个方向。所有营地的士兵都被召唤了。
“太阳口的方向。”
§
西方的地平线上。
即将下沉的红色太阳被另一种巨大的光晕所笼罩。那光晕不像是光辉耀目的太阳,而像是挣扎着闪耀自身最后一丝光芒的银色月亮。
月亮的光芒首次覆盖了太阳。白色的光晕笼罩大地。
大地颤抖了。那幅度与频率似乎迎合了闪烁的白色光芒。
嗡嗡。嗡嗡。
地鸣像是悲哀无助的长叹。
不自觉的。行走于街上的人们抬起头来,望向天边。
“妈妈——妈妈……那里——”
女孩趴在母亲的肩头,手指指向闪烁着震撼人心的白色光芒的地平线。
地面上的砂砾石子被从名为大地的摇篮上激起,颤栗着翻滚起来。风卷起大片的尘埃。人声渐渐喧嚣。不安的、恐惧的气氛蔓延。
所有人渐渐的心怀恐惧的聚集到了街头。
“不会的……怎么会呢?”
“圣光——”
“快逃……快逃啊——”终于有人惊恐的尖叫起来。
§
“那是什么?!”
“等等——快点联系瓦伦提卡方面……来不及了——”
“为什么不是东南区?”
“现在别说这个!快点通知魔法阵办公室——”
人们匆匆在宽敞高大的建筑中奔走。
地面传来的微微颤动,使高高架起的文件架晃落了许多堆积在顶端的牛皮纸袋文件。
年轻的穿着正装裙装的女性从人流中挣扎着跑出。瘫软的抵靠在墙壁上。
“救救我……救——我不要就这么死……”眼泪融化了眼线与腮红,她的整张脸看上去如小丑一般。
木制办公桌下还蜷缩着一位年轻男性。他两只手紧紧的捂住口鼻,终于还是无法忍受的呕吐出来。
§
大卢尔夏。
堕天使讲堂。
“……而对于增强药剂来说,需要的不仅是足够的魔蜥血液,还需要加成的炼成阵——关于最适宜的炼成阵,请参考‘基本炼成法则’第八章第三百七十二页插图——”
忽然书桌与座椅纷纷摇动起来。
头顶的水晶灯在晃动了几秒后,倏然从众人的头顶上方坠落。
“啊——!”
“呀!”
学生们惊险的纷纷从木质长椅上跳起躲到走廊上。
“西里法——快点过来啊!”一个女生惊叫着。
但她呼唤的另一方却还毫不在意的坐在原地,笔记摊开,钢笔快速的滑动在光滑的纸页上记录着什么。
“疯子!”有人骂道,拼命的与众人一同挤出讲堂的巨大正门。
TheQueen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