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巨石竖在黑暗当中。
高三丈六尺五寸,宽二丈四寸,通体被丝绒般的圣光护佑,发出莹莹辉光。
无依无凭地立于虚空之中,柔和的光芒中隐隐透出伟岸冰冷的棱角分明,仿佛从无惧于风雨侵蚀,亘古以来便屹立于此。
沙龙像一只灰雁翩然飞到石前落定,摔下背负的包袱,凯伊骨碌碌从他的交缠的头发中滚了出来。
“草……”
凯伊被折磨得狼狈不堪,还没来得及开骂,突然一阵天晕地旋,心脏似乎被人狠狠的踏上一脚,骤然一痛,污言秽语变做一声痛呼“啊!”叫出声来。一下子又跌倒在地,豆大的汗珠瞬间有如雨下。
“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觉得浑身无力,一阵风来就能吹倒你?”
沙龙那张枯皱的面容几乎就要贴上凯伊的脸,凯伊正拼尽全力抵抗心脏处传来的剧痛,无力说话。不过听闻此言,心中已是翻涌如波涛。
沙龙,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沙龙不理会凯伊的痛楚,继续说道,话一出口,如雾散于虚无,一字一字却像铁锤一样敲刻在凯伊心头。
“那人奉命本要杀你,却好心放你一马,没切断你的心脉,却在你体内布下了这遮天大阵,封锁住了你的心力。今夜天殛将至,以我的力量自问还不足以对抗,所以才提前点醒你,也借你体内阵法一用助我脱困。虽说这里面不无私心,不过看在我照看你多年的份上,再者你或许也能借机脱困这神魔遮天大阵,对你对我都有莫大好处。何乐而不为呢。小心了!”
话音一落,沙龙面露狠戾,轻易举起凯伊痛的扭曲的身体,直直抛向半空。
巨石的莹莹光辉感应外物接近,立时光芒大盛,这光竟如刺猬御敌,变成无数枝硬直光刺如利矛般自胸前刺穿凯伊,透背而出。
“啊!!”
强大无俦的力量借由光芒的刺击涌进凯伊的身体,巨石的光辉之力与遮天大阵天生相克,在凯伊体内遭逢便缠斗一处,做着翻天倒海般的激烈对抗。
凯伊仿佛被死神扼住了咽喉,脆弱的肉体就要被这种力量撕裂,心底仅存的余力化作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夹带着痛苦咆哮而出。本就破旧的衣物霎那化作粉碎,如冰遇火般消融焚尽。
逐渐,异象显现。
凯伊的背上开始有东西现出本形,圆形的光圈在诡异的自转,圆环中是一座繁杂的百角星芒图。图阵的边缘被无数古老神秘的文字缠绕。
遮天大阵!
古今奇阵!
终于露出阵法图形!
“这块巨石采掘自戈登神山,经历久远,魔力早不抵盛时千一,对上遮天阵还略有不足。不过加上我的力量,却可坏其根本。我正好也可借此隐藏行踪,逃脱天殛之罚。”凯伊的惨象落入沙龙眼底,他却视之不见,口中作着喃喃自语。目不转睛地盯着阵法在神石刺芒威力的逼迫下从凯伊背上渐渐剥离,漂浮于空中,延长成巨大地体量,夺人眼目,仿佛真要把这天给遮挡住。
“是时候了。”
沙龙决绝一声低吼,飞身而上。
瘦枯的双手暴张,仿佛燃烧着地狱赤焰,一把握住阵法的光线,如同攥住实质,随即两手如梭,抽挑出的光线被他灵活的动作一带,变作柔软的丝线般舞动,环环绕绕缠缠,最终作茧自缚,将沙龙的瘦小的身体完全裹挟在其中。
顿时,无尽的黑幕里传出雷电大作,沉穆的声响由远及近,如万马奔腾,将这乱世无情践踏。
忽的一声霹雳,一道闪电耀娆如龙,自天上陡然刺下,正正地击中巨石,剧烈爆炸的威势几欲天地之初的混沌破开,巨石即便神力,竟也抵挡不住天雷,被击作粉齑。
一切重又陷入黑暗。
刺入凯伊体内的光芒随着巨石而消亡,被沙龙抽剥遮天大阵化成的蚕茧卑微的黯下光芒,重新融入凯伊的身体里。
凯伊本已在崩溃的边缘,又受这股冲击,重重地摔出好远,昏死过去。
雷云还未散去,轰隆隆在空中盘旋呼啸,黑暗中的闪烁龙鳞,时隐时现,游寻着这一次的既定目标。低沉的怨怒如同一位绝世的无敌高手,在夜幕之中来回的巡荡,但最终它也没有发现早躲入遮天阵法里的沙龙,孤孑的咆哮诉说愤怒,怏怏离去。
凯伊在自己的耳鸣中醒来。
脑袋昏沉,耳朵里像装下整座的伐木工厂,嘈杂的折磨令人想要呕吐。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浑身却早已没了力气。四周不再是刚见到时的那样星光瑰丽。
无边的黑暗。
凯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处,是否还是沙龙带自己进来的那一片虚无,睁眼闭眼,又有什么区别。
身上还残留有剧痛后的余温,凯伊这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不着丝缕,光洁溜溜,上上下下地搜摸了个遍,方才长舒一口气,身体上并没有什么伤痕,只不过这一动,却又唤醒了影子般摆脱不掉的痛楚,嘴角一裂,牙关紧紧一绷。
就这么躺着吧,凯伊心力一泄。
虚无,黑暗,是魔鬼巨兽的肚腹,还是死后暂时的灵肉无依。
谁知道?
鬼知道?
神知道?
我不知道。
好在紊乱的情绪终于在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的休息里稳定下来,身体也不再痛,凯伊才敢将脑海里存储的天花乱坠的画面逐渐理出一个头绪。
巨石!
闪电!
遮天大阵!
那一声惊雷!
还有,沙龙老头儿!!
“啊!!!”凯伊一声惊叫,他都想起来了。
从在丽人夜总会门前开始的荒诞,再到来到这个异度空间,再到遇到巨石,再到,呃……
凯伊只是想想,便觉得痛苦仍如蛆附骨纠缠着自己,再到天上降临的巨雷……
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一切,惊险,刺激,恐怖,未知,凯伊都想起来了。可这却给他带来了更多难解之谜。
无数个问号几乎把凯伊淹没。
我是谁?
沙龙是谁?
我的父母是谁?
是谁把我托付给沙龙?
是谁在我体内布下遮天阵?
那一册创世纪,会发光的巨石?
还有沙龙所说的天殛?
最后那一声惊天爆破又是什么鬼?
“沙龙!沙龙!!”歇过以后,凯伊感到体力好多,他终于可以颤巍着站立起来。
自己所有的疑问怕是只有沙龙才能给出一个答案了。
“沙龙老头儿,你给我出来……”声音再大也只是徒劳,迅速被黑暗吞食,可凯伊却没放弃,还在继续嘶吼,直到他能够得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你给我出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究竟是什么情况?!”
在虚无中,这点可怜的呼喊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凯伊并不怕黑,他惧怕的只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死寂。
他没有停,继续吼叫。他知道只有呐喊才能淹没此时此刻在心里开始蔓延作的恐惧。
好在这一回没有等多久,凯伊庆幸自己还有力量坚持下去的时候,黑暗里终于有了动静。
远远有两点亮光在移动,朝自己这边靠近来,距离越来越近,亮光变成了探照灯似的两道光束。
“崔西,崔西……”
凯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我在这里。”
凯伊从未曾感到,黑暗中的光芒竟然具有一种让人刚强的力量。
高高的举起双手,好让光能照到自己。仿佛嗷嗷待哺的婴儿追求母亲的**,凯伊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灯火灿烂的不夜都市——塞西,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对光有这等强烈的追求。
“扑扑扑扑……”
扑打翅膀的声音悬停在凯伊头顶,两道光束汇聚在他的身上。
还未等凯伊惊喜的尖叫出声,猫头鹰崔西反而先叫嚷起来,用它那娇媚妖艳的女生腔调,
“呀!羞死人了,你没穿衣服!”说着还闭起双眼。
“你有病吧。”
凯伊彻底被它的无邪给打败了,“你是鸟,我是人,就算我光着身子又怎样?你的眼睛往哪里看?赶紧给我睁开。”他再也受不了黑暗。
“呜,是。”
崔西泫然欲泣,委屈的表情让灯光都柔和了许多。重新聚焦在凯伊身上。
“快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该死的沙龙老头儿又在哪儿?快告诉我!”
“给。”
“这是什么东西?”
从崔西的脚爪下掉落一件闪闪的小东西。
凯伊捡起,原来是一枚戒指,质地却不像是金属,戒指上也没有任何图案,朴素的造型,光亮而**。
凯伊莫名其妙,不知崔西为什么会给自己一枚戒指,翻看半天也枚瞧出什么特别。“这是什么意思?”
“戴上它,你就会知道了。”
“咱就不能光明正大一回吗?拜托。”
崔西不再回答。
凯伊无法,嘴里惯例的吐出一句咒骂,又把目光汇集在这枚戒指上。
不知是光照的缘故还是戒指本身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凯伊也渐渐感到它的奇异,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源源不断地从内向外散发,遇到黑暗幻化出五彩斑斓的微光,似漩涡,似风暴,竟能将四周的黑暗吸收,宛如星系周而复始的转动。
被无形的丝线提吊着似的,凯伊不由自主,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捏着戒指将之套在了左手食指上。他闭上了眼,静静感受这股力量,静候着变化的发生。
……
“香烟,洋火。老刀牌新高乐十本入。”
“呦,蛮子哥,好久没来了啊,是不是把我忘了呢?”
“哪有啊,艾希美人儿,还不是老婆盯得紧嘛,哇,怎么大了不少,该不会是去隆胸了吧。”
“唔嗬,坏死了你。”
“嘀,嘀,找死啊你,没看见我的机械轮车吗?”
“今天可捞到不少哦。嘿嘿……”
“遇见了一个富得流油的蠢家伙,这几天都不用愁了。哈哈……”
“……”
洪水般繁华喧嚣一股脑冲进凯伊的耳朵里,撞击着还留有后遗症的耳膜。
好可怕又好漫长的噩梦啊。
凯伊突然惊醒。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还在梦里吗?凯伊挥动双手。哦,原来是没有睁开眼皮。五光十色的灯光和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毫无征兆地一齐涌入眼帘。
“这里是...缇梅尔区?我又回到了……塞西市?!”
一切恍如隔世。
凯伊真恨不得把整个塞西市都填满自己的眼瞳。
多么美好的景色!
多么和谐的塞西!
衣冠禽兽的男人,绝色如花的女人,还有路边的摊贩,门店的亮丽招牌,路上奔驰不息的车流,就连,就连现在在我腿上撒尿做记号的癞皮狗看上去都是那么的亲切。
“亲一个,宝贝!啊,呸!滚开!”
凯伊反应过来,又一脚把狗给踹开。
“呜……呜……”
不明不白的被人类夺去初吻,正自温馨的时候屁股上却又挨了一脚。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癞皮狗嘴里疼的呜咽,怨毒的眼神剜了这变态病态的少年一眼,夹着尾巴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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