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轻松的大一,匆忙的大二,紧张的大三,我放暑假了。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的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来电人:康森。
康森,太久没联系,我还以为他把我忘记了呢。这次来电,想必是同学聚会什么的吧,他这人最喜欢组织这种事了。
我手指轻轻一滑,接通。
“诗麦。”他的声音竟意外的低沉,而且沙哑。
“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时间的话,回来一下吧,参加贺特的追悼会。”
“什……么?”我一下子懵了,重心不稳,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贺特……追悼会……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两个词会有什么联系,刚才我还在想能不能聚会上见到他,谁知……
“你没看新闻吗?见义勇为,都上CCTV了。”
“……”我就这样张开口,却任凭字句堵在喉头。看来,我的老毛病还是没能改掉。
“尽量,回来一趟吧,毕竟……”电话那头,康深也哽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搭上动车的了,我也不记得这一路用了多久,我只记得,我找到那段新闻,在车上一遍一遍地看,不到一分钟的视屏我看了一路。
“6月27日晚,合肥远郊一长途客车上发生了一起持刀抢劫事件。两名歹徒在打劫财物后,对一名女孩欲行不轨,一男青年挺身而出,与两歹徒搏斗,身中数刀身亡,现在警方正全力追捕两名逃犯,以上。”
监控中没有他的正脸,只有三个模糊的身形扭打在一起,勉强认出贺特的外貌。
为什么连他的名字都不提一下?为什么连张照片都不放?一名男青年死亡,说得像是一个桔子坏掉了一样,只是一个数字,轻飘飘的,根本看不出生命的厚重。好像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经历过快乐和痛苦,只是这样死了,像灰尘被风带走。或许,生命本就是这么轻飘飘的。
我不断地回放,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属于贺特的细节,可是却怎么也办不到,我发狠拉动进度条,直到手机烫手。
追悼会上人很多,不仅有高中同学,还有贺特的大学同学,大家都一脸悲凄。在嘈杂的哀乐中我失魂落魄地往奠堂走去,看见那张遗像。照片上,贺特笑得格外灿烂。我的心猛地收缩,那是……
这几年大学生活不是白过的,我渐渐学会分辨笑容的真伪,只是我从未想过去分辨记忆中贺特的笑。或许,我早就分辨过,只是不愿相信。
那里面充满了虚伪、迎合、讨好和勉强。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回头,只想尽量把那个笑容撇下。
那时……那时……我都干了些什么啊……自以为是地让他恢复笑容……
头有些晕眩,我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想蹲下来缓一缓。
一只手扶住了我。
“去那边坐会儿吧。”康森用他微肿的眼看着我,表情漠然。
我没有说话,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诉什么苦,在这个大厅里,除了哭天抢地的贺特亲人,最痛苦的应该是他。
我默默地坐下,垂下头,呆呆地看着我放在膝上的十指。康森也不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些花圈,那些痛苦的亲属,那些擦眼泪的老同学,以及一脸悲容地互相递名片进行社交的家伙。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想很多事,但又抓不着头脑中的思绪。周围一片喧哗,我充耳不闻,只是坐着,任时间流过。
邻桌的谈话声却渐渐唤回我意识。那边围了一群人,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中间一个似乎是贺特大学同学的人在讲故事。他看来是个擅长交际的家伙。
“他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有时笑得像个傻子,有时又一点表情也没有,心情好的时候会故意找我们说些超没有品的笑话,心情不好的时候谁对他说话都不理。”
“有次我半夜起床上厕所,回来发现他坐在床上发呆,我没有管他,后半夜我又起了次床,发现他居然还坐在那儿,我问他也不理我,眼神直直的,非常瘆人。”
“他还喜欢在小本上写些东西,有一次我想看他的本子,他挺高兴地拿出来,我正要接过来,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异常烦躁地收回去了。”
“他对什么都不太起劲,功课什么的很少做,但也从不挂科。他也从不参加社交活动,没什么朋友。”
“但他特别喜欢干些好事,只是方式很奇怪。我记得最深的是有一次学校又莫名其妙多收我们的费用,所有学生都在抱怨。他先前又没号召或者找人帮忙,第二天就一个人找到校办主任去吵,就在大楼门口,他一个人指着主任吵,旁边围了一圈人,都只是看着,没有一个人帮他。后来我想谢他,他却把我轰走了。真不知他怎么想的,唉。”
“那天在车上,那两个男的要对一个女的动手动脚,还叫司机停车,想把她拉下去。他突然就站起来了,也不拿什么家伙,冲上去拽住一个就开始揍,把那人打趴在地上。另一个人反应过来,往他背上捅了一刀,他没反应,还在揍,又一刀,再一脚,下面那个人也把他手臂划了两刀,这才把他弄开。那两个人拽了那女的要下车,结果他又冲上去,接着打……他一共被捅了十七刀,整整十七刀!”周围一阵唏嘘。
“那女的他又不认识,他也不会打架,身体也不怎么好,打的时候还有揪耳朵扯头发的动作,但他又那么……简直像是自杀一样……歹徒都看怕了……”
突然,一声闷响,邻桌传来几声惊叫。我一回头,看见康森死死揪着那男的衣领,那男的脸上流下两行鼻血。
“你他妈当时在干嘛?!怎么不救他?!”康森气得直抖,怒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突。
“救?怎么救?!和他一样去送命?!那边有刀啊!”那男的愤怒地吼道。
“之前呢?!你就不会和他谈谈?!”康森又挥出一拳,旁人立刻拉住他,把他和那人分开。
“我都说了,我不难过不听我说话!你以为我不想帮啊!”那人嘶吼着。
“废物!!懦夫!!”康森咬牙切齿,发了疯般挣扎。
“你他妈骂谁呢!!“
“骂我!!!“康深用尽全力吼道。众人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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