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仅此而已？”
轻轻点头，视线在女孩的身上驻留片刻。她抬头迎上视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她的眸子很冷硬，就像是镶嵌在眼眶中的两块玻璃。
那样的眸子不会是人类所有的。
“嗯。”低下头挪开视线，轻轻颔首。
“我还以为你会做更多，譬如遗书或是什么。”她微微偏头，唇角轻轻勾起，像是某种嘲弄。
“不需要。没什么好写的。”将肺中浊气尽数吐尽，随后深深吸气。空气冰凉，沿着气管流入胸腔，“她不需要任何提醒，劝慰什么的大概也、没用吧。”
“是吗、没有想说的话吗？遗言？痕迹？信物？都没有吗？”
“——嗯。”
长长呼出一口气，白雾氤氲。女孩歪头，摘下大到连脸部都盖住了的尖顶巫师帽，金色长发倾泻下来。
“那些东西可是用以‘凭吊’的信物啊？连这些东西都不会留下吗、未免有些残忍了。”
身体前倾，微微眯起眼睛。被那气势所吓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啊、不需要的。那些东西，大概只会让生者想起逝者，徒增烦恼罢了。”
“——是吗？”
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女孩反问。
接着她稍微停顿，玻璃般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松动，“她是不会忘记你的，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若是你不留下些东西让她凭吊的话，反而会更不好吧。”
“是吗。不过也、没什么可留下的啊——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毫不掩饰嘲弄的意味，女孩撩开散落额前的刘海，缩回身子。
“我仅仅是在谋求自身的生路罢了，可不想被当成恶人呢。”
“况且，你很有趣啊。”少女突然这样说道，略微停顿之后接着开口，将毫无生气的目光抛向这边，“为什么不想被人记住呢？”
“——哈、为什么呢，不知道呐。仅仅是感觉害怕而已。”耸肩。
“那么，被遗忘和死亡比起来，哪个更令人厌倦呢……啊、修正。是‘没有意义的活下去和死，哪个更令人厌倦呢？’”
嘲弄地笑着，将尖锐的恶意抛投出来。
“——我不知道。”盯着那双宛如坚冰的眼睛，一字一顿。
“是吗、哈，是在嘴硬还是真的不了解呢。若是后者的话，那就太可悲了啊。呐，成为这身体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记不清了。”
是真的。记忆中残留的仅有与绝望混合着发酵的焦虑与自卑，除此之外便是冰冷的泥灰地面与不见天日的灰白云层，以及在那之下矗立着的诸多坟墓般的水泥丛林而已——即便是这些景象，亦是宛如仅仅隔着狭小的窗所见过般的模糊而虚幻。
“是吗。连过去的自己都记不清了啊。”
叹着气继续开口，“分辨不清啊。那么，恐惧与痛苦都是为了自保的本能，所以，对哪个感到痛苦、感到恐惧的话就是更加厌倦着哪个吧。”
深深吸气。身体僵冷下来，像是被尖刀抵着心口般的不适。
“——全都。对这一切感到恐惧，对这一切感到痛苦，所以才想要依靠某人吧。不、你为何想要问我这个呢。”
“是吗。哈、哈哈哈。因为我很好奇啊。为什么会有不渴望着留下痕迹的人呢、为什么会有不渴望着被人怀念的人呢——所有人啊，都是被‘留下痕迹’这一目标所驱动着的吧。纵然自己逝去，只要某人仍记得他、某人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谈起他，谩骂也好、夸赞也罢，只要世间仍留存着他的痕迹，都是对于这个人的一种肯定、对于人皆畏惧的‘消逝’的一种嘲笑。所以我，不是很能理解啊，对于明明有着可以相互依偎的人，却渴望着不被铭记的你、沉溺于逃避之中的你、自私的你。”
“啊、都一样啦。反正我也快要死掉了。”
女孩一怔，漂亮的眉微微挑了一下。
“没有想过反抗吗？”
“有啊。”苦笑一声，摊开双手以表明自己手无寸铁，“但是若是我反抗的话，你会撕票吧。”
“——是吗。于是你将死亡，不被任何人所铭记的死亡，甚至不给爱你的人留下怀念与赞颂的余地，仅仅是为了你渴望被遗忘的逃避欲望？还是说你的心里留有某种惧怕，为他人而死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哈。没有意义啊。都一样。我将死亡，为了私欲而死。就在这里？还是在别处？无所谓。”
“是吗。了解了。”
她点头，向前一步。
“不会痛，一瞬间。”
女孩俯身，机簧滑动的轻响在冷寂的空气中异常清晰。她举起制式古老的手铳，黑洞般的枪口顶着额头。
“闭上眼。祈祷吧，若你有信仰的话。”
纤细的手指抚上扳机，金属冰凉，令全身打起寒颤。
她缓缓压下手指，金属相互击打、摩擦、咬合。冷汗浸湿了鼻尖与额头，心脏狂跳起来，宛如雷鸣般在耳中响彻。
一点，再一点，又一点。
终末即将到来。杂乱的思绪翻涌上来，在脑中充斥肆虐。胸腔收缩，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空白。
机簧扣响。
会怎样呢，会很难看吧。
绽放的、绽放着、将要绽放的。
“——『玛夏塔·塞勒迩』！”
空气骤然崩裂，冲击将身体掀倒在地。烟尘与空气猛地飞散，女孩被狠狠掀飞出去，轰然砸进古老的木质墙壁中，发出一声兽吼般的痛呼。
“停下。”冷霜在爱德伦的指尖缠绕着蔓延。她扶着墙摇晃地站立起来，沉重地喘息着，面色苍白如纸。
“现、在、住、手。”
她颤抖着，声音中掺入了冰冷地燎燃着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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