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人类理性不断得以证实且加固的守则称之为公理……吗?』
陆壬翻开书后看到了这样一句话,但他确实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那可不一定只是指数学公理哦~』
声音从陆壬背后响起,犹如雨后初晴,他别过头,发现自己的好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别吓我啊,我还以为老师跟我说话呢……』
『哈哈哈~抱歉抱歉。』
有着一头浓密粟色头发的英俊男子笑眯眯地道歉,不过看他的模样似乎没有半点悔改之意,陆壬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准备去真的和那个人怄气,毕竟他是他的朋友。
少年名为诸仪,是个天生受到上帝眷顾的人,成绩、体育、相貌、涵养……在某一方面达到极致的人或许不少,但能够维持完美平衡的人却只有他一个,也许,所谓的“主人公”便是指他这种人。
[但却和我这样的人成为了挚友?]
陆壬有些自嘲地笑笑,诚然,刚开始诸仪主动接触他的时候,他还本能地认为对方是想从自己身上捞点什么好处或是戏弄自己,但这想法很快便烟消云散了,毕竟,和他比起来,自己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戏弄自己除了浪费体力得不到任何乐趣,直到他们熟络后,他特地去问了诸仪这个问题,对方却笑着回答了:
『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这句话的含义就如同刚才的那句公理定义,时至今日陆壬仍然不为所知,但他能确实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便也就因此和他成为了朋友。
他们的友情经常被冠以为无法想象的那一标签,陆壬表示能够理解,毕竟他是和诸仪完全相反的那一类人,并不是指他做什么都很差劲,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会很高兴,但残酷的事实是:他实在太过于“不起眼”了。
成为人群中最显眼的人有两种方式,最优秀和最恶劣,诸仪毫无疑问是其中的顶点,但班里最差劲的恶棍却未必和他不是一类人,最显眼的反义词应当是“最不起眼”才对,这一点就被陆壬完美地做到了。
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也没有任何卓越的成就;考试每科都是平均分,不与人发生过争执,也不会做任何无谓的接触,没有特别喜爱的东西,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从一方面来看,他确实做到了完美平衡,只是与诸仪完全相反。
同是反义词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为如此要好的朋友呢,这可不是小说。
『因为你确实很有趣啊。』
那声音将沉浸在思绪中的陆壬拉回现实,却发现自己正盯着诸仪的方向看了半天。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我瞎猜的~』
【放学路上】
『今天的课稍微有点无聊呢~』
诸仪伸了伸懒腰,却发现自己的好友正在走神,便笑嘻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想什么呢?』
『啊?嗯……我只是在想你上课时说的那句话。』
『哪句?』
『“并不是只指数学定理”之类的……』
『啊~那个啊,听着,壬,公理不一定是指数学公理,还有可能是指“社会公理”。』
『社会公理?』
『没错,“人类对世界运转下的总体感知”便是社会公理的定义,至于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
诸仪笑了,他的眼里倒映着星光,又好像倒映着星空,但他……他们现在并不知道,所谓被纠缠着的命运将会是何物。
『社会公理,只是在现有三观下人类施加于自身的桎梏罢了,但被扭曲的部分却会随着错误的认知被无限放大,那绝不会是“正义”。』
……
【陆壬家中】
今天父母依然没有回家。
陆壬坐在桌前,看着翻开的课业,却没有半点下笔的欲望。
他是头一次看见诸仪露出那样的表情,那种仿佛要用自身的热量融化世界的表情……狰狞却又带着极致的美感,但那也只持续了一瞬间,而后他便恢复了那副总是笑嘻嘻的嘴脸,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侃起别的来了。
『那才是他的本性吗……?』
陆壬没有开灯,屋内的黑暗让他觉得很舒适,有种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感觉;作为好友,他想不论诸仪要做什么,他都会表示支持,只是以他的能力多半只会帮倒忙吧。
他们有多久没回家了?
次数多得连陆壬都记不清了,自他会做饭起,父母就很少再管过他的事情了,毕竟这个儿子只会说一些简单的客套话,帮他一把后就说句谢谢,不去管他他也能自己生活,他们反而成了多余的附庸,先前的疼爱也渐渐被时间冲没,只剩下父母这一“符号”的那一层责任罢了。
一个人待的时间越长,陆壬便越是喜爱黑暗,不仅仅是那份安心感,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暂时脱离“陆壬”的躯壳,转而成为他最想成为的那一类人。
那一类……真正脱离了苍白,拥有彩虹般绚丽色彩的人,以及他们的人生。
在墨汁般粘稠的黑暗中,他闭上眼睛。
【诸仪家中】
他们今天又回来了。
诸仪看着面前的丰盛佳肴和父母的笑脸,不禁微微蹙眉。
陆壬的确是他的挚友,但今天发生的一切仍令他懊悔不已,那时大脑一热就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恰巧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他一直在小心提防着别人发现这一点,却在今天晚上栽了跟头。
他的确是幸运的,从出生起便被赐予了一切,父亲是成功的富商,母亲则是政府要员,在接近六十岁时老来得子,自然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十分溺爱,在这种情况下成长起来的他,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成为一个纨绔子弟,成绩优异、长相俊郎,甚至还对上层社会的各种礼仪了若指掌,称呼他为“完美”的代名词也不为过。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却越来越开始厌恶这一切。
[我已经拥有了一切,可我却一点也不为此感到愉快。]
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可他却对此无能为力。
上帝给了他近乎一切才能,却没教会他如何变得快乐。
渐渐地,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是缺失的,“愉快”这种感情似乎与他无缘,他越是故作灿烂地放声大笑,心里便越是觉得自己可悲,是的,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残次品”,但就在那一刻起,他也重新认识了周遭的一切。
必须要改变些什么。
那不只是对他自身,还是对这个社会而言;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所谓“正常人类”的某些行为,一些恶俗卑微到极点的畜生却因为借助他人的力量作威作福,无辜的弱者永远只能是被踩在脚下的蚂蚁……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反抗或是指责这种恶心的现象,不论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他们都完全认同了这种“规则”的存在,这一切在令诸仪怒火中烧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悲哀,原来人类一直所敬重的“社会公理”竟是如此地荒唐无稽,他暗自下了决心。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改写这荒谬的一切。』
但名为孤独的毒药却一直残害着他,所谓的“朋友”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他,久而久之,那份黑暗的情绪开始腐蚀他的内心: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遇见他的呢?
那是一节体育课,自己谎称脚崴伤后去保健室休息,但出乎他意料的,有个人已经比他提早到了那儿,当他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产生了一种直觉:
[他和我是一类人。]
没错,尽管外貌、成绩、性情相差巨大,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类人,因为那份残次品共有的腐臭确实传递到了他的神经之中。
是吗,原来我还拥有被称作“同类”的家伙存在啊。
『有事吗?』
坐在窗边的少年回过头,看向诸仪,啊啊……那眼神中如同死寂一般的情感,绝不会有错。
『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
异变却在此刻发生。
在同一时刻,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自己,诸仪试图向父母呼救,却发现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一般,不论如何动作对方都没有反应。
『什……怎么回事啊!!!』
……
不知过了多久,诸仪睁开眼,却发现身处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之中。
『这里是……』
『想知道吗?』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诸仪几乎是在那声音出现的同一时间便惊叫起来,这不怪他,因为实在是太惊人了,面前出现了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带着调侃的笑容看着他:
『大呼小叫的,太丢脸了吧?』
『……你是谁?』
诸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面前的这家伙不可能是自己,估计只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企图让自己慌乱罢了,现在这种局面,尽快稳定住自身情绪并找机会反击才是上策。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吗?』
『不先自报家名的家伙的话,我为什么要选择相信呢?』
“诸仪”似乎有点吃惊于对方的情绪调节速度,但很快便微笑着说:
『果然,你拥有无法比拟的资质,那我只能一五一十地坦白喽。』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痛苦吧?』
『什么?』
『这样的人生,以及这不带给你任何快乐的世界。』
『你……?!』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你的出生,你的名字,你的爱好,甚至于你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寄居着多少细菌……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怎么可能……』
『选择信任与否是你的事,我只是来给你一样东西的。』
『一样……东西?』
诸仪有些艰涩地吐出刚才的话语,刚才发生的一切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冲击,面前的这家伙显然是拥有某种自己闻所未闻甚至无法想象的能力。
『对,一样东西,但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问题?』
『如果你拥有了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你会怎么做?』
『……』
实际上刚才的问题,在诸仪初省人事时便设想过了,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早已将这类想法掩埋进了内心深处,却没想到是在今天的这种场合下被重新提起。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会给我那种力量吗?』
『所以那是在你回答问题后要做的事情了。』
他是真的可以做到?!!
那压抑了十几年的,从来没被感受过的甘美从胸膛涌向全身,巨大的眩晕感几乎让诸仪站不住脚,他倒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着:
这就是……“喜悦”。
在如潮水般的幸福感褪去后,诸仪重新站起身,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面颊:
『似乎没有回答的必要了呢。』
『……』
『那我就再说一遍那种在影视剧和小说中老掉牙的台词吧。』
『……』
『要如何使用,是你自己的事了。』
『啊……』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诸仪笑了,他摊开双手,仿佛那其中包含着全世界;他的眼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高昂兴致”:
『改写……人类的“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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