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多城繁华的尽头坐落一间倾斜的小屋。纷乱无序的木板钉死了破碎如锯齿的劣质玻璃，其中的碎片倒影出一个狼耳青年的身影。刺鼻的芜杂气味迎面而来，露出缝隙的木门勉强能将不法之徒拦在屋外。
青年环顾四周，有很多的浑浑噩噩的人，大多数穷困潦倒者都是人类，诸如——目光呆滞的商人盯着眼前无人光顾的低档货物，度日如年。呆在自家阴暗屋子的中年人，只从窗子间隙投射出阴郁的视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靠在墙边坐下，不停用有限的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精神。
压抑难熬的环境中，唐子明深觉自己都要变得消极起来。他敲响眼前店家那扇木板，静静等待主人的到来。
好一会儿都无人回应。
唐子明以为是自己太过拘谨的缘故，特意加重力量又敲了几次。
还是没有反应，好像屋里没有人似的。
周围的视线变得灼热起来，想必那些人把唐子明当成闹事的兽人。从他们跃跃欲试的神情中，唐子明瞧得出人类对兽人的偏见。
那份活跃的不满经过生活压力的淬炼大有升华为愤怒的迹象，而且从方才起，唐子明就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
那监视的目光一直存在周围，像是锁定猎物的猎人，唐子明转过头去，他们就消失不见。他推断那些人不是国王的骑士，倘若是，唐子明早被骑士们包围了，况且他身上的兽人特征可不是简单的摆设。
手上敲门的动作变得急促起来，宛如暴烈的雨点，频繁而有力。忽然，一声闷响，木门被推倒，大量被扬起的灰尘弥漫在身边。
顾不了这么多了，唐子明打了个喷嚏，径直闯进屋子。
浓厚的刺激气味随着气流向屋外涌动，唐子明只觉鼻子被细针扎了个透，就连脑袋也似乎变得昏昏沉沉。
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洞的深渊令唐子明由衷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孤独。他又想起了那个漆黑的梦。
“擅自闯入别人家的……兽人。”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那是一个小妖精，驱散黑暗的烛光摇摆在他的脸庞，粗糙而干瘦的皮肤展示在别人面前。他脖子上有魔法环。
不知何时，那门又重新回到松散的门框上，屋外的光线从门缝渗入。
“心火熄灭，灵烬永存。”唐子明看到照亮自己上半身的光源，“我来寻求帮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妖精绕开高大的人类，走向黑暗。他用手掌护住在气流中晃动的火烛，“请回吧，兽人兄弟……”
“这是汤姆小妖精告诉我的密语。”汤姆和这个家伙应该是命运共同体，他们不会出卖对方。
“原来是汤姆那个家伙……”小妖精回头笑了笑，露出参差不齐尖刺般的牙齿，那场景就像黑色幕布中露出一张鬼脸，“叫我杰克吧。想必你给予汤姆了很大的恩惠，他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家伙……跟我来吧，兽人兄弟。”
“我需要一些变形术的辅助药水。”唐子明跟在小妖精后面，那个家伙步伐很缓慢，这跟他的个子不无关系。
“噢？”小妖精停下脚步，转身打量青年的全身，他惊讶地说，而且语气变得不友好起来，“你不是兽人？”说完，他继续前行。
“对，我是人类……”脚底下时不时传来踩在木板上的咯吱咯吱声，唐子明还没习惯那呛鼻的气味，他捂住鼻孔继续跟着小妖精。
“这里不欢迎人类……”小妖精嘀咕，但他没有把身为人类的青年轰出去。
脚下像是绊到什么东西，唐子明差点摔倒在地，还好他反应灵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个物体，才得以保持平衡。
没有魔法真是不方便。
黏糊糊的触感从手掌传来，唐子明下意识嗅闻那不明液体，只觉得鼻子塞进了一块石头，沉闷而闭塞。
黑暗中的光亮渐行渐远，小妖精没有等待人类的耐心，一会儿烛光消失在黑暗中，微妙的恐惧洗礼唐子明全身，“杰克？”他朝前方喊了一句，连忙追赶上去，那个小妖精一定是转弯了。
唐子明发现自己很怕黑，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一个人在黑暗中独处，那感觉就像全身沉浸在大海中无依无靠，一股深不见底的孤独贯穿整个背脊。
黑暗之中，听觉会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耳朵捕捉到身子左侧有些不小的动静，唐子明没有理会。他凭借刚才的记忆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向前挪开步子。要是白灵在这就好了，他抱怨。
他偶尔会踢到散落在地上的木板，“杰克！”这次的呼喊声更大一些。
“来……”意识深处一阵低语。
唐子明错误地以为那声音在前方，他加快步伐奔跑起来。木板因庞大的压力发出一阵阵低吼。
“来森林这……”是女人的声音，是那个在魔法书中出现过的声音。
他撞到了墙壁，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没觉得有多痛，他只想知道那些在脑子里故弄玄虚的家伙是谁，他们都是谁！
一条长长的铁链出现在听力范围之内。
那锁链狠狠抽打一次地面，顿时，唐子明只觉背后依稀传来一股热源，随后他便被某个生物的冲击力所压倒。
那生物发出野兽般的喊叫，它的四肢在唐子明身上放肆地蹂躏，唐子明在脑子里构建出怪物的模样，双手如螃蟹的大钳准确地锁住了那个闹腾的家伙，就像泼水似的一把将它甩出去。
呜啊！那怪物仍不死心，它还想再来一次。
拖拽在地面的锁链声让人容易联想出大狗的摇摆不定的尾巴。
它想玩游戏。
“我可不是来这陪你玩闹的。”唐子明朝着黑暗中的生物啐了一口唾沫。
小妖精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唐子明后背，“我还以为你被屋子给吃了……”他手中的蜡烛消融了一些。
当光线照射到地上的小怪物，杰克小妖精抱怨道，“托尼，魔法！”
袭击过唐子明的生物也是黄皮小妖精，他戴着魔法环，匍匐在地上像一条狗。粘稠的口水从齿间流落。他抬起一只手，微微张合。只见杰克手中蜡烛的火焰如分解一般，扩散出无数星星之火，如哨兵一般排列到青年的头顶。
这些火焰点亮了固定在墙上的木质凹槽里的特殊燃料，纷纷燃起翡翠之火。
霎时，整个房间都笼罩在绿色火焰的光芒之下，绿色的海洋在杰克脸上潮起潮涌。他将蜡烛吹灭，随后将其收至身边的囊中，“药水储量不够，我们需要即时制作……”
“需要多久？”唐子明不想再呆着这个鬼地方。
“也许三天，也许一天……也许只有几句话的时间。”小妖精的手指在胸前敲打，他勒令眼前如狗般的小妖精，“托尼，变形药水。”
“变形药水！”托尼像换了个灵魂，嘴里念叨个不停。他凭借自己干枯的四肢一跃而起，然后如风般穿过唐子明。屋子里回荡小怪物的喜悦之情，“托尼最喜欢药水了！托尼什么都会做！托尼尤其偏爱致命的毒药！”
“他曾是一名炼金术师。”小妖精耸耸自己朽木般的肩膀，他只穿了一块破布，“城市暴动死了很多人，人类将他从工房拖出去，让他亲眼见证了同族的惨状……那之后他被迫戴上魔法环，然后就变成这副模样。”
“你也是小妖精，却不会魔法？”唐子明嗅闻到绿色火焰带来的新味道，一股难以形容的清香。
“谁规定小妖精就得会魔法？”小妖精说，“你堂堂人类不也需要寻求我的帮助？”
“杰克……”屋子深处传来苍老的声音。
“该死的。”小妖精嘀咕，他脸上浮现出轻微不悦，“托尼那家伙又偷懒，我叫他用催眠魔法了。”
人类，唐子明听到人类的声音，一个不好的想法浮现在他眼前。他不顾小妖精，果断地向里屋跑去。
一位白发苍苍的衰弱老人正躺在木质摇椅上，她的双手正在忙活——编织一件不太像样的毛衣，看样子，她应该失败了很多次。老人笨拙的双手不断地在尝试用长签将毛线缠绕得有模有样点，不过在唐子明这个外行看来，她就连毛线圈都卷不出来。
她太老了。
这个房间的气味很普通，不像堆满草药的房子。
“杰克？”老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她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小妖精，满脸期待的表情活像一个小女孩，“我的儿子回来了嘛？瞧瞧我给他做的毛衣……他应该会喜欢的。”
“他没回来……”小妖精凑到老人身边，伏在她身边。
老人的表情迅速褪色，她手里的活计也慢了下来。
“但是他会喜欢这礼物的。”小妖精微笑，像盛开的褶皱花。
“真的吗？”老人咯咯笑起来，口腔内的牙齿已经脱落完毕。她咂巴几下，抿起嘴专注到织毛衣的事业中，“真希望能早点看到他收到礼物的开心模样……”
“这个东西，她能耗上一整天。”小妖精目不转睛盯着老人，“他儿子是冒险者，已经许多年没有消息了。”
老人的手腕上也有魔法环。
“你就一直守着她？”唐子明说。
“早在这魔法环锁紧我脖子之前，我就呆在她身边了。”小妖精说，“已经十年没有亲友来拜访她……看看她的样子，她还能有几个十年呢。”
“若她自然死亡，这魔法环也会夺走你的生命？”
“对，主人死去，我将紧随其后。”小妖精的表情有些坦然，他不害怕死亡。
“死亡的方式会很痛苦……”唐子明说，“我看得出她你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你不需要承担这份痛苦。”
“那又如何……与心灵上的痛苦相比，这小小的疼痛算不了什么……过去主人虐待我的时候，只有她站出来为我求情……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小妖精平静叙述，“现在该我守护她了，即便我是一只小妖精……”
“你的信念值得敬佩。”唐子明感觉自己在和一个生灵进行平等的灵魂交流，他有些冰冷的心感到了些许慰藉。
“是嘛？”小妖精说，“其他人类只会朝我丢石头，吐口水……”
“人类中也有好人……就算是诸神也有坏蛋。”唐子明想为他们尽一些绵薄之力，“我能帮你们什么吗？”
“你饲养过小妖精吗？”
“没有，但是我有一条狼。”
“那就对它好点吧……”小妖精听到托尼的吵闹声，“你有朋友，亲人……它却只有你一个……你就是它的全世界。”
“我会的，我会守护自己身边重要的人。”唐子明在此立下誓言。
小妖精从托尼手中抢过药水来，那液体用一个小玻璃瓶装载，“记住，这药水对没有魔法才能的人会有强烈的副作用……在使用三四次后，蛰伏已久的反应便会涌现出来……那份痛苦就连刚毅的战士都难以忍受……”
唐子明礼貌地接过药水，“明白。”他注视手中的药水，浅黄色的液体中沉淀了些许固体粉末。
他踏出屋子，脑后传来声音。
“祝你好运。”
顿时，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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