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还是赞扬一下啊，至少能走到这边来。”
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被暗红色长袍裹覆着的少女扶着墙壁缓缓立起，宛如瀑布般的黑发于双肩之上披散流泻，脖颈处宛如纠缠蛇群的纹路隐约可见。
“但是呐，还是不要往前了的好啊。”
以略带嘲弄的懒散语气开口，漆黑眸子宛如无光深海。瞳仁细长，像是威慑猎物的蛇类般散发出沉重的危险气息。
被那气场所震慑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
“嘛、不求你能听话啦，但是该说的我有说哦。”
从容地靠在被血覆盖了的车厢上，面带与锋锐一词毫无关联的温柔笑意，像是目睹成长了的孩子后由衷地欢心的母亲。沉重与欢快、温婉与锋锐、善意与恶意以一种难以言明的调和姿态自少女的脸上浮现出来。
就像是某个无比熟悉的影子。
却想不起来。微张着嘴想要说出那名字，最后却仅有弥散的雾气。
“是吗、说什么都是没必要的。”
她眯起眼睛，轮廓模糊得像是要融进黑暗。
“折返或是前进，选一个吧。”
周遭的光线突然暗淡下来，脑中的鸣响却逐渐放大，存留于耳畔的哀嚎宛如吵杂的蝗虫群。身体的大半部分已经被跃动的阴影所代替，随时都可能崩溃殆尽——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几百年之后。
停下。眨眼驱散搅成一团的纷乱想法，我握紧拳头，感受指尖刺在肉上的微微刺痛与流入肺中、浸满血腥气味的空气的冰冷。我从腰间拔出捡来的钝剑，金属的重量令肩膀有些酸痛。阴影在背后嘶吼，探出锋锐的无形刀刃。
“是吗。”她叹了口气，混杂着笑意与无奈，听上去甚是平静。
但我能看见愠怒的火焰在无光的暗渊中燃烧，暗色的双眸像是黑色的太阳般闪耀。
“你似乎很渴望也能死在此时此地。你堕落了。”
“随你。”
少女抽出长刀。那是柄精雕细琢的武器，冷钢上雕着繁复的花纹，像是纠缠起来的巨蛇，怪异的柄部宛如树的根，沿着纤细而布满蛇形痕迹的手臂向上蔓延，直探入宽大长袍的袖口之中。
空气滞重起来，少女摆出略显夸张的进攻姿态，在身前优雅地舞动长剑，双眸却像是鹰隼般锐利——熟悉异常，却想不起是谁曾具有的姿态。
她是个优秀的剑手，防御紧凑，平衡绝佳，带着绝对不属于她外貌年龄的杀伐气质。
她是个在我之上的剑手。
这个念头只来得及维持了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
少女的脸上扯出一个薄凉的笑，旋身将长刃甩向我的脖颈，银亮的光宛如彗星的光尾。扑击的阴影打中了刀柄，令凌厉的一击稍稍减缓。我抬手送出长剑架开刀身，侧身闪过疾挥过来的第二击，刀刃擦着鬓角掠过。她的笑容加深了些许，以迅猛的一击将刀背狠狠砸在我的剑上，剧烈的震颤沿着手臂爬上肩膀，令肌肉暂时失能了一瞬。我迅速拉开距离，凝视着少女愈加绽放的笑。
“是吗、为什么要看着我呢？是想起来了吗？”
虽然这样说着，但却完全不给我喘息的余裕。她挥舞着那把怪异的刀持续迫近，一阵扫砍猛劈将我死死压制。我在金属交击声的暴雨中不停后退，自虎口传来的酸痛与震颤令钝剑几乎脱手。我试着左右闪躲，但少女的剑势更加迅猛，像是银亮的暴雨般令人眼花缭乱。
“是吗、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会躲闪啊。”狂气的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浮现，少女振动刀身将紧紧锁死的兵器分开，“什么都守护不了哦，这才是你呀。认清现实吧，我亲爱的？”
理应是感到愤怒的话语，心中却像是被蛀蚀殆尽般空洞，仅仅余下名为理智的残渣聒噪着无力的情绪。
“看吧。没了你的太阳什么都做不了哦，凭借着这副姿态还想要反抗命运吗？就像是戏言一样啊。”
瞄准喉咙挥下的迅猛斩击将我震退了一步，我探出手抓向她的持剑臂，她却压低身体对着我挥出一拳，狠狠砸在腰际。剧痛在短暂的时间内向着全身流走，令动作停滞的一瞬。她刺出一刀，擦着我的头顶掠过，在一连串火花中劈进崩颓的钢铁。我向着她的腹部送出刺击，她向着旁侧滑开，将借力拉出的刀刃斜劈上来。肌肉与骨骼紧紧锁死，两柄倾斜的兵刃互相撕咬。
“呐啊、真无趣呢。没有成长啊，一点都没有。这样的话——”
一记头槌结实地砸在额头上，我失去平衡，接着另一刀挑开我的长衣，自下而上地在身体上留下了浅浅的伤痕，赤色的体液浸透出来，将衣物紧紧贴在肌肤之上。我回手砍向她的脖颈，但却被她轻轻推开。
“由我来承担你的命运吧。要开始喽。”
少女的笑容在一瞬间收敛，苍白精致的面容如蜡像般沉默而诡异。她挥出一刺，刀锋的速度令双目都迷失了一瞬，像是道坠落的流星般一闪而过。
随后，疼痛与鲜血伴随着恐惧一并于腰际炸裂开来。
那是贯彻了货真价实的杀意的一击，自左肋下到右侧腰际的肌肤被拉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为什么不能安静点呢？”
轻佻的笑容回归了那张精致的面孔，少女反握刀刃，以刃柄猛击我的额头，随后扑上来以身体将我放倒在地。我胡乱挥舞着钝剑，以期能令她露出些许破绽。她轻轻挥手，长刀的尖端将握剑的手指挑开，沉重的金属砸落在地。
恐惧与绝望被轻佻的笑与实力的差距扩大到无以复加，像是翻涌着吞噬理智的漆黑海洋。
“真漂亮，嗯？你的淌出来的血就像熔金般美丽。”
少女的面颊紧贴上来，宛如死者的冰冷触感令身体颤栗。透过她垂下的衣领，我看见位于她脖颈处的、宛如蛇群般的蠕动着的刺青。
“充满趣味的消遣，嗯。不会死哦，只是皮外伤而已。这可是我能做到的最稳妥的事情呐。”
回忆。
溺亡于回忆之洋中，沉沦下去。对着现实与虚幻的分界伸出手去，得到的却是于指尖流逝的幻觉。
“——。”
不由自主地呢喃着某个词句，少女的动作怔了一瞬，随即化为太阳般温柔的笑颜。
“很快就好了。站在我身后就行了。什么都不会失去的，你。”
不可能。
绝对会有重要的东西被夺去。
所以必须要站起来，纵使身体正尖叫着反抗。
我的光亮、我唯一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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