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桥边等到了逢魔时，妖怪陆陆续续地出来活动了。稍稍问了几个，都说不太清楚，只听说过名字，从未见过人。不过倒也不奇怪，对方是除妖师，妖魔自会避让。看样子，他起码还是有点名堂的，应不会是什么花花架子。
我将离镇上最近的山搜索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特别的。在神社里凑合了一晚上，那里破破烂烂的积满了灰尘，可是许久没人来过了。醒来时太阳才刚刚升起，森林里树木茂密，显得特别得暗。想必今日找到肖衡的概率也不高，我盘算着直接去问那女孩的利弊程度，最终还是决定去学校找她。路过她家时，她已经去学校了，屋子里没有人。我学着一些妖怪报恩送东西的方式将那把伞放在了她家门前。
虽然不清楚她是哪所高中的，不过这镇上也就几所学校而已，况且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人类，特别是古时候的皇帝，都在寻找着永生的秘方。可是只有妖怪才知道，永生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能力，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而自己无论过多久都是一个样子。四季的轮回，带来的不过是旧生命的衰亡，新力量的诞生罢了。所以，我才想远离人类。即使他们会再次回到这个世界，即使他们的相貌不会变，可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喝下那一碗孟婆汤，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的运气不错，在路上遇上一个穿着和她一样校服的学生。估计是迟到了，正在街上飞奔。我跟着他，来到了学校。
我没有急着去找她，而是在操场周围走了一圈。零零散散的有些许低级妖怪，正三三两两地躺在草丛里晒太阳，或是闲聊着。
刚刚步入学校大楼，就闻到了那股甜腻的味道。我顺着气息来到高二四班的门口，教室的拉门合着，不像推门，我可以随意打开，别人也只当是风吹开的。我绕到教学楼外，透过窗户，一眼就看见了她。坐在靠窗的最后一个位子，全班只有她一个身边是空着的，也不知她同桌是没来，还是本来就没人。她正认真地抄着笔记，完全没有注意到我。
“你的伞我放在你家门口了。”我从窗口走了进去，坐在她旁边那张桌子上，侧着头看着她写字。老师上课说得是日语，但是她几乎都无需思考就把它翻译成中文写了下来。
“你、你是昨天的……果然是妖怪啊，我就想人类怎么会在下大雨的时候站在路中央呢。”她被我吓了一跳，随后像是习惯了突然被搭话一样，掩着嘴，小声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肖洵。”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眼里闪动着愉悦的光芒，并合拢了课本让我看这两个字怎么写。课本上有两个清秀的字，是汉字。我偏爱中华的字体，一笔一划，可苍劲亦可柔和。
“肖同学，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她突然被点到名，有些紧张地站起来，目光慌慌张张地在黑板上找着题目。
“七百八十四。”我开口说到，趁着她回答的时候，手上燃起一团火焰在她的桌上一抹，桌上灼刻出我的名字，凪岚。我的名字，知道的人并没有几个。不知火才是众人皆知的代号。
跃上楼顶，我靠着栏杆望着外面。这个镇上，都是些低矮的平房，这所学校算得上是高楼了。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所有的动向。学校的正门前对着一条商业街，人算得上多。这一点倒需要注意，谁知道，百目鬼会不会疯狂到这等地步。直接在人群中大开杀戒。
突然一阵风吹过，一根根黑色的羽毛落在我身前。“凌枭，你可以直接和我打招呼。落那么多羽毛下来，我会以为你脱毛了的。”我转过身，看着站在高处的鵺。原本就是黑发和黑色的翅膀，还穿着墨色的和服。若是傍晚，不仔细一点，定看不见他。
他收起翅膀，跳了下来，慢慢向我走来。我知道他靠近我的原因，那样他就可以俯视我了。毕竟我是女性，人形状态自然比他矮了些许。他看了我几秒，才开口道：“现在不是鸟换毛的季节。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白了他一眼，又转身望向远处的群山，“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那个女孩吧。她是你们肖当家什么人？”
“她是肖衡妹妹。不过肖家把她保护的很好，不让她接触除妖这类东西。不过，上一辈的那些老东西就是蠢。血脉还在，人又何尝逃得了。早晚有一天会卷入漩涡中。况且，天意弄人。”
“因为她的血？那股甜腻腻的味道。闻着就好吃。不过，我想让你大张旗鼓地来保护，想必不简单。”
“呵，还不是因为你无能。连个百目鬼都弄不死。肖洵的血能使妖获得大量灵力，食用了可以抵上千年的修为。听说百目鬼正想尽办法想要弄到她的血。”凌枭有些不屑地瞪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我一愣，手抓着护栏，用力一捏，有一块金属凹陷下去，这家伙，还有脸说：“完全杀死她是不可能的。况且把她放出来的，是你们肖家吧。如果你嫌我没有能力，那我劝你好好想想那时候你在哪里学走路。知道要尊重长辈吗？我不介意让你切身体会一下。”虽然这么说，但我肯定不会对他出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打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得利的还是百目鬼。
他也深知这一点，手腕一番，指尖夹着一片羽毛，递给我：“用这个可以找到肖衡。你在这里的话，那我就先走了，肖大小姐的命就交给你了。”说罢，张开翅膀，纵身一跃。黑色的羽毛将他掩盖住，下一秒，就消失在了空中。
我看着手中的羽毛，把它收了起来，缓缓坐在了地上。音乐教室传来了阵阵乐声，楼下操场上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微微扬起嘴角，说真的，有的时候，希望自己是个人类。起码，可以过一些平静的生活。有些自嘲，若不是自己当初多管闲事拦下了讨伐百目鬼的任务，现在或许可以在海边安安稳稳地生活。
我来到操场，询问了几个妖怪，他们和肖洵的关系很好。而且，她不仅仅是没有人类的朋友，还和他们的关系处理得很糟糕。人类不过是近百的寿命罢了，居然就有背叛、内斗的现象，果然是一群为私利而活得生物。
我所接触过的人类，大多都是除妖师。各个心机重重，无论是妖还是人都不抱以信任。将自己的式神作为棋子，随意丢弃，毫无怜悯之情。妖或许因此才讨厌人类的吧。
等到放学的铃声响了接近半个时辰，肖洵都没有出来。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化了人形，拦住一人问道：“同学，你认识高二四班的肖同学吗？”
“肖同学？你是说肖洵那个怪胎？整天自言自语的，还和一团空气玩得开心。听说还是个孤儿，没爹没娘的，神经有问题吧。”那人是个女孩，她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我，最后冲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了。
“是吗。我是她在中国的同学，来日本玩想来看看她。她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呀。”我眨了眨眼睛，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原来她在同龄人心目中是这样的，明明是人类，却喜欢和妖来往。
“凪岚小姐？你还在啊？”一个声音传来，我抬起头看向她。现在刚刚步入秋天，她穿了一件针织衫，略长的袖子遮住了大半只手，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她的衣摆上有一块不大的污渍，也不知是从哪里沾上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
我伸出手，拉着她到一条小巷子，左右看看发现没人，便化成原先的半妖形态，我将妖力注入那片黑色的羽毛内，羽毛飘在了空中指向一个方向：“我去找你兄长肖衡，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乖乖回家，二是同我一起去。但是后者带来的结果就是，你再也离不开这则泥潭。”陷入沼泽内，越挣扎，越难逃离。
“我和你一起去。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他说为了防止我受到伤害故意远离我。可是，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凌枭已经为他丢了一次命了，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她想都没想就回答了我，明亮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杂质，清澈得如同孩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没有一丝欲望。
我展开火焰凝聚而成的双翼，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着羽毛的方向飞去。介于怀里的弱女子，我不敢飞得太高或太快，生怕到达目的地时，她已经被气压弄晕了。人类有时候就是太脆弱了，稍稍碰一碰，就奄奄一息了。
羽毛指引我到了一片浓密的森林，我在神社前降落。怀里的女孩，脸有些微红，微微喘着气，有些兴奋地说：“我第一次在空中飞，哥都不让我做那么危险的事。”
我没有回她，径直往里走去。一位身着红白巫女服，手中拿着纸符的人见到我们，领着我们向里走去。那是一座充满日式风情的宅子，我倒是有些吃惊。明明是中国人，却偏爱和风，或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那女子示意了一扇门，稍稍欠身，便离开了。
“隐蔽得真好啊，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安度你的晚年了。”我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矮桌边。伸手接过了对面人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我在这里自有我的用意。只是，你将我的妹妹带来，用意何在啊？”肖衡坐在我的对面，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可语气还是依旧的平和与冷清。肖当家即使年纪再轻，该经历的都不会少，将自己的态度征于色发于声的情况，想必也是极少。
我放下杯子，挥了挥手示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女孩坐下来，抬起头正对肖衡的视线：“她是你们肖家人，这滩浑水是逃不掉的。如果你现在不告诉她，早晚有一天她会自己去查，你觉得是你亲自告诉她好，还是让她相信那些旁门左道。”
肖衡沉默了良久，还是叹了口气，默认了下来：“你来找我，有何用意？早听闻不知火不喜与人类接触。”
“我只是找你要个说法的。原先那个符咒就是你们肖家贴的，如今人都跑了，你们还无动于衷，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和传闻的一样啊，高傲到令人不寒而栗。”肖衡摇着头无奈地笑笑，“百目鬼盯上了我的妹妹。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加之，想要杀掉她也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除妖师的符咒封印。若你能保护我的妹妹，我便会协助你一同，如何？”
“你妹妹身上妖气太重了，还是和人类接触好。”我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到。
肖洵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开了口：“所以，这次的实践活动，我报名了。是坐船去一座岛上。”
肖衡听到岛的名字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正色：“诶呀，你们学校组织社会实践活动的老师是谁啊？看来有必要找他聊聊了。”
那片，可是鬼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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