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
“廖云！”
朦朦胧胧的呼喊声从耳边传来。
廖云醒来了。满布繁星的夜空下，初遐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深灰蓝色的眼瞳之中，满是担忧。
她的气息，很温暖。
自己的脖颈后面，也很温暖。
右肩……暖得过分了。火辣辣的痛感。
“你醒了……”她说。
廖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脑袋后面枕着初遐的大腿。
“不要动，”初遐说，“我在给你治伤。”
初遐的左手展露着淡淡的微光，放在廖云右肩的伤口之上。疼痛在明显降低。
“我只能做简单治疗。你不要使用这只手了。”
“敌……敌人呢？我们在哪？小姑娘呢？”
“我把她藏起来了，她很安全。这些敌人……”初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都是你杀死的？”
她在说什么？
我……杀死谁？
廖云猛地坐起来，四处张望。
前前后后，有死状残酷的三具尸体。
他全都想起来了。
看着自己造成的恐怖景象——那些飞散的脑浆，碾碎的眼球，染红草地的大片血浆，廖云突然侧过身子，似要呕吐。
初遐静静地等待他平复下来。
“头晕不晕？能走吗？”她说。“我们去接伊尔菲。边走边说。”
“伊尔菲……？哦，原来她叫伊尔菲……”
廖云站起来，初遐在左边扶着他走。廖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身体依然像被打碎了又拼起来一般疲劳，于是只能由着她来。
一路上，他把能回忆起来的状况，都说给她听了。
当然，略去了他和玛雅脱光衣服的事情。
“玛雅是怎么知道你有这种能力的？”
“她……她先是猜想了这个结论，然后把一只手放在我的心脏上方，具体怎么确认的我就不明白了。那个，你觉得呢？我为什么能把这些士兵……”
“肉体是命源素的容器，既然你能让自己的命运素波长，与对方同调，他们的命源素就有可能进入你的身体。”
“就是说，我把他们的力量抢走了？那么，为什么不是反过来，我被他们抢走力量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通过肉体流通，其实是很难发生的稀有情况，哪怕波长一致，命源素也会排斥陌生的容器。而且……”玛雅停顿了一下。“就好像你通过什么办法，让敌人的命源素，否决了它原本所属的肉体。”
“那么，他们的力量，现在还在我体内？”
“你现在觉得比过去更加有力吗？”
“嗯……”廖云手指用力握了握。“好像没有。”
“这就对了。肉体死去，属于这具容器的命源素也会消亡。”
“原来是这样……”
“总之，这种情况很奇怪。其实，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也是做好了赌上性命的准备，来尝试和你共同发动渐隐术的。当时，只是期盼着你和我的波长，能有百分之十的相似，没想到会发动得那么顺利。我当时也没察觉，原来是你自动调整了波长。”
“那还真不容易呢……”
“等我们回去之后，一定要让……”
“……让大学士帮我看看。”廖云帮初遐说完了下半句话。
初遐睁大眼睛看着他，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能在捡回一条命之后，见到初遐的笑容，世界上也许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景象了。
“你也是，玛雅也是，在我面前叨叨了一百遍大学士，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这个嘛……”初遐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说不明白。你迟早会知道的。”
“那么，初遐你呢，还算顺利吗？”
“我……不顺利。”
初遐讲述了，她如何在兵营中，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她已隐身，怀中抱着没有隐身的伊尔菲，前方走来了驻军的长官，以及拥有咒术侦测光环的咒术师。左右都是有军人在其中的帐篷。
“最后……多亏了这个。”
初遐拿出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
是两人在进入葛兰镇的时候，就一直由初遐来保管的Zippo打火机。
“我用它，点燃了旁边的一顶帐篷。里面的士兵大叫起来，吸引了所有注意力。那个咒术师，马上过去用咒术灭火，我才有机会带着伊尔菲逃出来。”
廖云都快忘了这茬了，没想到竟然起到了这么关键的作用。
“哈哈，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廖云……”初遐突然稍微垂低了头。“对不起。”
“啊？啥？”
“按照计划，我应该尽快带走伊尔菲，然后瞬移到你那儿，解决追兵。我没有做到，害得你差点被……而且，如果不是你的打火机，我可能也没法逃出来……”
“意外总是有的嘛，这下子我们救出了伊尔菲，打火机又派上了用场，我还得到了奇怪的力量，简直一石三鸟啊，计划大成功！应该庆祝才对！”
廖云并不希望初遐变得低落，尤其是在了解她的经历之后。他刻意打起哈哈来。
“这个……”初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东西……可以让我留着吗？”
“哪个？哦你说打火机啊？当然可以啊。不过，可能要补充燃油了。”
五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初遐藏匿伊尔菲的地方。
小姑娘从一个用藤蔓和树叶子遮挡入口的小山洞里跳出来，扑向初遐。
“初姐姐！”
“没事了，伊尔菲。对了，来谢谢廖云哥哥，作战计划都是他想出来的喔。”
伊尔菲看看廖云，迟疑着不敢走近。
“好多血……哥哥是去打仗了吗……”
“啊，不好意思，我身上是有点脏，哈哈……”
“没事的哟，”她握住了廖云的一只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伊尔菲不怕血，只怕坏蛋。谢谢你，廖云哥哥。”
“不……不用谢。”
“初姐姐，我们要回修道院吗？”
初遐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今天就不回了。”廖云说。“修道院现在……我们带你去别的地方吧。”
“伊尔菲，我保证，”初遐说。“我们一定会回去的。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再见到玛雅姐姐。”
“嗯！”
他们沿着山路，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了一座小山顶上。四下都是黑漆漆的树林。
“等一下。”初遐做了一个手势。
“有敌人？”廖云警觉起来。
“不是。”
初遐把手伸到右耳后面，拿出了一粒极微小的淡蓝色晶体，放在手中一捏，往上一抛。
晶体碎裂，无数淡蓝色光点笼罩了他们，像一层星光织成的薄纱，然后徐徐降下。伊尔菲抬着头，都看呆了。
星光消失后，初遐把双手交叠，覆在嘴前，吹出了一声悠扬的长哨。
廖云注意到，在视线前方，有东西在向他们移动。
他本来以为只是山坡下，树冠上的阴影，但是那东西像一块黑色的毯子一样浮了起来，逐渐向他们飘近。
那东西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掀起了一阵风，发出低沉的鸣叫声。
“这……这是！”
“未成年的雌性帝皇云鲸。”初遐说。“它叫喵呼。”
“喵……喵呼！？”
飞在他们上空的，正是廖云最初所见，那巨大生物的微缩版。
说是微缩版，长度至少也超过了六米，最宽的地方大概是四米。在黑夜里，这样一个生物还是会让人感到害怕。
“这，这名字，是不是太过可爱了？它……它不会生气吗？”
“它只有三岁，还是个宝宝呢。云鲸完全长成，需要四十年。”
初遐又吹了一声口哨，被称为喵呼的云鲸慢慢下降。它有好几对背鳍，而背鳍之间，捆上了用皮带，金属片，搭扣等东西制成的座驾装置。
“原来，原来不是走过国境吗……它背上的，是马鞍吗？”
“鲸鞍。”
“哇——！我们要飞起来了！”伊尔菲兴奋极了。
“来，小心点儿，握着我的手，别滑下去。”初遐首先站到鲸背上，对两人说。
初遐先后把两人拉了上去。云鲸的体表确实有些滑，幸好有坚硬、覆盖着角质层的背脊可以扶着，还有鲸鞍，否则不可能平稳地留在上面。
“本来只能承担两个人，但伊尔菲这么轻，不会有问题。”初遐说。
“可是只有两个座位啊。”廖云说。
“我就不用了。”初遐说。
“啊，没关系吗？”
确认廖云和伊尔菲都坐好之后，初遐用手扶着背鳍，来到靠近云鲸头部的地方，放低身子，悄悄说了些什么。
喵呼腾空而起。
廖云瞬间以为自己坐上了这辈子最可怕的跳楼机。爬升的最终目的地，是宇宙空间。
然后，喵呼又翻了个，上下颠倒。
廖云又觉得，体验到了过山车在半空脱轨的感觉。
“哈哈——好玩——！”
紧闭双眼的廖云，只听到伊尔菲兴奋的大叫。
在几番腾挪翻转之后，喵呼总算调整好了位置，向着前方飞去。
十秒之内，廖云已经完全抛弃了成为战斗机驾驶员的幻想。
喵呼载着他们在夜空中翱翔。
夜风迎面而来，很冷。
廖云睁开了眼睛。
头上是无限遥远，满布繁星的夜空，身下是快速远离他们的一座座山丘，一片片树林。
身边是并排坐着的伊尔菲。小姑娘看看他，笑笑，然后打了个喷嚏。
初遐站在前面，一只手扶着背鳍，只用脚背勾着一条皮带，防止身体滑落。
她就像海洋上的领航员，挺直腰杆，稳稳地站在最前方——准备迎接所有的未知，通报所有即将来袭的暴风雨，宣告所有也许充满财宝的岛屿。
太美了。
廖云止不住胸口的悸动。
心潮澎湃得难以自持。
来到高尔大陆后，他初次觉得，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在他面前初次展现。
他很想冲上去，大声对初遐说，我好开心能和你看到这一切，我还要和你看到更多的东西，经历更多，感受更多。
只希望，并不是失去更多……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这样做。
必须等到，他们能并肩站在一起。
必须等待他能充满自信地说，我可以保护你。
他期盼着那一天。
……
初遐心里充满烦扰的思绪。
长达数个月的刺杀计划，看来是失败了。
三名战友牺牲。
最好的朋友玛雅，可能正落于危难境地。
现在的她，也许不像廖云那么期盼未来。
因为对她来说，所谓的未来，常常都化身为一个庞大，凶猛，需要战胜的敌人。
她从来不缺战斗的理由。她需要的是战斗的伙伴。
但是，幸好……
廖云并不知道，站在前方的初遐，手里紧紧握着他赠与的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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