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工很快就来了,前后修理花了不到五分钟,他一边修还一边跟我们解释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电路损坏,以及下次该如何防止再出现此类情况。目送电工走出大门,我将图书馆的门再度锁上。
“回去坐着聊天打发时间呗,反正现在睡也睡不着。”尘心将几本书放回书架上,对我们说。于是我们三人又回到了厨房,围着桌子坐下,若羽从冰箱里拿出各式饮料在桌上摆开。
“段然,你开个话题吧。”
“若羽,你懂得。”
“尘心,这种事就交给你了。”
“段然,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好吧,”我赖不过两位大侠,思忖片刻,说,“那我们来聊聊格尔萨斯吧。师兄,你能告诉我他当年是怎么推翻教皇时代的吗?格尔萨斯到底强到了怎样的地步,还有……”我忽然想起白天在《我眼中的世界》里所看到的东西,“该如何评价他?”
格尔萨斯无疑是我在融入神州社会前所不得不要先研究的一位人物,好比洗澡前要先脱衣服般重要。这点是我十几天生活来所渐渐预感到的。
然而说实话,我的问题远不止上述所言。其实我同样也很想知道格尔萨斯凭什么断言每个人(包括弱智)凭借自我的力量也可以做到比曾经我所想象的要多得多的事情,又为何那样仇恨人类社会——当年的社会究竟哪里不好了引得他雷霆大怒,竟索性把净化世界当作毕生最伟大的理想啊!
若羽在听到我的问题后一口橙汁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才又咽回去。“你有事没事提他干嘛?”
“提他怎么了?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不该提么?”尘心笑了,浑身热血都沸腾起来,激动得好像是第一次上台发表震撼人心的演讲一般。他双手交叉,意思是有话要说了,可惜这份热血没有得到正常的响应,只见坐他对面的如花似玉的姑娘一口柳橙汁喷在了他脸上。
“对、对不起!”若羽连忙跑到卫生间里拿来毛巾帮尘心擦脸。但尘心丝毫不在意,一丝不愉快仅仅只是从眼底闪过。
“但你说的话太出人意料了!”若羽替尘心擦完脸后不忘把毛巾洗干净挂回原处。
“出人意料?1+1=2很出人意料吗?”尘心的语气显然表示他已经深陷进自己挑起的一场辩论中而忘记自己应该先把我问的问题给回答了。
若羽有点不高兴。这是一种完全的对立,好比你认为世界是可知而我认为是不可知的一样。“他干的那些事都足够让他下一百层一千层一万层地狱了好吗?”
“不就是杀了点人嘛。”尘心笑容依旧,若羽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一点人?他,加上家族成员,追随者,据不完全统计,总共造成了大约793万人的死亡,而当年总人口也不过两亿。”
“好吧,是多了点。”尘心听到这两个数字很多次了,“但你想过吗,如果没有格尔萨斯,那神州至今或许还会呆在黑暗的旧时代,一百年一千年也许都无法走出来。他确实导致了一些人的肉体死亡,也留下了一个今天坐镇西方、使用暴力次数最多的大家族,可跟那划时代的思想变革比起来,稍微死点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再说一遍,不是死了一点人,是很多人!”若羽一字一顿地说,“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剥夺别人的生命。”
尘心接着说:
“神州现在有六亿人,你觉得假如现在还是个文化、经济、幻咒、教育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政治来转圈的时代,我大陆能出得了‘神州三醒’,能有朝一日进入共同富裕的‘大时代’吗?政府集各种权力于一身,钳制人们的思想,平民被可笑的‘公共意识’束缚,富人永远富,穷人永远穷,阶层板结。有钱人在干嘛?背地里向银行借钱呢!穷人在干嘛?穷人在学校里老老实实学唯物主义呢!”
“你看你穿的裙子,连膝盖都没超过,在那个年代早被烧死。等级森严,血缘决定人而非灵魂决定人,一个人如果出生卑微那么一辈子都难以翻身;对了,我要纠正一点啊,当年的社会其实很和谐嘞,老百姓每天按时上学放学上班下班,用收音机听新闻,没人违法乱纪,所有的不和谐都是有钱人闹出来的,那是他们在为了争某块地皮而绞尽脑汁又是玩商业手段又是玩法律手段呢……什么是精神消亡?说白了就是你死了,可你却还以为自己活着——就像一个人被绑在山洞里的一张椅子上,面对着墙壁,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于是以为山洞就是全部世界了。”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格尔萨斯出生前的人,格尔萨斯出生后的人。前者如草芥般出生,如草芥般死去,在黑暗、僵死的思想环境下被谎言洗脑。其实你可以想象,在格尔萨斯以前也有过不少有志之士意识到了自己所生活的时代的黑暗,他们往往在青少年时代看到了光明,但随着成长则变得越来越肤浅,最后像《杯中窥人》所描述的那样:浸进水里的一团纸,挣扎几番,终于抵不住水的侵蚀而沉入水底。”
说完,尘心很有效果地对若羽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轮到她说话了。若羽站起身,把微波炉内加热完毕的牛奶端出,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我不管,好好说不行吗,非得那么残忍。”
“师兄,”我必须赶紧让尘心意识到我的存在,否则接下来的对话可能就更听不懂了,“格尔萨斯是怎么推翻教会的?能具体说下他的生平吗?”
“他是个……”尘心灌下半瓶果酒,沉思了会儿,“横空出世的死神。没人知道他出道前的经历,不同史家说法迥乎不同,也正因为如此,后人才称他为‘上帝之鞭’——神派来拯救人间,鞭策人类进步的使者。”
“格尔萨斯不仅咒术天赋空前绝后,还是个演说家。62岁时他开始周游各地传播思想,涉及了不少当年人们极少会去思考实际上却又应该思考的问题,比如‘命运是由谁决定的’,‘人能改变宿命吗’,‘我凭什么不是教皇’,‘活着是为了什么’……格尔萨斯对每天的时间安排近乎苛刻,天一亮就起床,做完祷告——对了,他也是信奉神的,那个神就是自己。”
“好奇怪的名字。”我喃喃着,如梦初醒的一刻,真如醍醐灌顶。
“他请过雕塑家替他造像,并用咒术缩小起来当作玉佩挂在脖子上,等到要祷告的时候,就把雕像恢复原状。格尔萨斯自诩是三大真神之一,并预言在将来,神州还会出现两位真神领导世界之进步,完成三千年的轮回。不过其死后,雕像就下落不明了。”
“祷告完毕就开始沉思,然后写回信:有时给指出他想法不足的人,有时给志同道合的人。等百姓开始一天劳作之后他便出发走访村庄、工厂发表演讲。如此十年,有了无数信徒。也得多亏当年的教皇思想开明,认为格尔萨斯的许多想法还是挺积极挺进步的,结果两个人还差点成为朋友呢。十年后教皇终于醒悟了,心想哎呀妈呀,本来觉得你的想法挺积极进步的,可社会怎么变得越来越混乱了呢?”
“遗憾的是迟了。十年间人权自由的思潮早已渐渐侵染了人心,一股不可抵挡的潮流即将席卷大陆了,教会统治下的人们要求冲破思想的囚笼,各地纷纷爆发起义。这场历史上的‘十年动乱’以十字军与圣骑士的镇压告终。但那只是个开始。”
尘心眉飞色舞得就要进入他言论的高潮了,可就在临近高潮的一刻他却停了下来,似乎在酝酿什么。
“继续呀。”
尘心斟了一杯酒,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而他喝酒的速度未免太慢了点,使我终于明白被吊胃口是什么感觉了。
“想不出美化的手段就让我说好了,反正历史面前一视同仁。”若羽啜饮一小口温牛奶,“十年是个很长的时间,足以让格尔萨斯开创自己的家族,并打下一定根基。你以为真像尘心说的那样只有演讲吗?十年里他私底下做了不少煽动民众推翻地方政府、教会抑或某个掌握实权的机构的事情,也有不少人写信给末代教皇提出铲除此人,只是没有引起特别高的重视。十字军与圣骑士的镇压成为了后来五年热战的导火线,他单枪匹马伪装成地方使者进入长老院,地位与教皇相当的十二大长老被杀了四个,自己则身受重伤逃了出来……”
“十二大长老是干嘛的?”
“教皇背后的撑腰者,有的甚至就是上任教皇。其实长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教皇到底不过是他们的代言人罢了。十二长老有的管教育,有的管医疗,有的则管国土,自身修为高的很,哪是尘心这样的剑圣能比。”
“等等,你什么意思?哥他妈好歹是[天梯]亚军,你放尊重点。”
若羽低下头,又轻轻抬起眼角,轻轻地微笑着,说:“有本事你打赢我啊。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神州比你强的人大有人在,之所以获得[天梯]亚军的人是你,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曾晋级过[钻石]的选手在往后所有大赛中将被取消晋级[钻石]的资格’这一规定。”
“切。”尘心把头扭向一边。
“他说不过你,声音都轻了很多。”我开玩笑耳语道。
若羽得意地一笑。“长老都杀了,两人算是撕破脸了,教皇下达诏书全大陆通缉格尔萨斯。起初格尔萨斯自然是不敢硬拼的,毕竟对方只要稍稍挥个手就能召唤来千军万马,于是便开始了八年的游击战,一边逃亡一边继续宣传思想鼓动民众,时不时领导起义,扩大势力。好几次大规模围剿都没能杀了他。格尔萨斯80岁-82岁的时候,教皇和几位长老为稳定民心不得不推行改革,却由于触及太多人的利益导致了教会的分裂,其家族趁机与教会展开了一场盛世之战,终于,在首都‘乌兰冬’大败教会。格尔萨斯放了场燃烧七天七夜的大火杀死所有神职人员、军队,被后人赞美为[天火]。
“教皇和两位长老通过密道逃了出来,中央却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不希望旧时代在自己手中葬送,所以利用自己依旧残存的影响力几次东山再起。最终没能挽回败局,自知于事无补,便认输放弃,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后来呢?”
“净化世界呗,首都是毁了,但教会是全神州的教会,其几千年来形成的体系盘根错节,岂是说没就没的。而且比实质性的教会、十字军和圣骑士更难对付的是僵硬的社会形态,公民难以挽回的精神空洞,人心深处的奴性和等级意识。喏,就像尘心讲的,阶层板结,官官相护。不是我说啊,格尔萨斯家族在政治方面是根本不行,那个魔鬼简直像是……爱做梦的小男孩。”
“他只知道人应该是自由的、觉醒的,像神那样美的,只知道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充满爱和关心的。但至于怎么达到那一步,他就不明白了,到死也没明白,在格尔萨斯眼里,人大概光靠精神就能活得很好吧。后来几年,他试图将贴在神州社会体系中的赘物拿走,洗掉汗斑冲净污物,使其一丝不挂——暴力推翻地方政府,瓜分官员财产,割断富人的人脉。起初还效果不凡,但很快,公民过于自由而缺乏法治的弊端显现出来了,再加上暴力的行径使神州充满戾气,社会混乱不堪,**啦弑父啦,群雄割据,抢劫还算好的。于是就形成了恶性循环,社会越混乱,格尔萨斯越气恼,展开一次又一次反人类的屠杀。”
“接着说。”我心血来潮。
“他疯了。”尘心把脚翘到桌上,“90岁的时候发明了史诗级咒术‘焚城’,见谁不爽杀谁,余生共使用过三次。”
“格尔萨斯97岁的时候,教皇重回北方。也许在他离开的整整二十年里自己一个人想了不少事吧……但这回,是教皇站在了正义一边,无数人背叛格尔萨斯家族而选择拥护教皇。最后他们在昆仑山脉进行决战,自诩三大真神之一的人也死了,享年102岁。教皇虽然胜利,却解散了好不容易重建的军团,嘱托部下重建地方政府,自己则退隐于世。后来的两百年,千千万万公民对‘政府在社会中究竟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国家是否应该存在’等问题发出了终极追问,各种各样的革命与思潮应运而生,那便是个性解放运动。
“不,他没疯。”
若羽的话令尘心愣住了,我也有些不解。格尔萨斯是尘心的偶像,若羽嗤之以鼻的对象,照常前者应该认为他没疯而后者认为他是疯子才对呀,如今倒反了过来。
“他认清了神的虚无,明白世界无法净化,便想:既然无论我多努力,丑陋的终将丑陋,干脆统统毁掉好了。”
深深的沉默,唯有尘心自斟自酌的声音。
“怎么,不反驳啦?”若羽半挑逗半挑衅地朝尘心吐了吐舌头。
“没什么好辩的。”尘心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表达的欲望。
“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前不过是不想说你而已。”说着,若羽站起身抬头望了眼挂钟,时针刚过九点,“我洗澡去。”
“今晚睡哪里?”
“还用问,我小房间,你们大房间呗。”
尘心打了个哈欠,走到客厅卧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我在厨房来回踱步,然后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似的自言自语地笑了笑——我们就是在这种地方聊八百年前的往事,聊净化世界的吗?不可思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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