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在说，阿瑞斯他是从始至终，都是安德亚教廷的人吗？”
冥冥中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神浩只希望快点有人把自己从雪里捞出来，于是——
「呲啦——！」
「噗，你……你真的是……不会错的，我看见了……绯舐先生……」
「噗通。」
大雪纷飞的白昼，倏地一闪一剑，一人一念。不多时，片刻前站立的两人倒下一个，剩下的那个，则蹲在神浩身边：
「你真的是……安德亚那边的人？」
唇间感受到莫名的温暖，神浩嘀嗒起眼珠，看向阿瑞斯的侧脸。
好一个万万没想到，卧薪尝胆柳暗花明，把自己拯救于水火之中的同伴竟然是死敌的下手，这般转折，也太令人意外了。
不过，神浩喜欢这意外。
「曾经是，当然现在也是，不过嘛，等我离开了这座教堂，就不再是了，这么说你满意么？」
将约拿的断手丢至一边，阿瑞斯伸手抚摸起神浩受到重创的胸膛，语气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后者的情况显然不容乐观，不提净化骑士砍下的剑伤，光是这北风流转，都能让神浩置于死地。
「哈哈哈哈……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本来以为你再怎么神秘，也不会有我一半藏得深，但我还是看走眼了，你啊……」
费劲地努起嘴，将上面尚存余温的血液流遍唇间，神浩此刻也顾不得满腔的血腥浓厚，喘着气微声说道。
「呵呵呵，我不是说过吗？在场的各位除了我，都是菜鸡……也罢，不开玩笑了，你这个样子，还想让我带你走吗？」
阿瑞斯罕见地会心一笑，但没一会，冷漠的声调再次传来，让神浩好不容易温热起的内心骤然掉进冰窟。
「老实话，我也不认为自己能走了。那一剑捅到的地方是心脏……要不是天气冷伤口愈合的快，恐怕我早就挂了……」
听懂阿瑞斯话语中的深意，神浩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语气说。
哭腔并不是他想要博得同伴的同情，而是他真的很不甘心，以至于让两年前没流干的泪水又含霜而泣。
迫不得已，他背弃了信任自己的人，也是自己唯一亲近之人，风尘仆仆，背负罪孽……
迫不得已，神浩斩杀了前者，自此，整个人化身为无主的幽灵，供人差使，对一切都视若无睹……
还是迫不得已，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杀死了来向他求救的陌生人，从地狱般的噩梦中惊醒……
要说为什么只有这次特别不甘，神浩只会在下辈子，希望新的人生不再那么怕冷吧，真是可笑啊——
「想。」
思绪辗转了一个世纪，可现实中的飞雪才飘进眼睛，神浩拼尽全力地说出了那个字。
「是嘛，那就好了。还以为你对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抱期待了呢，这样的话，就算救你出去也没有意义，好伙计。」
阿瑞斯拍落两人身上积覆的雪，俯视着神浩，自顾自站起来，然后看向天边：
「尽管教堂之外，起码还有几百千旗是和这里一样的不毛之地，但只要有心，追逐自由并非多么困难的事情。」
「那你要走了——？拜托你，临走前给我来个痛快吧。与其这样在雪里冻死，倒不如骗自己和骑士战斗英勇牺牲呢。」
「死到临头，你的幽默感也这么丰富啊？不过我还不会抛下你，不是因为我很好心，而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奇迹。」
「……奇迹？」
神浩艰难地促起眉头，说起来，刚才那两个骑士一直在嘀咕自己的眼睛会发光，还没问这是不是阿瑞斯搞得鬼呢……
他总喜欢偷偷摸摸地干些些蝇营狗苟的营生，可每次都能正大光明地解释原因，就像把神浩从脑无状态脱离，又趁着巨灵来袭带他游际教堂环境，抛开教堂大得不像话天气又冷，以及地底还藏有奇怪的能源装置以外，神浩倒不介意他做出格的事。
「——呐，你知道吗？世界大陆自古以来的那个传闻。传说，在黎明前最耀眼的那颗星之下，是实现希望的地方。」
这时，不等神浩开口询问，阿瑞斯强势打断了他，开始向他兜售起大陆人早已听腻的故事。
「……知道，你什么意思？」
神浩想起现在就是黎明，不由提起兴趣。
说起来，当年和罗……一起生活的时候，那个传送也间接影响了自己的生活啊。
“就是因为这世上存在太多虚无缥缈的东西被人笃信，她才会过得那么不如意……”
「曙光传说」，这是每一个大陆人从小听到大的烂街民谣。但以神浩现在的虚弱状态，就算是句假话他也要紧紧抓牢。
而且，正是因为这个典故，神浩两年前才会与妹妹亡命天涯，哪怕他并不知情……
「如果完成奇迹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那么救活你这桩小事，也只是无聊无趣的举手之劳罢了，你不这样想么？」
阿瑞斯用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说道，但听起来，又让人觉得他在提问。
紧接着，他和方才一样张开怀抱，但这次的趋势却更加柔和，好像在感受夏季淅沥的雨水一般自然，捧着飘雪口中呢喃：
「宁恕瑞拉，颂阿塔玛，您是这世间万物的母啊。」
「若有哀伤轻拂，若有不堪请入，眼间眨下的尘埃是您的眷顾。」
「……」
「……」
一声声轻吟响彻，口齿间的碰撞奏响神怡的挽歌。
在纯白无暇的凛冬，阿瑞斯一身白衣面露无垠，双手掬留的雪花不曾融化，也不曾增加，反倒迷离起绚烂的光粒升华。
一时间，随着绅士手掌处徐徐飘冉的粒子纷飞扩散，圣堂的飞雪好似天降彩虹，斑斓的色彩教神浩眼前一片璀璨。
——族耀术派·奥维尔赋予术式·无色①，歌咏咒愈术发动。
「完成奇迹……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喂……喂！不带这么玩的……不带有你这么厉害的啊……」
感受到胸膛的痛苦正在抽丝剥茧地锐减，神浩几乎热泪盈眶地嚷嚷起来。
“我不用死了……我不用死了！小夏……我真的可以不用死了！”
能感受到，胸口的伤在复原，甚至连已经搬家的手掌也隐隐有了触感——这绝不是幻肢的假象，而是货真价值的感知。
俨然如复活，震撼若神迹，神浩激动到快要泣不成声，又或者说，他恢复如初的心脏正在黑暗中泣血，令人潸然盈眶。
一直到七彩的光粒落进他的心脾，神浩冰封的心门，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然冻成冰晶，满脸霜霾。
「实际上，我也没想到『无色』的法术能发动成功。虽然法术是由我释放出来的，但冥冥之中，也许真的有命运女神在给冥府挑拨离间，恭喜你回来，我的朋友。」
将伤势痊愈的神浩从雪地拉起，阿瑞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份坚实的触感正是神浩所需要的。
触媒未知，色阶未知，后者释放的法术宛若神迹，将神浩从死亡边缘拉回了现实世界。
「法术……原来如此，是法术吗？既然你有这么厉害的技能，我们何不趁机把那些人也拯救过来——？」
虎摸全身毫无无损，神浩感叹「魔法」之神奇的同时，也不忘指向还在勤勉劳作的脑无一众。
他们真的比奴隶还具有奴性，哪怕环境迥异，甚至连唆使他们的人也已经死亡，但依旧身体力行地进行铲雪，麻木不堪。
「抱歉了伙计，如果触媒足够的话，我会直接丢两个黑洞把他们全杀了。我以前就说过的吧？一旦成为『脑无』基本等于死了，当然，你是一个例外，所以不能和他们泛泛而谈，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有赶紧离开，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但出乎神浩意料，阿瑞斯连唏嘘的语气都不曾携带，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在法术的释放中，「背诵」，「咏唱」，「触媒」，是三种必备的条件，既然触媒不够，就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不能救他们吗……是无能为力还是无可奈何？既然爆炸如期而至，我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神浩握紧拳头，一想到自己曾经也是那些傀儡的一员，他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
「有时候，无可奈何比无能为力更让人感到失落。至于今后的行程，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阿瑞斯紧了紧脸上的面具，搀扶着神浩就往已成废墟的围墙走去。
「你说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
心中热情的材料才刚刚燃起火星，阿瑞斯却毫不留情地给神浩泼了桶冷水。
「因为那场爆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顺利，它只炸碎了教堂一半的高墙，而这一半，通往的却是『西林』。」
沉默了一会，阿瑞斯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道出令人绝望的事实。
「这……不会这么凑巧吧？」
神浩的内心咯噔一声。所谓通往「西林」的含义，即是指就算他们从教堂逃走，等待两人的，也是无止境的封锁和冰冻。
因为在两百年前，守卫者联盟就构筑起图腾防线，以整座帕尔高原为金汤堡垒，将世界大陆完美地一分为二，独揽大权：
所以，在米斯特拉，你不是在东边，就是在西边，唯有祈法教堂，刚好横亘于两者之间，坐拥世界。
也就是说，哪怕神浩逃出了祈法教堂，等待他的，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坠黎明前双子篇
第一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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