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林森:24岁,对黑魇特殊作战部队游骑兵部队的精英士兵,温柔中带着一丝倔强的大男孩,和炎契者白露是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搭档。在三个月前的战斗中深陷敌围,幸得白露以命相拼才杀出血路,其搭档白露却身负重伤,险些丧命。一直为这件事深深自责的林森决定利用难得的休假陪白露度假修养,却和少女一起经历了飞机劫持事件。虽然经过两人的通力合作成功解决危机,白露却被赶到机场的大批军警逮捕,刚刚走出少女负伤阴影的林森也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
云嫣:23岁,伊斯坎德尔集团医学部第一实验室主任研究员,和林森有着紧密的关系,也是将白露改造成量产型炎契者 MarkⅢ的主刀医生。随身带着一个有着红色光斑的蓝宝石挂坠,使用格洛克手枪防身,似乎将很多秘密藏在心底。
白露:17岁, “瓦尔基莉亚”计划产物,型号为量产型MarkⅢ。作为腼腆温婉的少女与实力强劲的Level 9霜系炎契者,平日里总是带着羞涩微笑的少女却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过往。与林森作为战斗搭档在对抗黑魇的战场上出生入死,把林森和云嫣当做家人一样的存在,亦对男孩抱有朦胧的情愫。在历经三个月前的严重负伤后,和林森一起坐飞机前往夏威夷度假修养,遭遇劫机意外。在成功解决危机后,却被赶来的军警抓入监狱… …
前情提要:
在机场送走出行的林森与白露后,云嫣选择留守在了抗击黑魇入侵的第一线——三峡要塞的云中市。炮火纷飞的战场出现了不少前线炎契者的异常死亡报告,其尸体在运往伊斯坎德尔的途中屡遭意外。历经种种努力后,云嫣和她的实验团队终于获得了宝贵的血液样本,本想通过分析找出戕害炎契者的罪魁祸首,但是意想不到的危险却纷至沓来:先是助手菲利克斯惨死家中,紧接着自己在公寓中也遭到了炸弹袭击。这时,一个陌生人用助手的手机发来定位消息,坐标正是云嫣存放血液样本的实验室。她决定返回实验室,找出这一串阴谋的幕后真凶。
在实验室中,云嫣遇到了神秘的炎契者少女:伊莲娜。原来一切正是这个身份不明的金发少女所为。经历激烈战斗,云嫣身边的前线炎契者洛盈盈败下阵来,她自己也在带伊莲娜去取血液样品的时候,被对方死死扼住脖子,命悬一线。关键时候,云嫣脖子上的蓝宝石挂坠爆发出奇异的力量,迫使伊莲娜带着血液样本,草草离去。
惊魂甫定的云嫣还未来得及估量损失,又接到了坏消息:先前去度假的林森和白露乘坐的飞机遭到恐怖分子劫持,虽然成功化险为夷,白露却被当成劫机犯抓入监狱。顾不得平复刚刚死里逃生的紧张心情,云嫣跳上航班,火速赶往H市… …
飞机降落的时候,H市的傍晚,已是大雨倾盆。
挎着提包,云嫣匆匆穿过空无一人的机场廊桥,却在不经意间的回眸,瞥见玻璃上某个淌着泪水的女孩。
那正是她的脸。
云嫣停在幕墙前,看着自己浸没在雨光朦胧中的面颊,逐渐被纵横的水流支离、解构,一如于时光风烟中渐然褪色的面具,在昏黄背景中的光斑之海中,斑驳弥散。
总有一天,这层名为“云嫣”的皮囊也会不堪重负,在疲态尽显的苍白中,彻底破碎吧。
她对着虚影苦笑起来,尽情享受着来自玻璃幕墙对面的嘲讽。
在候机大厅,云嫣一连给林森打了好几个电话。
第一次电话接通了,没等对方开口,她就急切地把积郁在心中的所有担心和疑问,悉数抛出。
电话另一头沉默着,听她倾述完所有的焦灼,一言未发,挂断电话。
云嫣心头一惊,立即打过去第二个电话,这次,她等待着林森的声音。
可是,电话另一头的男孩仍旧保持着缄默,回荡在听筒边的,只有宛如潮鸣般的淅沥雨声。
男孩再次挂断电话。
接下来,无论云嫣怎样拨打,林森都没有再接通。
好在第一次的通话时长,足够云嫣定位出男孩的通话位置。
利用伊斯坎德尔集团的云计算系统,她找到了林森的坐标。不出所料,正是在看守所附近。
事不宜迟,云嫣准备离开机场,直奔男孩的位置。临出机场前,她想起玻璃墙上自己的倒影,猛然怔住。
转身走回机场,在卫生间中,她掏出梳妆盒,对着镜子,细细补妆。
五个小时前,她还被伊莲娜死死扼住咽喉,在鬼门关前挣扎,生死未卜。
可是接到两人的消息,她甚至连行李也来不及收拾,就从已成废墟的实验室,直奔机场。
即便是历经这样绝望的挣扎与不堪,她也不愿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
瓢泼大雨中,出租车眨着疲惫不堪的暗黄眼眸,缓缓停靠路边。
云嫣下了车,撑着伞,四处搜寻。
也许是雨下得太大了,司机并没有急于把车开走。昏黄的灯柱穿过重重雨幕,仿佛黑暗剧院中一束孤独的探照灯,照在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
而男孩,正如舞台上失魂落魄的演员,独自坐在雨中,面对全场观众黑夜一般的压迫,哑然失声。
“林森!!”
云嫣奔跑过去,四散的雨滴犹如断开链子的珍珠,在身边溅落一路的惊鸣。
男孩将自己彻底石化成了路边的一座雕像,全身湿透,成串的水珠沿着他的眉尖、指稍和袖口滴落,也未曾在风雨中,动弹半分。
她将伞打在男孩头顶,掏出手绢,颤抖着,擦拭起他湿漉漉的脸颊。
快找个地方避雨,身体吃不消的。
男孩的脸依然沉浸在阴影中,甚至没有抬头望一眼匆匆赶到的云嫣。
到底发生了什么?小露呢?
他埋着头,呆滞地看着女孩已经被雨水浸透的羊皮短靴。
一辆汽车从路边呼啸着掠过,借助一闪而过的灯光,云嫣看到了男孩身后的钢铁大门。
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小露带回来。
云嫣将披肩从身上抖落,盖在林森后背。
她抬起男孩的手,将伞递给他,顶着漫天风雨的呼号,没入黑暗。
“你们这是滥用职权!!”
云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拍案而起,
“监狱长先生,白露是我司的重要财产,你们未经任何允许就私自扣留,这是对伊斯坎德尔集团合法权利的严重侵犯!!”
“云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监狱长将一杯热茶端到女孩面前,无奈叹气,
“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这个小姑娘无罪,我们无权放人。”
“这是什么意思?”
云嫣紧皱眉头,
“如你所见,云小姐。”
监狱长坐到女孩对面,
“八个小时前,我们接到紧急通知,说有一架飞机被炎契者劫持,并迫降在H市机场,我们立即出动特勤力量控制住局面。可现场除了白露,再无其他炎契者,只能对她采取强制拘禁措施。”
“荒唐!!你们有什么证据?!”
“可是也没有人出来证明小姑娘的清白,反倒是网络上一些流传的照片加重了她的嫌疑。”
监狱长呷了一口茶,缓缓道,
“我们询问了乘客,大部分人都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实情。在这种情况下,有理由认为他们受到了炎契者的精神胁迫。”
“可是,没有确凿证据,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
云嫣攥紧拳头,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在桌上。
监狱长沉思片刻,从桌下取出平板电脑,划拉两下,递过去,
“老实说,我们这边的压力,也非常大。”
女孩接过平板。屏幕上都是一些新闻的摘要,从人流密集区的爆炸再到摩天大楼的倾覆,滚滚浓烟和流血奔跑的路人强烈冲击着她的大脑。
“这些是… …”
“云小姐,虽然官方没有披露这些事件的具体细节,但坊间早已在流传,这些都是炎契者的元念犯罪行为。”
监狱长双手交叉在一起,托着脑袋,
“现在民间的恐慌情绪正在逐步扩散,大家都在埋怨我们的不作为。摊上这次这么大的事件,如果抓不到犯罪的炎契者,我们也不好向公众交代。”
“可是监狱长先生,没有理由… …”
“她是炎契者,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监狱长的脸阴沉下来,
“云嫣小姐,伊斯坎德尔集团为我们提供了大量资金和装备支持,我们很感激。这次也是看在伊斯坎德尔的份上,我们特地把您请进来解释情况。可是,也请贵司记住,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嫣已经没有开口的余地。
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强烈的挫败感,她以为,面对黑魇的侵略,世界较她小时候的样子一定会或多或少,单纯些许,却未曾想过,成人后的自己,反倒比少女时的挣扎,幼稚了太多。
走出钢铁大门时,外面的雨渐渐变得稀疏。地面积起的水潭点开一圈圈的涟漪,倒映其中的路灯和女孩,如雾一般,虚无摇曳。
长椅边,男孩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自己的雨伞,像被人抛弃的孩子,倒扣着栽在地上。
云嫣心急如焚,立刻掏出电话,没想到,这次是林森主动打了过来,
“对不起… …医生,都是我的错… …我什么也做不了… …”
男孩颤抖的声线之外,传来玻璃的破碎声和旁人凶神恶煞的咒骂。
“林森,你在哪儿?听我说,总会有办法的!”
她稳住呼吸,竭力辨识着电话中的背景声音。
“什么也做不到… …”
林森机械地喃喃道,伴随着又一声刺耳的炸裂,电话中传来断线的声音。
云嫣咬住牙齿,不必多想,她大致猜出了男孩的位置。
这么久了,本以为他早已摆脱了犹如幽灵般的过去,没想到,到头来,曾经坚强到那种地步的他,也只有这样,徒然麻痹自己。
女孩夹紧挎包,向着自己判断的地点,疾步赶去。
森… …这种时候,让我来分担你一切悲伤的过往吧… …就像以前那样。
如果时间可以选择在生命的某一刻永远定格,白露发自内心地希望,那会是她和林森相遇的那一天。
彼时的少女,仅靠破烂的面粉袋子勉强裹身,蜷缩在已成废墟的屋角,面对满目飞溅的鲜血,瑟瑟发抖。
全副武装的军警围拢在周围,眼中带着愤恨交加的怒火,对她举起枪。
一切似乎就要在眼前终结,战乱以来,从未被光明温柔祝福的女孩只是由衷地祈愿,死亡能痛快地将她的生命,连同那些与生俱来的所有不幸,一并带走。
人群中,男孩站了出来,拦下同伴的枪口。
不顾战友们的阻拦,他收起突击步枪,摘下钢盔,在少女的面前,轻轻蹲下,
“你的朋友呢?”
少女惊恐地睁大眼,因为过度的害怕而牢牢抵在身后的断墙上。
“你的爸爸、妈妈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她只是愣愣地望着男孩,破碎的水晶明眸中,泪水支离。
男孩的脸渐渐涨红,慌张得像在厨房中第一次手忙脚乱准备早餐的哥哥,
“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少女屏住呼吸,鼻翼微微收缩。
“我… …没有名字。”
“没有家人… …也没有朋友… …”
男孩摘下战术手套,擦拭着少女脸上的血痕。
“在这个世界上… …我… …一无所有… …”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男孩的手上。
他埋下头,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凌珑剔透的翡翠玉佩,挂在少女胸前。
“答应我,现在开始,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男孩双手搭在少女的肩头,刀锋镌刻般的眉宇,流露出阳光斑驳的些许温柔,
“这个玉佩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从此,它将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少女紫色的瞳孔急剧收缩,想要拼命抑制,却只能任由更多的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
男孩扬起手指,拂去少女眼角不断滚落的泪光。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那帮王八蛋已经被彻底收拾,不会再有人压抑你的感情了。”
“请… …请告诉我… …你的名字… …”
她哽咽着,破碎的声线中却尽力维持着感情的完整,
像是第一次见到约会的姑娘般,男孩腆着脸,整理了下作战服,
“幸会,我叫——”
阿森… …
时至今日,少女依然记得那两个字在她血肉模糊的心底中,深深种下的治愈。
宛如沧桑得早已忘记了生命的浑黄沙漠,被一颗露头的嫩苗,点亮绿色。
现在,哪怕黑暗卷土重来,纵然残酷的命运还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将她拥有的一切,重新吞噬。
只要这块玉佩还紧贴心脏,她就绝不会是,孤身一人。
白露抱着双膝坐在牢房的角落,由衷祈祷。
被关进监狱,反倒使少女稍稍恢复了镇静。
就像阿森经常说的那样,造化给予人们所有的不公,都是为了正义最后翻盘时给予邪恶的漂亮一击。
和男孩一起出生入死的这一年,两个人多次在深入敌后的绝望中,奋力战斗,靠着彼此支持的力量消灭黑魇的指挥中枢,杀出重围,拯救了一座小镇、一个城市,甚至一个战区的人们。而凯旋归来的少女也总是能在回到市区时,看到孩子、母亲和老人们重新展露的笑容。
那是我们曾一起守护的笑容呀,阿森。
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有人试图以炎契者的名义劫持客机,以四百多位乘客的性命要挟世界。她奋不顾身地消灭坏人,最后和男孩一起驾驶飞机,成功迫降。
也许有什么东西弄错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打开牢门,而林森一定会第一个冲进来,紧紧抱住她。不曾奢求有人为她戴上花环,给予她英雄的光鲜名号,男孩怀里的温暖,足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喂小姑娘,给兄弟们说说,是犯了啥事关进来的?”
牢房里的几个光头靠过来,蹲在白露身边。
少女只是静静抱住双腿,掩盖住自己燃烧的紫瞳和撕裂的地狱之泪。
“看她那嫩鸡样,多半是玩仙人跳时被抓个现成吧,哈哈哈哈。”
男人们发出家猪刨食般的嗤笑声,少女依旧沉着头,毫不理会。
“喂喂,小婆娘,我说你都伺候了别人这么多次了,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也爽一把吧!”
“这种事还用问吗?直接上!”
一个男人说着就过来拖白露的手臂,受惊的少女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甩手,将他重重摔在墙上。
“对… …对不起!”
白露惊恐万分地抬头,试探着伸手,想把他拉起来,
“我… …不是故意的… …您没事吧… …”
“臭**!!!”
男人跳起来,狠狠一脚,将少女踹翻在地,几个人立刻围拢在她身边,对着颤抖的白露,拳打脚踢。
白露努力将身子缩成一团,默默忍受着光头们的拳脚。以炎契者的实力,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拧断这几个混混的脖子,但是这份力量,她曾在男孩面前发誓,绝不对人类使用。
“你看,这狗娘养的眼睛还他妈是紫色的!”
“小**脸上烧红的是啥玩意儿?!真他妈恶心!!”
“怪物!!狠狠地揍这个怪物!!!”
痞子们用污言秽语咒骂着,对着她变本加厉地踢打。其中一个人的脚踹到白露脸上的伤痕,她疼得立刻绷直身子,胸前的翡翠玉佩暴露出来。
几个人的目光立刻被玉佩吸引过去,其中一个人把手伸向玉佩,
“不要… …求求您… …不要… …”
少女嘶哑着嗓子,苦苦哀求。
她摇摇晃晃地举手,试图拦住男人,可对方还是毫不留情地把玉佩夺过来,还扇了少女一耳光。
“还给我… …求求你们… …我愿意用一切… …去给你们换… …”
白露努力爬向痞子,恳切地拽着他们的裤脚。
“老大,这玩意儿一定值不少钱吧!”
“好好捡着,出去了咱们几个就发大了!!”
“等一下伙计们,这块石头好像对小**很重要。”
为首的光头听了同伴的话,蹲在少女面前,捏着玉佩,在她眼前不停晃悠,
“你很稀罕这破石头?”
白露点点头,伸出手,想要拿回玉佩,
“求求您… …还给我吧… …”
他大笑一声,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上,再用脚死命踏踩。
围观的同伴们也爆发出粗野的狞笑,仿佛是在观看一场滑稽的马戏。
少女举起的手臂渐渐垂下,瞳孔中的泪光渐渐干涸,取而代之的,是源自心跳深处声嘶力竭的紫色呐喊。
地狱之泪在脸上燃烧的更加灼热,白露翻身跃起,一个飞腿,将玩弄玉佩的男人重重踢到。
一旁的同伴们见势不妙,立刻挥舞着乱拳扑打上来。紫瞳埋入刘海的阴影中,少女抿紧嘴唇,如风雨穿行的海燕般灵巧躲过攻击,举手,抬肘,锤击,所有的招式干净利落而又力道十足,很快,高出少女好几个个头的痞子们都捂着肚子,在地上挣扎哀嚎。
再柔弱的外表,也掩盖不了少女身为精英军用型炎契者的强悍实力。即便不动用元念,凭借活化锬赋予炎契者的优秀体力,她仍然可以徒手对付一个海军陆战队的加强排。
白露握紧玉佩,面无表情地靠近其中一个倒地的男人,手心里雪光闪过,一柄锋利的冰晶匕首,早已攥在手心。
光头吓得大声求饶,扭曲的五官在少女面前奇异地旋转着,仿佛就是战场上扑杀过来的收割者。
脑海中不经意地滑过男孩温柔的眼神,白露心一软,冰晶掉落在地,摔成碎片。
男人的身子下,早已尿液肆流。
牢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紧接着,白露听到开枪的声音,垂下头,她看见自己的胸脯已经插上了一支针管。
强力镇静剂很快开始发挥效用,她只瞥见狱警匆匆开门的身影,便很快瘫软在地,失去意识。
梦境,在潜意识中跌落得如此之深,哪怕是在回忆里精心潜藏的不堪,也会在这永无止境的跌落中,重新开始。
噩梦轮回的始初记忆早已斑驳,但白露仍依稀记得,那些不曾被黑魇剥夺的幸福时光。
十七年前,她出生在一户普通的人家里,和千千万万诞生在这一时期的女孩子一样,以为和平的日子,会是命运理所当然的祝福。
每天清晨,妈妈轻柔的声音会将少女从梦中唤醒。揉着惺忪睡眼来到客厅,爸爸早已在桌边读着每日推送的早间新闻,系着围裙的妈妈则忙于将煎鸡蛋分发到每个人的盘子里。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少女则会在妈妈的怀里,一勺勺地吞咽着母亲喂来的皮蛋瘦肉粥。爸爸会在和妈妈说笑的同时,伸手过来,拂去她嘴角沾上的饭粒… …
尽管早已记不清父母的容颜,但在白露短暂的人生中,确实存在过这样一段泛着晨曦的暖色回忆,梦幻到童话般的快乐,却也是岁月虚无到极致的神伤黯然。
公元2035年1月1日,被后人称为“血色元旦”的崩坏突然降临,人类为探索存在于平行世界中已经毁灭的文明“蓝麟”建立的空间连接站遭到巨大能量的冲击,人类空间与蓝麟空间的入口被强行突破,黑魇,宛如绝症病人身上疯长的癌细胞,在这个本已残破不堪的世界,急剧扩散开来。
在黑魇山呼海啸般的侵略铁蹄下,少女的家乡很快沦为抗击恶魔的最前线。尽管新闻报道对战况的预测总是充满乐观,仿佛明天人类就可以反攻到敌人的老巢,人们还是从城市上空出现得越来越多的飞翔怪物和装满火车皮的惨红色尸袋,发现了点什么。
最后一道防线即将被黑魇突破时,当局终于下达了城市居民的紧急疏散命令。白露被爸爸妈妈紧紧搂在怀里,随着洪水般溃散的人流涌到火车站。一家人拼尽全力,挤到火车前,却被告知所有的车厢均已满员。
这时,天空中再次传来怪物凄厉的嘶鸣,黑魇中的飞行种——撕裂者突破军方的地面防空火力,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向火车站袭来。人群中爆发出绝望的呼号声,所有人都拼尽全力想往车上挤,列车却开始拉响长笛,缓缓出站。
混乱中,白露的爸爸将年幼的少女奋力举起,将她拼命塞入火车的车窗。少女趴在车窗的铁栏前,向着人群中的父母拼命哭喊,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的身影,在人群中,愈渐缩小、缩小,直到被黑魇硕大的身躯,彻底吞噬… …
万幸,孤身一人的少女被火车平安运到后方。在那儿,她和满车失去家乡的同胞们一起,被安置进了当地的难民营。
黑魇步步进逼的速度远远超乎了人们的想象。为了将一切资源调集起来支援前线,当局制定了严格的物质等级供应制度。而像白露这样逃难至此,年纪尚小、无法劳动、不能去战场抗击怪物的柔弱女孩只能拿到最低级的D级供应。刚开始分发的食物还可以勉强果腹,但随着前线崩溃局面的扩大,难民们的生存口粮被压缩到了难以维持生命的地步。
难民营中每天都有饿死的人被装车运走,白露在逃难初期积存的食物也即将消耗殆尽,一切似乎就要在奄奄一息的饥饿中,悲惨终结时,她结识了一个叫龙小七的女孩。
龙小七和白露年龄相仿,却比单纯的少女更加懂得算计。她知道什么时候是难民们最疏于防备的时刻,清楚哪里是他们藏匿珍贵食物的地点。刚开始,少女还有所顾忌,不愿去动每个人赖以生存的最后口粮。可是,每一次小七都抱着趁黑摸来的食物,在饥肠辘辘的白露面前大快朵颐时,濒临饿死的少女,也终于加入了小七的夜间活动。
两个女孩彼此扶携,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难民营中挣扎求生。白露了解到,龙小七本是遗腹子,单身母亲在她出生的时候就把她抛弃在了孤儿院的大门外。在僧多粥少的环境里,她早已习惯了在掠夺与被掠夺的夹缝里,艰难生存。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条蜈蚣般的血红伤痕,突兀地出现在小七雪白的脖颈上,宛如青花瓷瓶上的细长裂纹。小七告诉少女,这是在孤儿院落下的,每一个被院长“看上”的小女孩,都会有这样一条由烧红烙铁印下的炽热伤痕,表示这是院长的“私人物品”。也正是由于和院长的这层特殊关系,她才能在保持温饱的同时,不被孤儿院里的其他人欺负。
随着物资供应状况的极度恶化,难民营中的日子难以为继。两个人一起悄悄溜了出去,试图在城市搜寻食物,却在露宿街头的时候,被几个大汉捂住口鼻,双双塞入麻袋,扔到了一辆面包车上。
纵然是拼命挣扎的哭喊,整座城市也只是用碎纸横飞的昏黄街道,以及匆匆离去的路人,麻木回应。
她们被带到城市近郊,一处类似地下作坊的隐蔽建筑。在那里,白露和小七被捆上手术台,在没有任何麻醉和抗过敏药物的情况下,接受了炎契者改造手术。
手术的过程宛如屠宰场里的流水线作业,在沾满血污的仓库中,无数年纪和少女差不多的孩子被捆到一排排的钢丝床上。带着防毒面具,被厚重防护服包裹全身的医生举着手腕粗的针筒,往床上的孩子们脖子里挨个注射活化锬溶剂。
接下来的过程在白露的记忆里,犹如自己死后在炼狱中的恐怖穿行。虚空般的黑暗撕裂着周围孩子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间杂着癌化锬啮噬肉体的破碎之音,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砍刀对着四周一次次地挥下,四散飞溅的血雾中,是残肢断臂爆裂的沉闷回响。
而在少女身体内的活化锬宛如一把飞速旋转的剜刀,在万箭穿心的剧痛中迅速肢解内脏。她吐出大口的鲜血,犹如热锅中的蚯蚓般在床上死命扭动,泪水混杂在红黑色的液体中汩汩淌下。时而烈火焚心,而又时刻冰窖刺骨,白露的身体,即将在反复交织的苦痛中分崩离析,却要偏偏勉强维持着人的形态,给予她只有恶鬼才能忍受的无尽摧残。
快要撑不下去时,邻床伸过来一只颤抖的手,握住白露。
“坚持住… …阿露… …一定要… …活下去!!!”
明明小七的声音也破碎得不成样子,明明黑暗中充满血腥味的终结很快就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此刻的少女,却还是拼尽全力,握住同伴的手,仿佛两个马上就要淹死的人同时把对方当做了救命稻草,湮灭在虚无中的挣扎,却成为了两人共同的支撑。
漫长的黑夜犹如落潮的海水,在视野中慢慢褪去。第一缕阳光透过屋顶的换气扇洒入仓库,两个女孩睁开眼,发现她们成为了屋内,仅剩的幸存者。
就这样成为了炎契者,白露和小七还没来得及庆幸命运的眷顾,却又被卷入了更加混沌的深渊漩涡。
掳走女孩们的组织是一家利用炎契者非法牟利的犯罪团伙。在炎契者刚刚诞生的时候,人类就发现元念的存在改变了人体的免疫系统特质。在活化锬的保护下,炎契者的器官可以移植到任何人的体内而不必担心排异反应。这个团伙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大街上四处搜罗无家可归的孩子,强迫他们接受改造手术。虽然能够适应活化锬侵蚀的启动者是少数,但只要有一个孩子活下来,培育到身体成熟的那天,他们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能转化成黑市上一麻袋一麻袋的钞票。
换言之,女孩们成为了这个团伙豢养的家畜,从现在起,她们所有活着的日子,都只为了瓜熟蒂落的那天,被肢解成一个个跳动的器官,流入黑市。
炎契者的身体发育成熟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此之前,团伙的头目——那个叫王朔的可怖男人是不会让手下这些炎契者们白白浪费食物的。
除了最终的器官贩卖,这个团伙干得更多的,是强迫炎契者们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盗窃、走私和黑市护卫都是小打小闹,头脑精明的王朔会将最优秀的炎契者集中起来,让他们去做一些“高级客户”的委托,譬如暗杀、窃取军火,甚至是被当成雇佣兵,参与江湖道上的火拼。
为了控制这些炎契者,王朔让手下给他们的后颈植入了一枚刺激芯片,深入到颈椎内的神经。这些芯片会定时释放电流,让植入者产生难以忍受的剧痛。而王朔和他的同伙则自己握有解码芯片。解码芯片会定时向刺激芯片发送暂停工作的信号,也就是说,炎契者们只有待在这些家伙的周围,才会免遭剧烈剧烈电流的痛击。
当然,在接一些高风险的活儿时,王朔会将每枚芯片唯一的停止栓插入炎契者的后背,使其可以独自在外活动。但是这种情况下,团伙往往会安排更多的炎契者监视前者,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将其抓回。可以说是这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们,永远无法逃脱的梦魇。
在度过了艰难的适应期后,白露和小七也不幸被植入芯片,被迫开始为团伙卖命。两人由于出色的锬相容性,被王朔安排到了风险最高的“工作”——暗杀当中。
虽然两个女孩的体内都潜藏着异常强大的元念力量,团伙给予她们的暗杀工具却非常原始,只是一把普通的远程狙击步枪。但是,由于活化锬给予身体的高度强化,白露和小七拥有远超常人的机动性和夜视能力,即便不使用元念,她们年幼的身子也被活化锬砥砺成一把锋利的匕首。
两个人被分开在不同的任务中。每一次,白露趴在港口的集装箱上,将目标的头颅套入瞄准镜的十字准星时,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扣下扳机。在漫长的纠结与斗争中,少女被束缚在内心的刑架上反复鞭笞,只能任由目标在护卫的重重裹挟下,坐上越野车,扬长而去。
毫无疑问,每次的“工作”都以失败告终,等待白露的,是来自团伙内部的严酷惩罚。阴暗潮湿的牢房内,王朔会给自己狠狠灌上大半瓶烈酒,提起铰链粗的皮鞭,对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女疯狂抽打。荆棘般的长鞭响亮地甩在身上,在那娇嫩的肌肤上粗暴地撕扯下一条又一条猩红色的血肉斑驳。
白露在地上拼命挣扎,绝望的哭嚎响彻牢房,却只能徒增男人被酒精烧红的愤怒。他索性一脚踩在少女身上,用全身的力量甩下鞭子,一下、两下,直到打到皮开肉绽,直到破烂的衣衫已经和碎裂的皮肤一起扎入模糊的伤口,直到少女喑哑的嗓子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
王朔自己打得累了,扔掉鞭子,将剩下的酒浇到遍体鳞伤的少女身上。看着白露像沸水中小鱼一样被烧灼剧痛不断拧紧、扭曲的身子,他会大笑着点燃一支香烟,靠在墙边饶有兴味地欣赏,仿佛只是在观看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马戏。
可是,在小七身上,情形又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每一次完成工作返回集结地时,总能看见王朔笑着围在她身边,摸着小七的头赞赏有加。给炎契者们分发食物时,小七的食物也是最多最好,甚至还有机会和团伙头目们共进晚餐。
白露知道,在团伙派出的所有雇佣兵中,小七的战绩是最高的。她可以毫不留情地用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将人活生生地打成两半,也能够不眨眼地将载满几百人的偷渡船炸沉江底,只为除掉藏身其中的暗杀目标。
可是,少女无法这样,每次下手之前,目标血溅魂飞的惨状就已经清晰地浮现脑海。无论如何,她宁愿倒在血泊中的是自己。成为导致这一血腥场面的罪魁祸首,在少女看来,比接受王朔的痛打与折磨,更加残酷。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不眠之夜,白露趴在烂尾楼的屋顶,在颤抖到模糊的目光中,眼睁睁地看着目标登上直升机,准备离去。就在她准备像往常一样放弃任务时,一个黑色的身影猛地蹿到身边,夺过她手中的狙击步枪,一枪打在直升机的旋翼上,让目标消失在了飞机爆炸的熊熊烈火中。
来者正是小七。
活下去,阿露,在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只有活下去了,一切的救赎与复仇,才有意义。
如果你做不到,阿露,我会替你完成这罪恶的勾当… …只要能一起活下去,只要,我们都可以一起,撑到最后的最后… …
小七的声音变得越来破碎,她扔掉枪,跪在地上,一把抱住白露,震颤不已。
两个生死相依的女孩紧紧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在小七的帮助下,少女不必再承受杀人时的心理负担,从此也不用担心完不成工作而遭到王朔的毒打。由于小七的出色工作,两人在团伙中的待遇有了一定的改善,对她们的控制也不再那么严格,女孩们有机会趁着晚上悄悄溜出去,在后颈的刺激芯片工作前,在山坡上短暂地看一眼满天的星空。
那时,两个刚刚迈入豆蔻年华的女孩**着双脚,手牵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璀璨的银河就在两人面前,似九天瀑布般倾泻而下,窸窣虫鸣在两人耳畔如星闪烁,仿佛有无数八音盒潜藏在草丛中,静谧协奏。
小七,你有什么… …最想做的事吗?
白露轻轻发问,
除了生存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想做的事。你呢,阿露?
我… …我… …
少女的脸像烛光摇曳的灯笼,微微涨红,
我很想… …恋爱… …
恋爱?
小七转过头,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露,你真是太可爱了,什么恋爱呀、亲嘴呀、拉手呀,就像给小孩子讲的童话一样… …
可是,恋爱,不应该是所有女孩子都向往的童话吗?
白露睁大眼,脸颊在浅粉色的氤氲中,渐渐润开。
我想… …有那么一天,会有一个男孩子牵着我的手,搂着我,在我害怕的时候,会用尽力的拥抱为我遮挡一切… …
他会为我披上婚纱,我们一起重叠着彼此的手心,庄严宣誓… …
我们会一起旅行,尽管世界已经如此残破… …我们还能够在这黄昏一样的景色中,尽情拥吻,哪怕死亡在明天就回来临,只要在他的怀里,我就永远不会再害怕什么… …
少女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喃喃般的倾述,与其说是梦想,倒不如,是某种隐藏在未来的预言。
阿露,我们,真的可以这样吗… …像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拥有自己的家… …
小七的眼睛慢慢变得迷离,仿佛笼上了一层无形的雾气。
做个约定吧,小七。
白露闭上眼,笑靥如蔷薇般,淡淡点缀,
以后,我们一定要互相参加对方的婚礼,如果能看到小七被心爱的人带入教堂,我也一定可以感受到和你同样的幸福。
她伸出小拇指,轻轻前伸,
答应你,阿露… …
小七也钩住白露的手,两个女孩的大拇指重合在一起。
我一定、一定会努力活到那一天… …
所有的底线与规则都可以背弃,唯有这份与你一同许下的誓言,永不磨灭… …
因为阿露,只有你,才是我唯一能看到的… …
救赎…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团伙分配给白露和小七的任务越来越少,身边一起受难的伙伴数量也在一天天减少,直到两个女孩偶然悄悄闯入了团伙窝点最隐秘的地下室,在那里,她们发现了这个团伙最大的真相:
临近成年的炎契者在注入大量的肌肉松弛剂后,被捆上手术台。在保持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他们被医生用锋利的刀刃划开肚子,取出还在跳动的内脏器官。整个过程,炎契者们在药物的作用下,既无法挣扎,也叫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活活流干鲜血,在五脏六腑都被割下的剧痛中绝望死去。
而那些扭曲着面容惨死的炎契者,正是这几天身边消失的同伴。
女孩们隔着门缝,目击了活体解剖的一切惨状。恐惧之余,求生欲望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强烈。白露和小七之间的说笑在那一天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人在吃饭时四目相望的沉默,以及,莫名其妙就会如泉涌般滚落的泪流。
小七悄悄告诉少女,她决定,要从这里逃出去。
可是,我们都被植入了那种芯片… …只要稍微离开他们的视野,我们就会遭到非常痛苦的折磨… …
白露肿着红色的眼睛,不知所措。
我自有办法。阿露,你先做好准备,等时机成熟,我们,一定要一起离开这个地狱!
小七擒住少女的肩膀,眼神中的某些光芒,早已超脱年龄。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小七待在白露身边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傍晚,她突然找到少女,告诉她机会到了,让她先到约定地点等候,晚上两个人一起出逃。
这时的小七,用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化妆品精心打扮了一番,原先破烂的衣服也换成吊带长裙,从低开的领口甚至能看见她胸脯微微露出的沟壑。如果不是身高相似和脖颈处蜈蚣状的伤痕,少女一定认不出这曾是和她一起被丢入垃圾堆里的灰姑娘。
按照约定,白露在约定地点一直守候着,直到临近午夜,小七才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借助模糊的路灯,少女惊奇地发现,小七的裙子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一根吊带也断开了,只能靠女孩的双手勉强拖住裙摆。凌乱的长发掩盖不住她憔悴的面容,迎面扑来的酒气混杂着香水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少女的鼻子。
小七,你… …
那家伙的酒量,真是可怕… …
小七捂着胸脯,无神的目光没入额前发丝的阴影中,
不过,终于弄到了,阿露,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了… …
她摊开手,两枚银光闪闪的金属针出现在眼前。
这正是让女孩们后颈刺激芯片失效的停止栓。
在白露的执意要求下,小七脱下破烂的裙子,换上了事先备好的衣物。
更衣中,少女看到了小七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心悸在胸前猛烈收缩,她不禁上前一步,握住同伴发红的双手。
对不起… …阿露,我… …做了这么肮脏的事…
…
可是… …除此以外,我没有选择了,阿露,除了这个身体,我再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当做武器的东西了啊…
…
小七别过头,止不住的泪流,划破脸颊。
白露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郁积胸口,却仍只能任由泪珠滚落到两人的手背,如月冰凉。
时间并未止步,逃亡仍在继续,来不及宣泄更多的压抑与痛楚,两个女孩趁着夜色,悄悄来到城市附近的小镇。
自由带来的狂喜很快被肚中的饥饿消解殆尽。淹没在恐惧与迷茫中的长途奔波让女孩们身心俱疲,熙熙攘攘的大街却没有一处空间能够让她们坦然安身。待到傍晚降临时,白露和小七才能像水洼里的小鱼一样,在城市黑暗的若即若离中,茫然求生。
夜色渐深,街面上的店铺开始打烊。小七拉着白露的手,趁机溜进一家即将关店的餐厅。在厨房,成堆的鸡腿、龙虾和蛋糕,仿佛梦境一般地出现在眼前。只是这些食物都被装在垃圾桶里,似乎马上就要被倒掉。
白露也是后来才知道,尽管在物资供应如此紧张的战争初期,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享受着不受限制的A级物资供应。这些餐厅和战前的自助餐厅并无两样,只要部分特定的人群才能到此消费。餐厅会把每天吃不完的菜倒掉,第二天再重新做过,以此来保证这部分人享受美食的最佳口感。
但是,饥肠辘辘的少女们显然来不及思考食物背后更多的意义。她们脱下外套,把垃圾桶里的食物往衣服中拼命地装,就像大逃荒的难民在背井离乡之前,把家乡里的一切亡了命地打包,以致于没有发现,刚刚收拾完餐厅的服务员们已经凶神恶煞地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突如其来的呵斥与殴打彻底吓懵两个女孩。来不及收拾掉落满地的食物,她们拉着手仓皇逃走,服务员却叫上厨师,举着擀面杖和扫帚在后面穷追不舍。由于很久没有进餐,少女们的体力逐渐不支,眼看就要被追上,小七突然刹住车,
阿露,你先跑!快!!
她举起装满垃圾的杂物箱,向追兵投掷过去,却再准备再次逃走的时候,不小心绊倒。一个厨师赶了上来,扬起手里的擀面杖就向少女的小腿狠狠击打过来… …
亡命奔逃的恐惧彻底支配了白露的大脑,以致没有注意到身边同伴的消失。待少女回过神来时,小七已经和追兵们一起,远远消失在了身后。
虚无的罪恶感像黑夜般立刻在全身扩散开来,吞没少女微弱的心跳。她扶在墙边,只是愣愣地盯着裂纹遍布的地面,大口喘气,
那一刻的生不如死,只有在抛弃同伴的深深孤独中,才能这般,撕心裂肺。
她捂住嘴,抑制住想要嚎啕的冲动,发颤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带起,来自喉咙深处的阵阵呜咽。
阿露… …
小七虚弱的声音在耳畔幽幽作响,转过身,同伴影影绰绰的身影,磷火般摇曳眼前。
来不及过多地解释,小七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破碎的裤腿露出一条条惨红的伤痕。
也不算空手而归,哈哈… …
她挣扎着翻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餐巾包,打开,一个闪烁着金色油光的鸡腿,赫然在目。
快吃吧,阿露,吃饱了,才有力气… …继续逃跑… …
少女紧紧握住食物,将之重新包好,放回小七的手里。
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白露咬住嘴唇,走出藏身的小巷,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四处搜寻。
必须找到点什么… …绝不能… …再让小七饿肚子… …
在马路对面,她看见一家氤氲着暖色光芒的特供面包店。
尽管身无分文,少女还是硬着头皮,推开店门。店员刚要微笑着迎上来问她要来点什么,暼到少女褴褛的衣衫,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出去!出去!我们可不是慈善机构… …
白露狠下心,抱起柜台里的一大堆面包,撞开店员,夺门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不想这样… …都是我的错,就这一次,拜托了!!
抓小偷!!来人啊,抓小偷!!
店员立即叫上店里的保安,挥舞着警棍紧追上去。
怀里的面包不停掉落在地上,被一群人死死撵在后面的少女亡命奔逃。目光摇晃间,她看见了马路对面,扶墙站在路边的小七。
太好了… …只要加把劲… …就没有人会饿肚子了…
…加油… …
她慌不择路地跑到马路上,全然没有察觉到一辆正在逼近的货车。待刺眼的车灯将少女的身体照耀成羽化一般的明亮时,她只是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死神呼啸着向自己扑来… …
被货车重重撞飞,白露在马路上翻滚几转,拖出一条猩红的血痕,肉体的疼痛犹如电流般震彻全身,白露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鲜血如决堤洪水般从伤口迅速涌出,少女的身下很快积聚起一摊血泊。
意识被穿透肌体的剧痛撕扯得支离破碎,迷离中,她看见司机从车窗外望了自己一眼,恶狠狠地骂着什么,驾着车,向自己再次驶来。
发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在意识深处唤醒,她惊恐地看着货车又一次逼近,从自己身上,毫无顾忌地碾压过去。
骨骼崩裂的破碎声再次作响,少女吐出大口的赤血,昏死过去… …
等少女醒来的时候,小七已经趴在她身边,泫然失声。
汹涌的泪光将她的紫眼妖瞳浸泡得樱桃一般红肿,在女孩颤抖的双手下,淡淡的紫光浮动在白露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只能让伤口勉强止血。
阿露… …你别动… …我会治好你,我们一起、一起活下去… …
虽然是炎契者,团伙却并未教授给两个女孩控制元念能力的技巧。一切宿命赋予她们的使命,不过是像牲畜一般地成熟,等待着被肢解成一个个活体器官的那一天。
小七当然清楚这点。在此之前,她背着奄奄一息的白露,来到各家诊所,医院,哀求着人们救救这个挣扎在鬼门关的同伴。可是,没有任何一家医疗机构敢收留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少女。接连的碰壁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医生叹着气,将一针吗啡交到小七手里。
找个没人的地方,让这娃少受点苦。
不怪你们,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小七… …好痛… …哪里都在痛… …
全身骨折的少女在地上含泪呻吟,高烧带来的幻觉与迷离并未让这锥心刺骨的残酷,减弱半分。普通人在那种程度的车祸下早就该当场殒命。可是,即便是拥有强大自我修复能力的炎契者,在这样严重的伤势下,得不到救治,也会命丧黄泉。
小七想起老医生的话,捏着针管的手,颤颤巍巍地举起,
犹豫着,踟躇着,女孩的内心在激烈的斗争中剧烈震颤,却迟迟下不去那终结一切的狠手。
“小七… …”
少女瞪大无神的双眼,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痉挛着,
“别管我… …快跑… …都已经到… …这一步了… …”
“那份约定… …至少… …要由我们中的一个人… …来实现… …”
针管从手指间,滑落在地,小七攥紧白露的血衣,嚎啕大哭。
这个世界上,能救得了阿露的,只有那个男人了… …
虽然会遭受超乎想象的惩罚,也许两个人会就此永别… …
但是,只要她们身上还存在半点未曾榨干的价值,那个男人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对不起,阿露… …
等待我们的… …还是这样的最终结局。
可是,只要能够让你活下去… …只要我们其中的一人,还能将这份永不磨灭的誓言,镌刻心中… …
小七狠下心,背起同伴,向着曾经想要拼命逃离的方向,执着赶去。
正如女孩料想的那般,王朔不会让手里饲养的牲畜就这样死去。
接受了团伙的特殊治疗后,白露的伤势很快恢复。但是,直到少女身体痊愈的那一刻,两个人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白露和小七被分隔开来,在牢房中被团伙成员没日没夜地毒打。每一次被打得快要昏死过去时,行刑者又会将一大桶辣椒水倒在伤痕累累的少女身上,千万根利刺同时扎入遍布全身的裂口,白露痛得在地上来回翻滚,仿佛全身都燃起熊熊大火,而施暴的家伙却在一边大声嗤笑,不时绷紧手中血迹斑驳的皮鞭。
折磨少女的过程中,团伙强迫手中的炎契者们来到牢房,围观白露痛不欲生的场面。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在惊恐万分中看着荆棘缠身的少女被踢打得死去活来,脸上的表情也由畏惧渐渐转变为麻木,仿佛在地上被拳打脚踢的白露只是一个任人发泄的木偶。
然而,比起少女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残酷惩罚,一切不过只是序幕。
记不清是自己被折磨的第几天,半死不活的白露被扯下刑架,像破口袋一样在地上拖行一阵子,被丢入一间灯火通明的大房间。
此时的少女,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仿佛地狱审判时围在周围的牛头马面。已经无力辨清浮动在耳畔的窃窃私语,意识开始在鬼魂般的呻吟中,不绝如缕。
就在她即将昏死过去时,王朔往她的身上注射了什么药物,随后再给少女浇上一桶冰水,白露的神智立刻像被强烈电流刺激般清新过来。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平时团伙给炎契者们洗脑的小礼堂中,台下黑压压地挤满了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看样子,王朔把手下的炎契者都集中了起来,像看木偶剧一般,围观着她在台上受难的惨状。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弱呻吟,白露转过头,眼前的一切,犹如当头棒喝,狠狠地砸在脑门:
浑身是血的小七躺在面前,手脚被铁链勒出深深的伤痕。千刀万剐的炽红荆棘妖冶而残忍地束缚全身,无论是衣物,还是皮肤,于小七瘦弱的身体,已然找不到一处完整的部分。双手紧紧环抱住抽搐不已的身体,她以为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万年冰窟中的椎骨寒彻,殊不知,那是全身肌肉由于剧痛而产生的痉挛,是死神在降下万劫不复的拥抱前,吐出舌尖,温柔而贪婪的舔舐。
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眸只是空洞地睁大着,逐渐散开的瞳孔,恰如潭水干涸后的死寂,了无波澜的冰凉,渐然冷却。
小七…. …小七!!
白露哭嚎着爬过去,不料,被王朔狠狠一脚,踹倒在旁。
“咣当”的声音恍如耳光作响,少女含泪侧头,一把银亮的匕首早已丢在身边。
“杀了她。”
王朔扬起头,冷冷下令。
“做不到。”
白露趴在地上,将手心中残存的一丝温怀,抿入掌中。
眉毛轻轻扬起,王朔毫不留情地往少女身上,甩上一鞭。
“动手。”
灼烧般的疼痛撕裂身体,白露将脸埋入发丛的杂乱中,掩面啜泣。
王朔蹲下身,一把扯起少女的头发,将她的头粗鲁地提起,往左右脸轮番扇起耳光。
最后,他自己的手也打得红肿起来,像丢垃圾袋一样,将白露随手甩在地上。眼泪混入鼻血和嘴边的猩色中,沿着红肿的脸颊纵横淌下,攥紧在少女手心中的温暖,却仍然,分毫未少。
“杀了… …我吧… …”
白露喘着粗气,艰难抬起血肿的眼睑,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们曾经约定,要一起活下去,看到彼此被幸福深深拥抱的那天。
如果我们的生命先于世界的死亡,迎来凋零,至少,在天堂的彼端,我们的灵魂还会迎来涅槃般的绽放。
… …
但是,王朔似乎并不是那么想成全少女。
他把台下的一个炎契者拎上台,强迫她控制白露。
肢体开始身不由己的抽搐,少女像木偶一般,僵直地挪动着,拾起匕首。
意识像被束缚在深渊的囚徒,在这具麻木冰冷的躯体中拼命挣扎、嘶吼,甚至想要从中将其破坏,可无论是怎样绝望地呼号,也无法让她夺回自己的身体。
举着匕首,她颤抖着靠近小七,一步一步,步步锥心。
不要… … 求求你… …不要!!!
另一个男人揪住小七的头发,将她的身子提起来,强迫女孩露出毫无防备的胸脯。
白露大口地吐息着,如注的汗水冲开脸颊的血污,终究还是阻止不了,手中匕首的高高扬起。
刀刃反射的寒光刺入小七无神的瞳孔,在那时间凝固的瞬间,白露看到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中,竟隐隐游离出一丝微弱的哀求。
没有时间后悔了,白露将匕首捅入小七的胸口,再迅速抽出。
见红的利刃带起鲜血喷泉般的抛撒,少女颤抖的目光中,小七愣愣地看着她,像被丢弃的布娃娃,摊开手,无力地向后瘫倒。
而那飞溅的赤血,早已在白露身上,瓢泼出彼岸花满地盛放的摇曳,一任鲜艳的炽红,漫飞如吻。
从此,少女再也没见过小七。也许,在这之后她就被直接架上了解剖台,肢解成无数碎片,被分装进无数的黑色塑料袋,趁着夜色运出城外,抛入江中。
是我… …杀了她… …最后置小七于死地的…
…竟然是我… …
世界所有的色彩在匕首刺入小七身体的那一刻,剥离殆尽。拖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她蜷缩在牢房的黑暗角落,滴水不进,等待着自己也被拖上解剖台的那天。
然而,命运的玩笑总是这样不期而至。
(第二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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