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认真来收拾的话其实很快就结束了，把打斗中翻倒的桌子扶起来，四脚朝天的椅子规规矩矩摆好，乱七八糟的杂物碎片扫到一起直接丢掉……总的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等到视线里再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东西，我抬头去看店里刚刚挂上去的钟——也才晚上七点半。
“很好很好，现在看上去就舒服多了。”
叶莲娜还是安稳地躺在沙发里，完全没有帮忙。
“如果列娜动手的时候能先把人打出去的话我们就没必要收拾了。”
安娜一边将一瓶暗红色的樱桃果酱塞回架子上一边吐槽着。
“下次我会注意的。”
叶莲娜耸了耸肩，转头看向我。
“不错呢，动作很干净利落，有你在效率感觉都提升了不少。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啊，说起来好像没跟你提过，我们这里是每天两班倒，早班上七个小时，从五点钟到十二点，晚班则是从十二点一直到晚上八点钟的八个小时。”
“早上五点？”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吓人的数字。
要知道哪怕是百货商场这种行业最早也不过七点钟上班，这还是像仓管这类需要提前到位清点仓库的职位。
“是啊，别看我们这样，也有在做早餐之类的业务哦——要知道这附近也算是竞争激烈啊。”
叶莲娜这么一说，我倒是回想起来附近有几家华夏餐馆，印象中好像从来都开得比我上班早，关得比我下班晚——堪比某些垃圾食品快餐连锁。
“那也没必要这么早……店里的主要竞争力也不是从这个地方来的吧？”
“啊，别在意，我只是不太服气而已。”叶莲娜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结果就只是这个人的小孩子脾气吗……
“虽然是这么说，今天大概也不会有客人了。”叶莲娜又看了看外面依然停留着的游行人群，看上去已经稀疏了很多，仍在坚守着的人们一小撮一小撮地聚拢在一起，用电暖炉和热水袋，甚至是空油桶里点起篝火来驱散冬夜的寒意。
“诶呀，该说他们是有毅力还是蠢到家了呢？”安娜托腮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亮光。
“哼，只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而已。”
叶莲娜倒是很不屑的样子，没再关注那边，又对我说:
“你的东西应该还放在商场的员工宿舍吧？”
“嗯，下班之后就去取回来。”
虽然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但是各种生活日用品还是要拿回来的。
“现在也没什么工作了，第一天上班宽松点也好，给你半个小时的假去取东西吧，正好也不算太晚。之前我让人准备了，回来就能吃上晚饭了吧。”
这时候我想起来之前在清扫期间看到叶莲娜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让别人准备晚饭了。
“员工宿舍就在这家店的楼上，不过要从背后的巷子上去。现在外面不太安全，让萨斯陪你去吧，回来的时候也能带你直接上宿舍去。”
“诶？要我陪指挥官去拿东西吗？”
萨斯轻轻捋起几缕在打扫的时候飘散下来的发丝，看了我一眼。
本来我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外面或许有些危险，但是叶莲娜这么一提我也明白现在已经天黑了，黑夜带来寒风，也催生出阳光下蛰伏的罪恶。
更别提现在外面还正在进行游行示威。
“没问题吗？”
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萨斯本身的安全。毕竟现在外面游行的人的敌意可都是冲着人形去的。
“没问题没问题，萨斯把手抬起来。”
安娜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萨斯背后，手里举着一片暗黄色的超大创可贴，等到萨斯听话地抬起手臂，安娜一伸手就将创可贴贴在了少女受损露出金属色的手肘上，将那一抹闪亮的颜色完全遮住了。
“这样子就好啦，没人会看出来的。”
金发的俏皮鬼比出了一个胜利手势。
确实，这样子来看的话萨斯就只是个手肘擦伤了一大块的普通少女而已——人形和人类，有时候确实并不那么泾渭分明。
“安娜也能想出好主意呢。”萨斯轻笑了一声，抬头来看我。
“指挥官，我可以同行了吗？”
于是，在安娜反驳“我又不是笨蛋”的背景声中，我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你啦。”
——————
百货商场的员工宿舍离得并不远，只不过这个点正门的入口已经关闭了，要从商场背后绕过去，这就被迫多饶了一个大圈。
不知不觉间已经远离了游行的人群，路边的积雪也因为没人清理而越堆越高，终于走到没什么人的街道上的时候，雪堆反射着白色的路灯光芒，显得冷清而寂静，只有夜晚的虫鸣和不时经过的车辆还在提醒着我时间的流逝。
就在这安静到让人有些不适的氛围中，萨斯开口了：
“指挥官……”
“嗯？怎么了？”
自从单独相处以来，少女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起来她并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心绪。
“没什么……只是在想关于指挥官的事情。”
想着关于我的事情吗？
我突然有一些好奇——说起来，这位人形少女似乎也是跟我的过去有所联系的存在，因为我本人其实不太在意而一直忽略了这一点，但是或许她会对我的过往有些了解也说不定。
“关于我的事情……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诶？”
少女抬起头，目光中带着疑问。
“那个……因为我失忆了嘛，所以既然萨斯以前认识我的话，那我也想要顺便了解一下自己的过去啦。”
“这样子啊……”
黑发的少女边走路边作思索状，我偏过头去看她的侧脸，灯光下思考的女孩也还是很可爱。
只是，眉眼之间似乎带上了几分不知名的沉重。
“要说的话，其实我对指挥官也并不是太了解呢。”
“诶，是这样的吗？”
“是啊，毕竟我是很晚才加入到指挥官的部队里的呢，印象中跟指挥官见面的次数其实也不多——第一次是加入的时候，之后外出作战的话偶尔也能见到指挥官，不过更多时候我都是在后勤编队里啦，大概是出发和回到指挥部的时候比较多的能见到指挥官。”
“听起来……我好像挺绝情的……”莫名的我感到几分心虚。
“要这么说也没错哦。”女孩嘴边带着几分笑意，“被指挥官从战场上带回来，那个时候就好像看见了全世界最好的英雄一样，实际上也没有见过多少次啦，只有在安排训练和后勤的时候才能见面，连指挥官具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记不清楚，整个记忆体里跟指挥官有关的部分都模糊不清到可疑的地步，或者说到现在，连指挥部里度过的日子也开始变得迷迷糊糊起来了。真正能清晰回想到的，反而是指挥官离开之后，指挥部即将被格里芬解散的那一段时光。”
“是因为记忆体的问题吗？”
我挺好奇的，因为如果是那么重要的时光，应该不会太容易忘记才对——至少对于人类来说是这样的。
“不知道哦，因为去检查过了，全部都没有问题，具体的记忆云图调出来给人类工程师看过之后也是一切正常，但是因为这些数据只有人形可以正常读取，所以也没人能够理解到底那种模糊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女孩轻轻叹了一口气，满满的失落和无助。
“不只是我，指挥部里的大家也是一样，就算是作为副官经常在指挥官身边的小N也记不清更多的细节……作为人形的我们可能是不太合格的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渐渐放慢了脚步，稍稍落后在少女身后半步的位置，静静地倾听着她的话语，直到女孩最后的话音落下，其中满溢的失落和遗憾狠狠地刺破我的皮肤，带着夜晚的寒风穿过伤口，直直地戳中我的心房。
仿佛从灵魂的最深处渐渐升起一个声音来，那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起初很微小，仿佛飞虫振翅的轻声回响，慢慢地却清晰起来，带着焦急和担忧的味道，催促着我自己去做些什么。
于是我动了——向前踏出半步，伸出手去稳稳地抱住了那个无助的背影。
“可你还是一眼就认出我了。”
怀抱中的女孩微微一颤。
“……可是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明明指挥官是我的英雄啊……我却连自己英雄的过去也没办法记住……”
“那，我们就扯平了哦。”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背上，于是我抱得更紧了。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那些过往了，忘记了你，忘记了……你们。先做错的人是我啊，先离开的人是我，先遗忘的那个人也是我……对不起。”
那些时光的确是存在的吧，曾经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指挥部，有着一群属于自己的人形，我是某些人的英雄，或许也会是某些人的依靠和寄托，然后绝情地，毫无留念地抛弃了她们……我只是一不小心犯了最大的错误。
我只是忘记了。
“指挥官……太狡猾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抽泣的尾音。
“这样子的话……我不就连生气都做不到了吗？”
少女的哭声压抑着，但至少，她确确实实地哭出来了。而我能做的只有更加收紧了怀抱。
少女的哭泣没有太久，等到呜咽声渐渐平息下去，我也缓缓地放松了怀抱。
“指挥官，有喜欢的人了吗？”
女孩的声音还是带着哽咽，轻轻挣脱了我的怀抱俏生生地站出一步。
“还没有呢。”
“不管有没有都太危险了哦，指挥官。”
女孩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抬手擦去泪痕。
“明明都完全不记得却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也太温柔了。”
“是个美人还这么温柔的话，对被安慰的人就太危险啦。”
原来是指这个方向上的危险吗……
我只是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很软，很柔顺。
“我们到了哦。”
不知不觉就已经站在了宿舍楼外面了。
“不是员工的话就不能上楼……先进去吧，麻烦萨斯在楼下等我啦。”
“嗯，没问题。”
女孩很乖巧地应声。
——————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拖箱，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各种盆盆罐罐的都塞进夹层里固定好，液体的日用品就用塑料袋装起来塞进角落——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或许有些简单过头了，但是先前的一两个月与其说是在生活，倒不如说其实只是在挣扎着适应这个世界，实在没什么空闲去添置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倒是方便了现在。
拖着箱子走出自己的房间，我最后再看了这个地方一眼。
这是我失忆之后真正生命的起点，而现在我要跟它说再见了——或许永远也不会再见。
“后会有期。”
自言自语地，我还是说出了告辞的话语。
是跟这间卧室，或许也是跟那段兵荒马乱的起步时光。
在回去的路上，萨斯看起来明显开朗的多了，时不时还会哼上一两句曲调。
“指挥官。”
“嗯？”
“你不会再离开我们了吧？”
心跳仿佛骤停了一刹那，步伐微不可查的凌乱了半步。
我要怎么回答呢？
要知道，书里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指挥官？”
“……不会再离开了。”
书里也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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