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冬日阳光一般温暖，如水一般温柔的笑颜让我呆滞在了原地。
从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笑容。
感觉可以从心底感受到她笑容里蕴涵的喜悦，就如同雪一般纯洁、没有一丝杂质。
大概只有姐姐的笑容能与她相较。
但是⋯⋯她们的笑是不一样的。
姐姐的笑是为笑而笑。
而她是因为想笑而笑。
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虚伪的笑容就算再怎么好看，其中也夹杂着各种杂质，让笑容本身变得不纯。空有笑容之形，却没有该有的笑容之魂。
这样的笑容终究还是要输给纯净如雪的笑容。
“介意陪陪我么？”
她的声音不是很大，也没有什么活力，透着一股虚弱感，但是并不显得死气沉沉，而是一种另类的沉静美。
真的很少见。
现在的那些女生总是混在一起，讨论着时装、流行、综艺节目还有喜欢的男生，呱噪得不得了。
像这样沉静的声音很少见。
但是对于她话语的意思我不是很能明白。
陪陪我？
是让我去么？
“啊？”
我微张着嘴，眨了眨眼睛。
“难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忙么？”
她的眼睑稍稍耷下，歪着脑袋向我询问，一丝黑发从她的肩上滑落。
“不，没有事。”
我终于回神，并弄清了现在的情况。面对她的询问，我立马回应道。
何止是没有事，简直是闲到不得了。大概能有两个小时呢。
“太好了。”
她的眼睛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很开心的样子。
得到我的回答后，她又将视线转向手中的书籍。一边继续阅读着文字，一边开口说道。
“这里平时不怎么有人来呢。”
“诶？”
我再次陷入了混乱。
医院这种地方确实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来，但是就论到医院就诊的人数来说应该不算少啊。
她用手指捻起一页纸张，将其翻页。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指什么。”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
“你不知道安定区么？”
我摇摇头。
安定区，这个单词我只在动漫里见到过。搜索了自己的脑海，我确认自己确实不知道和“安定区”相关的信息。
“是吗。不知道也好。”
她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书再次翻过一页。
“这是特护病房呢。”
特殊病房？难怪。
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这病房有些大，却只有一张病床，而且环境和其他病房比起也更好。甚至于整个楼层的环境都很安静。
说完这句话，她便没了下文，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黑皮包装的书籍有种古朴的感觉，随着她的翻动，剩下的部分越来越薄。
我定睛看向封面上鎏金的文字——
李尔王。
李尔王？莎士比亚的戏剧么？古典文学啊，真是少见。她能看得懂么？
不过看她那么专注的样子，应该有看懂吧。
不过说起来，我经常把李尔王和王尔德弄混呢。
快要看完时，她忽然开口问我。
“你喜欢看书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愣了那么一瞬间。我稍加思索，然后回答：
“喜欢是喜欢，但是我看的大部分都是轻小说。跟你比起就⋯⋯”
她眉头一挑，有些疑惑的样子，然后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书才恍然大悟。
“哦，你说这个啊。”她晃了晃手中的书，“其实我什么都看的，并不局限于古典文学。轻小说我也有看，《李尔王》也是因为看了《境界线上的地平线》后才起的兴趣。”
那部轻小说我也有看，不过和古典文学一样看不懂就是了。
我顿时起了兴致。
“你是说示申原和莎士比亚的那场战斗吗？”
“是啊。”她微笑着点头，“正是因为看了那场战斗，我才打算看《李尔王》。你有看过这本书吗？”
我苦笑着点头又摇头，“看倒是看过⋯⋯不过并不能看懂。”
“说的也是呢。”
她将最后一页翻过，然后将书合上，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莎翁在日本可以说是耳熟能详的人物呢，作为他最好的一部戏剧、最伟大作品，理应看过。英国诗人雪莱也说过‘《李尔王》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戏剧诗样本’不是么？”
她抿起嘴笑了笑。
虽然没到她说的那样，人尽皆知的地步，不过莎士比亚的戏剧很著名倒是真的。在学校里也会学一些。
我指了指她手中的《李尔王》。
“我看你看得很认真啊，能看懂吗？”
她睁开眼睛，脑袋靠在床头的墙上轻轻摇了摇。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厉害。可以说是几乎没怎么看懂呢。”
“是吗，我想也是，毕竟是那么高深的作品。”
她将书放到床头柜上。床头柜上摆着一株淡红色的康乃馨。
康乃馨啊，之前闻到的馨香就是康乃馨的花香啊。
“谈谈吧，你对这部作品有怎样的理解？”
“嗯⋯⋯大概就是对人性和伦常的思考吧。”
她看着我。
我意识到她在等我接着说下去。但是我根本没有看懂《李尔王》啊，我根本没有多少可说的。我对这部作品的思考也就停留在课本上的那些简单讲解上。
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还有⋯⋯爱？”
我不太自信地说出这个字。
毕竟无论是专家的解析还是课本上的讲解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啊。
但是她却忽的笑了，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色彩。
“爱吗？你这人还真是很有趣啊。”
她停顿了一下，收起笑容。
“不过⋯⋯和我想的一样。”
嗯？
“全剧有两条平行的故事线索，主线索是老国王和他三个女儿的故事，次线索是伯爵、爱德加和爱德蒙的故事。是吧？”
察觉到她在问我，我立马回答。
“是这样没错。”
“我们不论次线索，就说最为耳熟能详的主线索——也就是老国王的故事。”
她将书拿过来，翻到最前面，用手指着上面的文字轻轻地念出来。
——我是一个笨拙的人，不会把我的心涌上我的嘴里，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啊，这是小女儿说的话！”
我忍不住接话。她点点头。
“这是一开始时，老国王要根据三个女儿爱自己的程度把国土分给她们。大女儿和二女儿都甜言蜜语，只有小女儿说了实话。这让老国王勃然大怒，将她远嫁法国。也引起了之后的故事。”
她看向我。
“小女儿是不爱国王吗？”
“不是的。从后来老国王被大女儿和二女儿赶出去后，小女儿从法国带兵过来讨伐可以看出她才是最爱国王的。”
“但是为什么老国王没有分给她国土反而要把她嫁去法国呢？”
她反问我。
“这是⋯⋯这是因为⋯⋯”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就是之前你说的伦常问题了。很多书上也这样说。”
唔⋯⋯被看出来了么。
“国王自认为一个由神的权威控制的宇宙，和谐有序，反映到人间就是一种绝对的伦常关系。他自认为是信念、秩序、伦常的捍卫者甚至化身，小女儿的话在它看来无疑是对伦常的蔑视，对既定秩序的否定。”
她停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给我消化理解的时间。
“你能听明白吗？”
“大⋯⋯大概。”
我的声音有点虚。
实际上根本不懂啊⋯⋯
我还未彻底理清，她就接着说下去。
“后来，他错把伦理和政治混为一谈，甚至错把伦理和政治秩序当作两个对等的事物对待。殊不知，伦理代表着亲情，代表着自然的神的旨意，是一种绝对关系。而他强迫女儿们为了得到政治上的利益，以亲情为借口，作为换取权力的筹码。这样，国王和女儿们之间的亲情就不复存在了，伦理秩序在此处被政治秩序所异化，伦理关系被降到了一种相对关系的地位，自然的伦常遭到了严重破坏。”
“稍稍等等！”我伸手止住她的话，接着我捂着额头思索起来，“让我好好想想，我不太懂。”
“好吧。”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你好好想想吧。”
我努力让大脑工作了半天后，终于勉强让自己理清楚其中的意思。
我向她点头示意可以继续了。
“接下来，国王把实际的权力分给了大女儿和二女儿，可笑的是，他不承认实权旁落，于是，他带着代表权力的百名武士，到两个女儿家轮流居住。这种寄居在国王看来，不过是仍然握有实权和国土的父亲到代理人和女儿的地盘上巡查罢了，她们理应用对待国土的礼节迎接他。但两个女儿和他的想法完全相反，国王在她们眼中只是个丧失了实权的老者。国王还想用武士来彰显他的地位，这无疑是用空洞的符号来支撑其实体的影响。当女儿们用正常的家庭伦理关系和他相处时，国王却坚持享有空洞的权力符号。伦理秩序被异化的恶果爆发了。国王被女儿们赶出了城堡，在暴风雨肆虐的荒原上陷入了疯狂。”
这次不等我喊停她便主动停下，给我思考的空间。
但其实我没打算喊停的，太难理解了一些⋯⋯不如你一次性说完我好解放吧？
“你怎么想？”
过了一会后，她开口向我询问。
“你是指？”
“你觉得国王他爱两个女儿吗？”
“当然啦！”我一挥拳头，“他将国土分给女儿，怎么看都是爱她们的吧？”
她轻轻点头，随后继续问，“那你觉得大女儿和二女儿爱国王吗？”
“这种将父亲赶出去的女儿肯定是不爱的吧⋯⋯”
不知为何我的声音有点没底气。
“看来你果然是没有听懂啊⋯⋯”她无奈地叹息，“两个女儿在把国王赶出去之前还是在用正常的家庭伦理关系在对待他吧？”
她稍稍顿了一下，伸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递给我，然后指向病房内的饮水机。
“能帮我倒杯温水么？有些渴了。”
“哦哦。”
我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前，先倒入半杯热水再和上半杯冷水。接着走到病床边将水杯递给她。
“谢谢。”
她轻声道谢后，接过水喝了一口。半杯水下肚后，她将杯子放到一旁，接着说下去。
“之前说到哪了？”
“两个女儿在把国王赶出去前还是以正常家庭伦理关系来对待他。”
“是的。也就是说她们还是把他当做「父亲」是吧？”
“是这样没错了⋯⋯然后，你的意思是？”
她愣了一下，然后捏着自己的刘海沉默了一会。
“没有意义。”
“嗯？”
我发出疑惑的声音。
“说了这么一大堆，实际上毫无意义呢。”她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表达的意思。”
康乃馨的花香沁入鼻子，病房里有些安静。
或许是意识到了房间里太过安静了些，她赶紧挑起话题。
“说起来，《李尔王》中最触动你的话是哪句呢？”
“我么？”我用手指挠挠脸，“我的话⋯⋯”
——一个最困苦、是微贱、最为命运所屈辱的人可以永远抱着希冀而无所恐惧。
“大概是这句吧。”
因为让我想到了某些事情。
远比姐姐普通、卑微的我，可以怀抱着总有一天会超越姐姐，变得远比姐姐闪耀这样的梦而无所畏惧。
“这样啊，”她闭上眼睛，片刻后又张开，“我也蛮喜欢这句的。不过还有一句话很打动我。”
“是哪句呢？”
“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我们往往因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却能对我们有益。”
她没有看书，却不加思索，很流利地背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这句话会打动你呢？”
我向她询问。
“显而易见，一目了然。不是么？”
她的嘴角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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