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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隐忍的丁香

第五章 隐忍的丁香

买回了那些东西,不免又辛苦了一晚。虽说菱崎家备下了不少食材,但要做出一餐明早就要带上的午餐,却也非得从当晚便开始准备不可。较为速成的一些菜,倒是可以拜托菱崎老先生或他的夫人,在第二天早起一些来做,不过便当的特性终究是保鲜和易携带。这些散装的饭食,比如饭团、盐渍水果,以及一些生食,这些东西,我们必须利用那个晚上将它们夤夜整装完毕。

第二天的早饭过后,我和出云便和之前商议的那样,表面上向菱崎夫人提出需要本地人的指引,然后请出云来担任我们的导游。当然,奈惠也在事先被告知了底细,现在也在一旁帮腔。尽管我们的说辞很完美,但诚所谓“知子莫若亲”,久经世故的老人又如何不明白自己孙女心里的小算盘呢?但毕竟老人又宠爱着自己的孙女,所以,表面上,这两位老人还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这个请求。但私底下,我自然也被关照了一句“请多注意她的安全”。

于是,我们三人便提着装有午餐的野餐篮出发了。本来,这个篮子计划是给吃饱睡足,理当精力充沛的奈惠来提,但她的老饕生性让我颇为担忧,最终还是由我来保管这个篮子。现在是个赏樱的好时节,上野公园又是旅游的热点,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地预测到,对野餐位置的争夺将会异常激烈。既然地利需要争抢,三个势单力薄的未成年少女也占不到人和的优势,所以我们唯有利用天时了。奈惠早已有了充足的睡眠,我也并不嗜睡,民宿出身的菱崎出云更是早已适应要事在身时的突然早起。所以,我们三人近乎是披星戴月地出门,踏着飞快的碎步赶向附近的上野公园。

不过,怀有“占天时”这个想法的也不可能只有我们独家。尽管我们进入公园时,天方才破晓,但公园的道路上,穿梭的游人们的密度,已然赶上霞浦平日的街道。几株占据制高点的樱花树下,已然能够看见铺开的野餐布和压在上面的野餐篮。出于生怕好位置都被人抢去的忧虑,我立刻做了提议:“现在,赶紧先占一个我们中午的位置吧。”

由于菱崎家的老人们关照了我,所以我并没有提议分散寻找,而是三人同行,混在普通的游人潮里走在公园的樱花道上。公园里大抵是并不宽敞的小径,所以,我们三人并排行走,未免不时便会与迎面同样并排而行的人们发生一定的龃龉。自然,我们很清楚自己的无力,故而更多的是在察觉到可能的龃龉之前便先行避让。不过,倘若对面未能察觉,尽管我们先行避让,或许也还是有躲不开的时候吧,比如……

“哎呀!”

由于时常要察觉周边,侧身避让,所以在我们的队形中,我走在道路中央,最左侧是奈惠,出云则被护在我们中间。但,迎面向我们走来的也不在少。而且,他们的队列之前有一位面向他们,背朝我们,侧身前进的女孩子,年岁上似乎比出云还要年幼一些。远远看来,她一边走,一边口齿运动,手里还在比划着什么。看来,是在为那一批客人做着讲解了。这或许便是真正的导游吧。然而,十余岁的年纪毕竟涉世未深,对周边情况掌握得未免也不够周全。她似乎是话在兴头,侧着身前行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了我们一行三人。于是,她便和走在最外侧的我撞在了一起。由于我还提着野餐篮,我不免有些微微的担心。好在仔细一想,餐盒都有保险扣,焖烧杯也在出门前确认了旋得很紧,倒也没有担忧食物撒开的必要了。于是,我重新抬头看向那位少女,等待她的回应。

“抱歉,抱歉。”这位年少的少女慌忙鞠躬向我道歉。距离接近,我得以观察她的一些细部特征。必须承认,在这个纬度较高的国度,三月里的春季还不能令人放松地挑拣单薄的衣物,然而这位少女的衣衫明显穿出了低于这个温度的单薄,甚至,灰黑的色调和沾染的灰尘令其显得有些褴褛。而她的旁边,则是穿着考究,颇显排场的几名大人。他们看着自己的“导游”可以说是出丑的样子,非但没有出言帮衬,反倒在交头接耳中透出了不少冷笑之声。

“没事的,请多加小心。”少女并未抬起头来,我无从观察到她的眼神。然而,冷笑声自也传到了她的耳中。由于对象是她,而且出于同龄之谊,我倒并不愿对其多加数落,徒然增加她在自己客户面前的笑柄。于是,我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便领走在前面,带着跟上来的奈惠和出云,和那群做派非常的人们分开。

或许正是由于这群体态臃肿的人们站在道路上,对我们的视线有所遮蔽的缘故。待到错开他们,我们的视线里竟尔出现了一块颇为合适的野餐地段。奈惠和出云的反应显然比我迅速,便在我作势准备转换方向时,她们已经迅速冲到了那里最大的一棵樱花树下站定。远处,似乎还有其他几位到来的游人,见状也不得不摇了摇头,转而寻找下一个地方。我不得不为身边有这样行动力丰富的同行者而庆幸。

这是附近的一个制高点,视野开阔,阳光充足。就算是我用风水学的眼光来审视,这也绝对当得起“宝地”的评价。于是,我们便在这一块扎下了营寨。我从篮子里摸出野餐布和事先带来镇住四角的几块石头交给奈惠,然后三人一并将它铺展在地上。奈惠已然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野餐篮,然而,我旋即制止了她:“现在才几点?先赏樱到正午时分再说吧。”

赏樱对我而言,的确是一件颇有乐趣之事。古往今来,诗人和歌人们围绕樱花写下了无数可堪吟咏的佳句。我的记忆有限,只能记住其中的零星。但,就是这不过百千的句子,也足以让我一边联系眼前的实景,一边结合往古的遥想,慢慢回味。我的思绪里,也萌生了几句我个人此时的情怀。不过,碍于文笔拙劣的自知和贻笑大方的忧虑,还是只让它们存留于我的脑海吧。

遥想和怀思终归需要一个静默的环境,但奈惠和出云在边上终归不能让环境合乎静默的标准。更何况,远处还传来苛烈的詈骂声,要静心终归是不可能了。

我站起身来,借助制高的优势望向声音的源头。或许是渊源所在吧,我看到的,正是那一群桀骜的中年人,将那位少女逼在死角责骂着。其中也有揪住她的头发,另有人对她的全身进行翻检的动作。在一番欺凌过后,这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将饱受欺凌的少女留在了当地。

“这群人好过分啊……”同样看到了这个场景的奈惠和出云不由得感叹着。

“我觉得,倒也是情有可原。”我否认着她们的说法。“如果,你发现你身上的贵重品丢了,一时间又找不到,急火攻心之下,找身边最有嫌疑的人发泄,也是情有可原的。”

“渊子是说,那个女孩偷了他们的东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从这群中年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瞧不起这个女孩是事实。那么,这个女孩为什么会来给他们当导游呢?如果是旅行社的导游,那么都是正规的劳动者,年龄不可能这么稚嫩。所以,我认为的可能只能是:这位少女本就是这一带的无业者,通过在公园里为一些看起来有身份、有实力的人自荐作导游,以此来换取一些生活的必须。”

“但这和偷东西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之前和他们近距离接触的时候,这些中年人们虽然表现出了对这个女孩的鄙夷,倒还不至于因为她这点错误就破口大骂。也就是说,他们在那时还并未像刚才那样排斥这个女孩。显然,在那之后,还发生了某种意外事件,才使得这些中年人对女孩的态度更加恶劣。也就是说,女孩又得罪了这些中年人,而且还比较严重。倘若是冒犯,那么其他中年人最多是打骂,而我们看到的,是有人控制住女孩,另一人对其进行搜身。这样的反应,显然便是中年人当中,有人意识到自己丢了东西。

“丢了东西,旋即怪罪这个靠近的生人,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如果是珠光宝气的首饰,常年戴在身上,一来出于习惯未必意识得到,二来女孩也很难拿得到手。如果是手机一类的东西,靠其他人打个电话,料来也能很快确定。比手机更为大件的物品,也不至于在参观公园的时候带出来。所以,我更愿意肯定,那群中年人丢失的是类似钱包的中等大小的贵重物品。如果是更小的东西,他们的疑心不至于轻易打消,毕竟他们可以很容易认为‘女孩将它藏在了某个地方’。像钱包这样的大小,他们在女孩身上没有发现,才能对女孩死心而离开。

“所以,尽管有些得罪,我还是认为,这个女孩也并非平白蒙冤。她终究是有她的理亏之处,但她到底做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位少女的心机呢?久为此道,忍辱挨骂早已逆来顺受。从她不肯在我面前抬起头时,我便已感到了她的心绪并非正常冲撞生人的慌张。正常来说,如果出于不愿直面的羞愧,理当是侧过头,而非低下头。她侧身行走了许久,理当也该习惯了一边讲解,一边看路。那时候再行和我们发生碰撞,着实略有不该。

真相是什么呢?自然是她借着那次碰撞,将到手的某样东西放在了我的野餐篮里。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也是由于她担心自己的行迹暴露而遭到搜身。我们带着野餐篮,接下来肯定还要在这里吃午餐,她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即刻离开。这时,她自然早就记住我们的样貌或是野餐篮的样式。待到她和那群人周旋完毕后,她很快便会以另一幅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吧。当然,她选择我们的缘由,很可能也是认为,我们一行三位未成年的女生不难对付,甚至可以从我们这里分一杯羹。然而,她碰上的可是对风鉴相术颇有研究的嘉茂渊子。

“您好,请问,你们需要导游吗?”在我向奈惠和出云讲述樱花的物语的时候,突然有一位穿着蓝色服饰的少女向我们搭话。然而,我还没有回答,远处跟在她身后的几个黑影便扑了上来。

“果然没有错,就是你!”显然,他们便是之前的中年人。或许他们也采取了欲擒故纵的策略,在远处监视着她,待到有了可疑的举动,便立刻对其进行控制。

“啊……陌生的孩子,您好。”领头模样的中年人向我打着招呼。“这个女孩子,刚才偷了我们一个朋友的钱包。当时,我们并没有在她的身上找到。现在看她的举动,很可能便是趁着之前和你们冲撞的时候,藏在了你的野餐篮里。请翻检一下您的野餐篮,如果有一个明显不属于你们的钱包,还请予以赐还。”

中年人的话倒也客气,于是,我当着这些人的面,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在了野餐布上。各式各样的餐品虽然让奈惠瞪直了眼睛,但毕竟不能让中年人满意。最终,篮子被搬空,中年人甚至提起来将它摇了摇,甚至拿着电筒检探,依然没能发现里面有任何的踪迹。

中年人只好赔笑着扫兴离开,将那个女孩也留在了这里。似乎,女孩也失去了对我们的兴趣,向我们道歉道:“因为我的缘故,给你们造成了麻烦,非常过意不去。那么,请允许我告辞……”

“既然餐品都摆开了,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用午餐怎么样?”

毕竟中年人未曾想到,他心目中不谙世事的未成年少女中,早有一人盘算到了更高的高度,并且早已借着铺下野餐布的时候,将钱包藏在了一块石头压着的野餐布下面。然而,这的确是一份不义之财,这个女孩也的确不甚值得怜悯,但,她面黄肌瘦的饥馑面貌,却是装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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