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文/闪灵
车璐阳在他们的所有努力下，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下。他常带的金边眼镜早已经不知道遗落到了哪里，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平时搭配在一起，常常有种冷漠和讥讽的神态，可是现在这样平静地闭着眼睛，却显得温良无害。
烈看着车璐阳毫无生气的脸，终于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简随风沉默着，颓然地跌坐在一旁，最后看了一眼车璐阳的脸，难言的、细密的难过在心里浮起。
小小的快艇在无边的风暴和海浪中，距离那火山爆发的海面中心越来越远，几个人都沉默着，回头看向那犹自狂嚣着的大海，感受着这罕见的天地之威。
源赖桐生带去的那些巡洋舰，已经看不见了。分不清是被火山熔浆吞没，还是被那巨型海浪击沉了。……又或者是茫茫风雨遮住了视线，暂时隐藏了它们的庞大踪迹。
简随风怔怔望着海面，忽然轻轻地抽动了一下鼻子。
无边的风雨掩盖了绝大多数的气味，可是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远远从海面飘了过来，钻进了他的鼻翼，让他的心砰然一动。
血腥的味道，而且有那么一种奇怪的、隐隐约约的熟悉。这味道散布在海水里，升腾到空中，就算有天地间的雨水肆意冲洗，可是还是顽强地逸散了出来，直冲人心。
在哪里闻过类似的气味呢？他明明见过那么多生死和流血，为什么会对着一缕淡淡的血腥这样敏感？
“你们……闻到这股奇怪的血气了吗？”他忍不住喃喃问。
烈和瑟相视一眼，困惑地摇了摇头。
“……在小昭和寺。”有人在他身后答话。
简随风猛地一拍大腿：“对！就是我们在小昭和寺里闻到过的，在你父母遇难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回头，望向身后说话的人。
……那个斜斜地靠在船边，一脸惨白的人，不是车璐阳是谁？！
就像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满身还弥漫着死气，可是睁开的眼睛却和以往一样，漆黑、幽深而冷静。
烈和瑟也蓦然地回过头，烈立刻就是“嗷”地叫了一嗓子。
“你活过来啦！”他惊喜交加地凑过来，仔细打量着车璐阳，“哎呦我的心肺复苏术还不错哎！”
“是的，谢谢你。”车璐阳淡淡地看他一眼，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胸口，“你弄断了我一根胸骨。”
“哦……”烈讪讪地挠挠头，有点心虚地看着车璐阳裸露在外的胸膛，本来就偏清瘦，在刚刚焦虑急切的锤击下，他胸口的位置已经是青紫一片。
哦，自己的力气……确实大了一点。
“还有你，给溺水者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一分钟二十次就好了。”车璐阳扭头看着简随风，挑剔的目光带着不客气，“像你这样一分钟接近三十次，能把活人给吹死。”
简随风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到你还是这么刻薄，我就放心了。”
车璐阳居然很赞同的点点头：“对，这说明我头脑清醒，没有因为长时间缺氧而留下白痴后遗症。”
简随风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果然还是昏迷不说话比较招人喜欢。”
嘴巴里这样说着，可是他的嘴角却不知不觉地，翘起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一醒过来就龟毛又难伺候，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还要猛开嘲讽，可是总算是活生生的，会说话，还会冷笑。
这太好了，好得叫人有点想高兴地大叫和欢呼。……
站在海岸边的一块巨大礁石上，简随风搀着断了一根胸骨的车璐阳，瑟和烈同时回过头，看着脚下的海水。
那艘冲锋艇早已经被暴虐的海浪卷得不知去向，海底地震引起的火山爆发在远海深处，可是带来的海啸，却已经袭到了海边。
近处的渔村已经一片**，原本青蓝的海水在岸边变成了墨色，携带着恶意满满的巨浪，夹杂着无数肮脏的泡沫，冲过了渔村，淹没了远处的道路和屋舍。
有多少人没能逃出来，有多少损失正在发生，都是未知数，但是他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一切，并不完全是天灾。
烈长出了一口气：“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
简随风点点头，看着车璐阳皱眉：“先找地方把你断裂的胸骨治一下。”
“不用，我自己就是医生。“车璐阳冷冷道。
“得了吧，你是一个法医！”简随风嗤笑一声，“死人的骨骼摸得多，可不代表能治自己！”
车璐阳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伸出手去，在自己胸口处探了几下，然后手腕一抖，众人只听到令人牙酸的轻微一声“咔嚓”声，车璐阳已经拍拍手：“好了，复位完毕。”
他看着众人呆呆的表情，淡淡道：“简单骨折移位的话，手术也不过是用这种手法复位，接着用胸带固定就行了。”
简随风看着他痛到惨白的脸，像是见了鬼：“那也要先上麻醉或者镇定剂吧？不痛吗？！”
车璐阳好像比他还诧异：“你是不是个男人啊？现在你去给我找镇痛剂？”……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跟在瑟和烈的身后跳下礁石，趟着齐腰的海啸余波向市区的方向行去。
“车法医，到底是怎么回事？”瑟望着身边触目惊心的灾情，转头深深看着车璐阳，“你失踪后到了海底？在那里遇到了什么？”
她幽黑的眼神中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还有，源赖浅樱呢？……她父亲源赖桐生带着大批人手去营救她，现在生死未明。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车璐阳安静地迎着她的目光，目光沉沉。
一瞬间，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源赖浅樱那张安静的绝美的脸，精致的没有瑕疵，浅浅一笑时，就像是初春最早绽开的一朵樱花。
而她在深海中看向他的最后一眼，似乎平静而克制，可是却又包含着那么多的情绪，他分不清，理不明。
那个时候，她独自离去时，真的有流过泪吗？还是他的错觉呢？
“瑟小姐，我并不是想要隐瞒什么。”他淡淡道，“只是我自己，尚且有一些地方至今没有理顺，我需要再想想。”
瑟深深地看着他，忽然一笑：“车医生，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名字或许会和本性相差很远，可是一个人的绰号，往往不会错得很离谱。”
“什么意思？”车璐阳扬起眉。
“我的外号，叫做真知法眼。”瑟微微一笑，少女的青春靓丽中有一丝强大的自信，明艳不可方物，“我可以向你保证，假如你愿意把你知道的一些隐秘和我分享，我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们凡人所缺失的一些追踪和判断能力，或许在我这里，正是我的强项。”
车璐阳沉默着，目光微微一闪。
瑟没有再催促，她在等，她有这个自信。
车璐阳走在瑟身边，过了好一会，终于轻声道：“成交。”
瑟歪过头看着他，顽皮而兴奋地伸出手和他轻轻互击了一下：“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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