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看来这一回你真的死了。”
身后莫名响起的苍老声音着实吓坏我了,更加震惊我的是连接了这个世界的第一道亡灵之门上雕刻的神灵侧颜正偏过脸来,原本无珠的眼球开始滚动,显现出来的眼睛里折放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柳生千和反应比我大,难以置信地瞅着我。
“你们认识?”
我沉默不语,味同嚼醋一般消化着刚才那句话里蕴含的意思。
“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
闻言,我蹙眉,突如其来的不好的预感压迫的我快喘不过气。
“这里的一百年,相当于人间的一个月。年轻人,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再见到你了。话说,蜷缩在深渊森林里的它们,经常会语无伦次地谈及你呢。”
会说话的神灵面孔微微朝下方瞥了一眼,我低下头,随即愣忪地说不出话来。
由于过分沉浸于与天相交的建筑物带来的视觉盛宴,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世界。我无法用准确无误的合适言语来形容所看到的景象,只能说那太黑暗和恐怖了——焦黑的枯树枝木盘根交错互相缠绕,有如根根分明的枯骨,沉寂在昏暗的天幕里。柳生千和平稳降落,发现双脚的落脚地是眼睛无法看清的无形之物,才得以阻碍了茂密一片的葱茏树木朝上方伸展。枯黄枝桠收拢成椭圆,内部生长着与其颜色相近的阴森骷髅头。
“你是谁?”
“居住在神灵双眼里的门卫。”
亡灵之门上雕刻的神灵面孔、那瞳孔中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了,暴露出的另一面把柳生千和惊吓的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这两只长着老头脸的眼珠子扭动着毛毛虫的身躯蠕行着爬出空洞眼眶。
我被黏附在眼睑上的怪异虫子灼灼的目光盯的极为不舒服,下意识的转身离去。我用着最快的速度紧跟上前方飘飞的大队伍,无视柳生千和的呼唤,竭尽所能的逃离她,想将她避开的远远的,迫切想要到达伊邪那美统治的那座名唤“幽诡”的恐怖都市。不同地方的亡灵会被安置到属于它们赖以生存的区域,比方说幽诡只允许日本亡灵踏入外,其他一切的闯入者皆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的速度快过流星,穿梭在层层叠叠的辉煌建筑物之间,这是我见过的最高大、离奇的房屋,被古怪地建起,耸入最神秘的高空深层。我努力尾随亡灵队伍飘向建筑物的顶部,到达了让我望而生畏的可怕高度,从上方朝下方世界张望,看到了剥落的岩石建筑呈螺旋状蜿蜒而上,那些光秃秃的立柱和连接了房屋的破碎桥梁漂浮在半空中,显得静默而催眠。
我见不到任何活物,这里仿佛没有生命存在,但我能感觉到,它们都栖息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房子里。当我站在云端,张望下方世界的另一座城市里的时候,不禁生出一股冷意袭遍全身的感觉。这种彻骨的寒冷不是由气温所致,而是所看到的景象了无生气,阴暗已经腐蚀殆尽了城市,覆盖了一切外在的事与物,连同我的内里一起丝丝渗透,有如蜘蛛丝般紧紧缠绕住我。我似乎已是被束缚在蛛网上的蝴蝶,任凭怎样挣扎都无法逃离死亡的淹没。
城内游荡的亡灵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光线昏暗的天际,默默注视着一大片新来的入城者。我飘飞向失落、绝望的幽诡,落在一个露天广场的边缘,感受着城市里散发出鲜明的罪恶,那种强烈的死亡的冰冷感侵袭了我,恐惧使我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栗。我想起柳生千和提及过:
“城市中央的空地上矗立着伊邪那美的宫殿,壮丽辉煌的宫殿深处存在了一扇时空灵门,它能带领亡灵回到生前世界、寻回死亡原因,同时亡灵自身也会因此付出非常恐怖的代价。”
这种代价有多恐怖呢?我不愿意去想象。柳生千和还在不停的寻找我,可我故意躲得远远的,不让她找到,飘荡去城市中央,发誓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进入时空门,找回自己的死因。
直觉告诉我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我替遗失记忆的自己感到羞愤和痛苦。
我惊骇不已的靠近伊邪那美黑暗的宫殿,颤颤巍巍地走上门廊,穿过庞大的门扉,直到无边的黑暗在眼前扩展开来后开始畏缩不前。
我咬紧牙关,隐忍住恐惧,游走在这座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宫殿里,这种黑暗甚至比我在旅程中看见的深渊森林还要深邃。逐渐的,宫殿里的漆黑被闪闪发亮的银光驱散,在耀眼的不可直视的光线中,眯起双眼的我隐约目睹了亡灵绝不应该窥见的时空门。此时,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有着高耸拱顶的大厅内,沿着大厅两侧可以看见各种诡异的怪诞之物排列成行:长有黑山羊犄角的双头男孩,龇牙咧嘴的恶鬼面具罩在清逸俊雅的脸孔上,盖住了鼻梁,他们淡然如水的幽深双眼看得我毛骨悚然;通身藏红的巨蟒乜斜而视;发出阴森怪笑声的骷髅瞪视着我,充满恶意。
我步履维艰的往前走,抵达时空灵门,一头钻了进去。我踏入了一个悲伤的世界,目睹了家人重现在眼前,得知了自己是单亲家庭,妈妈叫泷岛莉芳,爸爸柳生秀泽在我十岁那年因杀人被判死刑。我还看见了长发飘飘笑意温暖的柳生千和。她是我的孪生妹妹,逆着阳光的脸总是明媚动人。我非常爱她,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
2016年3月11日,柳生千和被诊断出患有运动神经元症(渐冻人症),肌肉逐渐畏缩退化,连呼吸都变得一天比一天困难。医生说她活不过两年。我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活蹦乱跳的正常人慢慢变得虚弱无力、说话以及呼吸越来越困难,治疗只是徒劳,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她经常会艰难的重复一句话:
“帮我去死吧!我很痛苦!”
求我帮她去死,求了很多次,不管这种话有多么残忍。
一心想死的人总是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寻死,从病房投窗自杀的行为成了她最终的悲惨结局。
她死的那天是3月20日,美丽的脸摔烂了,身体二十几根骨头粉碎,其中一根断裂的肋骨刺穿了心脏。
我以为自己会抱头痛哭,像妈妈一样跪在地上绝望嘶喊,但我没有,反而冷静异常,就像站在人群里置身事外的看客,冷眼旁观着死去的柳生千和,然后默默转身离去。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我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微笑等待迎面撞来的汽车,幻象是柳生千和奔跑着将要投入我的怀抱。如我预料的那样,我被成功的撞倒了,后脑勺着地的疼痛感让我眼前一黑记忆进入短暂空白,鼻尖飘散的血腥味愈加浓重。
我的灵魂脱离肉体,融入虚空,缓慢的融化,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的消失,不可思议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深渊森林漫无目的飘荡,被潜伏于林中深处的黑色怪物追猎。它们放肆尖叫和窃笑,享受着追赶我的乐趣,挥舞利爪抓伤了我的胳膊和腿,只要一和那些病态物体接触我就不忍住呕吐。
我疯狂逃窜,逃亡了很久,飘过恶梦般的森林,去了很多地方,遇到过难以想象的危险,最后来到了腐朽堕落的城市,飘到了屹立在城市中央的宫殿顶部。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闯进了伊邪那美的领域,不知道正被她冷冷地盯着。我完全被城市那壮丽而恐怖的景象深深震慑住了,从冷酷的黑暗宫殿上方看去,到处都是无定型的鬼影充塞整座城市,它们向周围扩散的范围超出我的视野,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当我升得更高时,整幅场景就缩小成一幅微观图像,我不禁沉寂这幅奇景中望我入神,对于下方朝我逼近的利爪毫无所觉。那只巨手悄无声息地抓住了我,将我拖曳进宫殿里,我被丢进了一团闪烁着一簇簇鬼火的黑暗中,而在远方的尽头,那位出现视野里的和服女人似乎正是宫殿的主人,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是伊邪那美。
“古往今来,也不乏有人间的灵魂误闯亡灵国度的例子。”
在这个火红身影的注视下,她平静的凝视具有某种无形杀伤力,足以撕裂我的身躯,把最为可怖的恐惧塞进我脑海。
“还不是汝该死的时候——”在偌大的殿堂内,我看见她站立起来,走下层层递进的台阶,姿容端丽的脸上露出神秘微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吾可以送汝回去。”
她的话语刚落,我脚下的地面随即变小,缩成球体,正如我进入幽暗深渊、来到这个世界时所见的那样。
我向彼方行去,离开了穿着一身红色和服的女人所统治的领土。她带我远航,穿越亡灵之门把我送回了人间,让我的灵魂重回肉体。我的肉体昏迷了十天才睁眼醒来,空荡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窗外的阳光不由让我怀念起柳生千和温暖如春的笑容,我便再也抑制不住悲伤之情,难过的泪流满面,哭得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妈妈泷岛莉芳因为千和与我的自杀而崩溃。据说她活得不像个女人,一天到晚酗酒,邻居们说她每天都在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理会任何人的劝慰。
她的具体死亡时间是3月27日,躺在床上的死状极其恐怖。我在3月30日才醒来,带伤出院回家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室内的地板上摊着破碎的氰化钾瓶罐。
2016年4月6日,我割腕自杀,享年18岁。用着流血的手指弹奏钢琴,鲜血染红了黑白键,而我的嘴角带着笑,眼泪却波涛汹涌。我等待着生命的流逝,最后疲惫趴在钢琴上望着窗外的樱花树,凭空飞舞的花瓣成了我失神瞳眸里定格的最后景象。
死后的我记忆每时每刻都在消褪,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只剩下零碎片段的空壳。我最终因为擅闯时空灵门而付出了损失惨重的代价,被迫垂悬在黑暗中,这里就好像变得永恒一样,处于恒古不变的静止状态。我已经回不去该去的地方,被困在门内,将永远呆在黑暗里,不得不忍受漫长的寒冷和孤独。
我向伊邪那美忏悔,对她说,“我错了,不应该生前两次舍去生命,死后又因为盲目的执念重拾过去。”
我绝望哀求:“愿意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承担罪责。可以死,甚至可以永远待在黑暗里,唯一希望的是能见一面柳生千和,亲口告诉她我爱她,一直一直都爱。就算是亲妹妹又如何呢?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爱她——血缘关系也不能,死亡也不能。”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我站在寒冷的黑暗里,忍受胸腔里绝大的痛楚,难过的连身体都开始颤抖。
译 注:伊邪那美,又称伊弉冉尊。(详情见百度百科)她是日本神话中的母神,也是黄泉污秽之女神,日本诸神是她与其兄伊邪那岐所生。在本文中我结合了夸张虚实的手法将“伊邪那美”这位神祗引用进了亡灵国度的幽诡世界;当然,这只是怪奇小说笔下升华加工出来的成份,脱离了日本神话原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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