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也许在人类的文化史上，再没有什么东西的定义比“龙”更不着边际了。
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文明，似乎只要是有人类的地方，就都会有龙的概念。而且大相径庭，千奇百怪。也许到了宇宙大同的那天，龙的概念都不会大同。
偏偏传统总是爱和气节搅和到一起，不去主张“我们传说中的龙才是最有文化内涵的龙”便有失节之嫌。事情一和群体优越感牵扯之后就再无水落石出的希望，最开明的态度也只剩下求异存同。
有意思的现象是，概念一旦没有定论，就和黑洞似的具有了无比的吸引力。沾边的不沾边的，似是而非的无事生非的，所有东西统统都会被吸纳到它里面去。巨大的，会动的，动物学权威叫不上名字的怪物你就放心大胆的去管它叫龙吧，对是谈不上，错也是肯定没人能说你错的。
“龙”还是那个龙，从古人们或崇拜或敬畏的图腾，到现代人或遮掩或推卸无知的借口，这样的命运多舛想想也真是无妄之灾。
…………
“这是龙吧。”
林吉利手心里的汗水，已经快要顺着枪身淌下来了。在他和米娜眼前，出现了一条活生生的“龙”。
“不来就连条虫子都没有，要来就是这么大一头！”
荒凉的未知行星上第一次出现的动物就如此巨大神奇，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叫做好运。总之，如果这就是好运的话，那说起来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倒霉也挺不错的。
那庞然大物的身体至少在长度上已经超过了“无限自由号”。他的嘴巴像鳄鱼那样突出，背上长着蝙蝠似的翅膀，有着与尾梢尖尖的毒蛇相仿的尾巴，加上两只大鹫般的爪子。这些形容与它的身形相比都太欠气势，却也是林吉利见过的动物里最相似的部分了。除了那一双巨大而光滑的肉翅，它的身上长满密密麻麻，仿佛绒毛一般的东西。如果主张只有全身覆盖鳞片的爬行动物才能叫龙的话，这家伙更像只大鸟。但如果强调鸟的翅膀上应该长满正羽，那它又只能归为爬行动物了。
不管它是什么，总之不会个性温顺的瑞兽。因为从它的嘴里，正呼呼的冒着汹涌的火焰。
“别开枪！它也许没发现我们。”
“没发现会这样吗？”
林吉利的后背被米娜猛推一把，随后她那匀称却颇有份量的身体也压了上来。在弹性和柔软度完美结合的舒适触感自背部产生的同时，灼烧的刺痛也从更上方一点的空间侵袭而下。
“藏到飞船后面去！”
米娜一边喊，一边拉起林吉利向“无限自由号”的另一侧跑，致命的炙热洪流不断从天而降，如果不是有飞船的舰体阻隔，早就把他们两个给烧焦了。
两记尖锐的爆鸣声破空而响，米娜开枪向龙射击。这么大的目标不特意瞄准也能轻松命中，只是效果让人泄气。伤害无从谈起，那龙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东西击中了它似的。
“动能弹没用。”
S—2336自动步枪，是EU联合体军编防暴部队的现役制式武器。照道理说，军用枪械是不可能落入老百姓手中的。当然，盗贼的办法比普通人总会多些。
不算名目繁多的改装弹药，S—2336的标准制式弹夹就有八种。除了被EU军方严格控制的8号“阿列夫”以外，其他七种“无限自由号”上都有不少储备。只是由于长期缺乏保养，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用。
退出1号“巴拉贝鲁姆”动能弹夹，米娜换上了标注着罗马数字“V”的5号。
龙鼓动起巨大的双翅，地面上顿时掀起了风暴，蓝色的沙粒漩涡般的席卷过来，几乎要把林吉利的双脚吹离地面。纵使是“山贼公主”，也没法在这种狂风中保持身体平衡，更不用说是举枪射击了。
并非刚才打到了龙的痛脚，而是它正要爬升到更高的地方。
“尝尝这个吧！”
飓风刚刚有所减弱，米娜就展开反攻倒算。5号瞬暴弹的威力，甚至连军用动力战甲的装甲板也可以损伤。（不过，也别把它的威力想象得太大了。自从可控核聚变技术被掌握之后，无论什么样的装甲，都可以被比它廉价得多的武器所破坏。但如果完全不使用装甲，对方就可以随意采用更为廉价的武器。因此，装甲和反装甲武器之间。与其说是技术竞赛，到不如说是生意场上的讨价还价。决定装甲抗击打能力的关键，在于和对方可以破坏这种装甲最廉价武器之间的成本比例。）
瞬暴弹在龙的腹部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下个瞬间，报复的火焰就汹涌袭来。这回龙好歹是有了点儿感觉，但肯定没有遭到足以影响它行动力的重击。
“这鬼东西也算是血肉之躯么？”
在上空盘旋着的，无疑是头不折不扣的怪兽。照理说可以在空中飞行的动物，无论它怎么巨大，都不可能会有太厚的甲质皮肤，否则他的身体就会重得飞不起来。那么它是依靠什么抵御瞬暴弹的？动能弹也就罢了，瞬暴弹是绝对不可能连皮毛鳞片之类的角质蛋白都无法破口的。
一波比一波更猛烈的火焰倾泻而下，“无限自由号”的外壳已经被烤到滚热。好在作为经常穿越行星大气层的飞船，隔热能力算过得去，内部应该还不要紧。但是躲进它里面太过冒险，要是那龙俯冲着撞下来的话，飞船里连跑都没有可以跑的地方。龙不一定有办法折断船体，却绝对有力量把它掀翻。
米娜和林吉利只能围着已经热得像个煮熟鸡蛋的飞船转圈，把“无限自由号”当作一块掩体。幸亏这条龙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否则以它的绝对速度，人类是断无可能与之周旋的。
空中不断地传来嘶嘶的鸣叫声，刚才米娜听到的应该就是这声音吧。相对于这条龙那巨大的躯体，这声音实在是弱得有点不成比例。
“不对，有个东西在和它斗。”
林吉利终于发现在龙那巨大身影前面，还有另外一个小黑点在疾速飞行。与龙相比，它显得实在太渺小了，渺小到自己和米娜都一直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这么说来，龙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它才对，自己不过是遭到池鱼之灾。倘若不是米娜想要先发制龙，也许真就不会卷进它们的争端。
那嘶叫也并不是龙，而是小黑点发出来的。龙自始至终都没有张嘴吼过，说不定它根本就是种没有声带的动物。确实，也很难想象有什么构造的声带能够承受住它口中火焰的高热。
在那个小黑点和龙之间，不时有静电一般微弱的蓝色火花迸出。因为龙在爬升时暂停了喷火，那萤火般的光亮此刻才被察觉到。
“那条龙在捕食它吗？”
有这种可能，但林吉利还是觉得两者体型差距太大，就像长须鲸和磷虾……要是张嘴就能吸进成千上万倒也罢了，就这么对其中一只穷追不舍，实在是很没效率的做法。
尽管自己和米娜也是另外两只磷虾，在龙的口腹之欲面前微不足道，但致命的焰流却还是很快就再度向他们席卷而来。无论一开始龙是不是对他俩感兴趣，反正现在是已经被搅进来无法抽身了。
“打啊！打啊！打啊！打啊！打啊！……”
“山贼公主”疯狂而徒劳的进行着射击，痛打怪物那是妄想，发泄愤懑才是目的。
“林，你发生么呆？和我一起揍那畜生啊！”
“没用，别浪费弹夹了。”
“等你被它吃掉以后，有的是工夫去数留下了多少遗产。”
米娜一边继续挥霍着价钱不菲的枪弹，一边对林吉利的等死主义论调嗤之以鼻。
要说瞬暴弹一点作用都没有，那也真是侮辱了EU联合体的军事科技结晶。至少每一次米娜的密集射击，都能让龙的注意力转移并用火焰进行报复。不过，龙的首要目标在空中，向上喷火的次数更多就是明证。
那个黑点和龙之间微弱的蓝色火花，说不定是那被追赶的动物在进行还击。可是，它的攻击效果看不出比米娜强多少，对龙来说，顶多是不疼与不痒的差别。
它为什么不离开这空域向远处逃走呢？大概它也察觉到了米娜和林吉利的存在，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援军。可是，事到如今它也总该意识到这软弱无力的援军并不值得自己依靠了吧？难道是对趴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无限自由号”还抱有期待？
快跑吧，趁着米娜吸引住龙的注意力，你也许就能成功逃掉了啊。只要你逃跑了，说不定那龙也会放过我们，这不就两全齐美了么？
…………
龙终于被米娜激怒了，是不是被打到痛处不知道，反正“山贼公主”的纠缠不休肯定让它感到厌烦。它暂且抛开空中的那个黑点，向着米娜俯冲过去。
这怪兽其实一点都不迟钝，刚才只是它没有把注意力放到地面上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尘埃身上罢了。呼啸而来的狂风让米娜脚下打了个踉跄，“山贼公主”并没有勉强调整重心，而是在顺势倒下的一刹那，借力做了几个连续滚翻。身体藏进了“无限自由号”和龙之间的死角，也因此避过了盖顶而来的焰流。
“又来了！”
林吉利大叫着提醒米娜。龙在空中以对它而言相当小的半径盘旋了多半周，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喷出火焰。这一回，米娜用好像棒球比赛中滑垒的动作，钻进了舰桥下的缝隙。
“你没事吧？”
林吉利一边对着龙射击，一边大声呼喊着。刚才米娜避过火焰只在千钧一发之间，实在无法确定她究竟有没有被灼伤。
“打啊！打啊！打啊！打啊！……”
好在“山贼公主”手中那S—2336持续不断的轰鸣，足以证明她现在还很精神，而且斗志昂扬。
幸亏四围都是几乎寸草不生的沙漠，连那种长满针刺的灌木都差不多已经被拔光。倘若地面上起明火或是冒出让人窒息的浓烟，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龙现在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小黑点的存在，林吉利则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入过它的眼。它断定了究竟谁才是那个相对棘手的麻烦，集中全力进行打击。
“山贼公主”敏捷的身手已达人类极致，她不断的利用“无限自由号”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夹角避开龙的吐息，S—2336也持续不断的进行力所能及的反击。然而只要还是肉身凡骨，就绝不可能永远坚持下去。米娜的呼吸已经开始粗重和凌乱，衣服也多处都被烤焦而显得有些狼狈了。
林吉利拼命的大声喊叫，拼命的开枪射击，想要把龙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但龙就是怎么也不把他当回事儿。倒不是因为龙的本性也和人类一样势利眼，米娜在不停奔跑着和它周旋的时候，开枪的频率却也像是和林吉利在较劲似的。
“你不要命啦！快别打了！”
“你才赶紧给我住手，凭你能躲开它的火么？”
躲不开也比眼睁睁的看你一个人拼命要好！
米娜这女人就是时不时总会爆发出那样一股蛮不讲理的劲头，而林吉利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赌上口气真放手不管。
然而人类的决意在龙的面前太渺小了，怎么拼命也都是有心无力。幸亏小黑点帮了林吉利一把，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到了龙的正上方，在那里突然间就像是凌空亮起一道闪电，被劈中的龙头上炸开了火花。
这回龙似乎终于感觉到痛了，它扭动着仿佛发出了无声的怒吼。龙再次抛下难缠的“山贼公主”，鼓动着那对巨大的肉质双翼向上爬高。
小黑点的麻烦来了，而地上的两人总算是能借机喘上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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