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
在钢索上瑟瑟发抖的我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蹦出这个词。
习习,意为轻轻地吹。教高三(4)班语文课的那个秃顶老师曾经敲着黑板让我们记笔记划重点,说,下次月考会考。
要是没写出来,得罚抄一百遍。
啊咧?
当时的我有没有记笔记来着?还是睡着了?
不管怎么说,即使我当时在睡梦中,秃顶老师的话也是极富穿透力地、拼命地钻进了我的大脑,以至于我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能想起他的教导。我想,老师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感动吧。
我希望他至少能感动得涕泗横流。
此时的风可不是习习那种听上去就很温柔的程度。
我抓紧着钢索,深吸口气。撇开差点被风刮落下去不说,光是空气中夹杂的冷意,就让我产生手指头要冻掉了的错觉。
不,不对,说不定真的要冻掉了,如果我再在这里待半个小时以上的话。
抬头看是距离我还有十多米桥顶,而垂直下方则是被风吹得快要掀起小浪花的江水,身体里残留的力气仅仅能够用来维持抓住钢索的动作,稍微不小心,我就会掉进冰冷的江水里。
已经可以称得上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了。
而S站在桥面上看着我。
她一定抱着手臂,仰着脸,仿佛在看演杂技的猴子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还要挂在上面多久,秦凉?”
连她的语气都带着笑意。
只要她开口说话,我就会不可抑制地感到不舒服,甚至怒火中烧,就像现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转过身去狠狠瞪她一眼来多多少少发泄我不满的情绪。
——不过我做不到。
只是用力保持身体在区区一根钢索上一动不动就已经很费力了,在转过身之前,我就会先失去平衡掉下去。
那样就输了。
不能上她的当。
啪嗒。
下一秒,头顶响起细碎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钢索上。
那东西在撞上钢索后直面砸向了我的脸。
好痛。
我意识到那是石子。
“就算你爬到桥顶,我也可以打中你左手食指指甲上的月牙儿哟。”
“……你还能不能好了!”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我一点也不好。”
“所以为了大家好,牺牲你一个人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深吸口气,呼,吸……
不能继续跟她说话了。
我看不到S的动作,但她手里现在应该捏着石子,正对准着我的左手。
距离桥面的直线距离怎么说也有十五米,因为用力握住钢索,我的手紧紧攥成拳,按说她应该看都看不到我的左手食指才对。
可S说得出,就会做得到。
* * *
事实上,我和S从相遇到现在也才刚刚超过四十八小时而已,但是,就在相遇后的第三个小时,S给我出了一个题目。
——在三十秒之内想出逃离房间的方法。
睁开眼睛时就已经平躺在了房间的地板上,唯一的门上了锁,没有窗,没有桌椅,一进入门就能够一目了然的、可谓家徒四壁的房间,S要求我在三十秒之内逃离那里。
“否则的话就将秦凉吊在鳄鱼潭上哟。”
S那时还笑眯眯地对我说。
当然,我没有逃出去。
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既不是推理天才,也不是逃脱高手,而直到三十秒结束前的那一瞬间还抱着“鳄鱼潭的说法只是开玩笑”心情的我——
真可爱啊,可爱到无可救药。
* * *
“我数三下,不下来的话,就我来帮你吧。”
回到此时的艰难处境,S的话传到我的耳朵里。
“三。”
“究竟为什么你非要缠着我不可,难道我欠了你钱吗?”
“一。”
“停停停,二呢!二去哪里了啊?”我抗议道。
“不要在意细节嘛。”
“这根本不是在意不在意的问题!”
“那么,你要下来了吗?”
沉默两秒后,我回答道:
“……我现在就下来。”
结束完对话,我以丢脸的动作往下探着腿,顺着钢索一点点往下挪。
原来我的骨气也就这样了。
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咬着牙,努力保持平衡挪下去——爬上来时,虽然只用了十分钟,但那是凭借肾上腺素狂飙的作用而做到的壮举——此刻恢复平常状态的我,脑海里剩下的只有胆战心惊而已。
胆战心惊,战栗不止。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好不容易地,将脚重新踩在了栏杆上。
一身冷汗湿透了衣服,不禁松了口气……
“很厉害嘛,身体已经快要冻僵了吧。”
S在我身后说道。
我回过头。
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姿势才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爬上了栏杆,我仅仅是听到了声音,回头,紧接着眼前的视线就在天花乱坠,坠落,坠落,我的身体正遭受着重力的拉扯。
高跟鞋。
啊……
听说高跟鞋穿久了脚会痛,严重的还会变形,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下一地。走起路时,那噔噔噔的声音也叫我心脏直跳,尖鞋跟仿佛要戳破地面的脸皮,戳上个大窟窿。
我被S一脚从桥上踹了下去。
啊……在戳破地面之前,会先戳破我的肚皮吧。
肚子上尖锐的疼痛还没有传达到神经,S的声音就像在耳边,对我轻轻说道。
——一会儿见,秦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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