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
高二第一个寒假，17岁的冬天有些冷。生日刚过，没接到男朋友短信的晓歇有点郁闷，不过说是男朋友，可能江沫更像是她的小伙伴，知无不谈的话友。那时的手机网络还没流行开来，有的只有一个月赠的100条手机短信包，这两个人只要拿着手机发上短信，这一百条短信过个2小时不到就能用个精光。
晓歇难得找到这么对电波的人，况且他还是个男生。他叫江沫，初三的时候和自己一个补课班，学习好，只因为是班主任办的班才不得不去占个位置。补课班按成绩排名，江沫嫌第一排第一个位置离黑板太偏，什么都看不到，索性自己跑到了后面坐着，又不用忍受班主任的喷壶攻击，又可以偷偷地和好伙伴说话溜号吃东西。
他便是这样和晓歇坐在了一起。而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就像是起了化学反应一般，江沫经常拉着晓歇聊得风生水起翻云覆雨已不知天地为何，晓歇起初是拒绝的，因为她想好好念书，但后来便望着那满卷纸不会做的数学题自甘堕落，和江沫成为一丘之貉，在补课班上做尽坏事，上课不听讲，吃东西，甚至把卷纸铺平了在背面画关——而所谓画关就是小学生常玩的游戏，两个人各画一个火柴棍小人，自己画迷宫，带着两个火柴棍小人闯关，其画面粗暴和游戏弱智程度令补课班老师叹为观止。
……大概就是这样的玩伴。说是男朋友，江沫归根结底是个好学生，优秀，姑且还算守规矩，而晓歇也不算是不学习的差生，因此两个人除了拥抱牵手以外没做过任何出轨的事情，连接吻都没。更像是玩伴吧，大概是这样的感觉，虽然当初是江沫先和自己表白，成功后还围着自己转了个圈……但无论如何，他们俩的关系，都不太像是常规意义上的男女朋友。
所以生日没送来祝福可能也是无可非议的吧。晓歇想，大概是忙，或者……或者就是没有那么重视自己。想到这里晓歇就萎了，坐在书桌前，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一厚摞假期作业……这种东西她一向就是非常不喜欢写，也是标准的开学前三日补作业党。如果是江沫的话完成这些一定没问题吧……她想，用鼻尖推了推厚厚的书脊，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有点想给江沫打个电话。可是又不太敢。在她那个17岁的年纪里，电话还是个神秘的物品，用来发偷偷摸摸短信还可以，正大光明给男票打电话就……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推开滑盖的手机，熟练的找到小江的电话号，拨了出去。
晓歇紧张地把手机举到耳边，屏息凝神地留意着听筒。
嘟——
吧唧。
晓歇迅速地把手机盖合上，紧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重新坐回去。这样就可以假装打错了，等江沫给自己回短信问自己怎么打电话给我了。
她为自己的机智欣喜，拿着水性笔在草纸上激动地画了几个意义不明的圈，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
江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倾斜进来的阳光。今天叔叔让他休息一天，他果真不负众望地睡到了中午十二点。阳光很暖，照在脸上很舒服，他闭上眼睛，阳光就暖暖地打在他的眼皮上，闭上眼能看到一片温暖的红色，在这肃杀的冬日里，屋子里悄无声息，除他之外再无一人，他整个人都垮下来，裹着自己的被子，久久不愿出来。
手机在屋外发出了震动的声音，不过江沫没注意到。他看了眼表，12点，他肚子也差不多饿了。中午吃点什么呢，自己做很麻烦，还是煮袋方便面对付一口就算了吧。药还没有吃，得赶紧去吃……他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从被子里钻出来，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地蹭下了床。
腿没什么力气，好在还能站稳脚。江沫稳了稳，从床边的小抽屉里摸出小药盒，说是药盒其实不过是拿废弃纸盒装了药，起初见着里面装的药越来越多还会感慨一下自己体弱多病不像个男的，现在他只觉得麻木平静，凑合吃吧，不吃就死了，这种贱命能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就给弟弟赚一天的钱。
反正自己就是个没人要的东西。
他抓了一大把药，面无表情的吞下去，拿起水杯，一饮而尽。他吃药的样子就像在服毒自杀，可却又是在自救。真可笑，多像是一个悲伤的隐喻。
江沫突然想起兜里的十块钱。昨天叔叔施舍的。想到钱他就忍不住激灵起来，三两步快走到屋外的衣架旁，踩着落在地上的水手服，把手伸进羽绒服兜，翻来翻去，结果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大概是摔中了开机键，手机屏幕好整以暇地亮了起来，提示主人有未接来电。
江沫愣了一下，拾起手机，当时学生党几乎是人手标配一只诺基亚，抗摔是它最成功的卖点，江沫的弟弟墨江曾用他哥的诺基亚手机砸过榛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它真的砸开了。
未接来电-晓歇（1）
……她打电话做什么？
江沫毫不犹豫地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晓歇吓了一跳，看到来电人是江沫，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她以前的手机来电只会出现爸爸，妈妈，或者是其他朋友。
“喂……”
思考再三她没有把电话挂断，也许这次挂断了，下次再联系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发短信可以不回，但是打电话如果接了总不能不说话吧……晓歇这么想着，接起了电话。
“怎么了？”
天，是江沫的声音。她有多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啊，晓歇一咬嘴唇，忍着兴奋的笑声。
“啊，对不起……没事，打错了。”
晓歇语无伦次地撒着谎。
“哦……”江沫那边似乎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接着问道：“……最近还好吗？”
江沫和晓歇已经不在一个城市了。似乎是为了治病，江沫在高一的时候就搬到了另一个城市。
“挺好的。前几天是我生日，你怎么不给我发短信啊……”
晓歇越说声音越小，她本来是想在江沫面前维持一个体贴大方善解人意的形象，可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忍不住地想要跟他撒娇，耍赖，明知道有些事情问了男生会烦，可她还是忍不住……就是忍不住。大概毕竟是17岁的年纪吧。
“啊……”
电话那边传来江沫恍然大悟的声音。看来他是真的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晓歇有点失望，可是又不能再继续说什么了。
江沫靠着镜子坐在地上，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他是真的把这件事忘了，最近的事情太多了，而且都是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把这些肮脏的秘密埋在心底，强迫自己不向任何人发泄，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提想起来晓歇的生日。
“抱歉。”江沫坦白地说道，“我……忘了。生日快乐。”
“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担心你……”这回晓歇倒是没撒谎了，听到江沫这么诚恳的道歉，她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责怪的事儿，反倒是江沫那有些低沉的语气让她觉得有点疑惑：“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没有，我刚起床，说话不精神。”这回江沫倒是答得很快。
“你也有赖床的时候呀……”晓歇带着笑意说。
“那肯定是有啊……”江沫起身，走向厨房：“好久不联系了……有点不舍得挂电话。”
晓歇瞬间觉得自己的血往脸上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欢实起来。
“……我也是。”她说。
“不过一会儿电话费就爆了。”江沫无奈地接了一句。
“嗯。”晓歇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整个笑容都僵在脸上，下不来了。
“短信联系吧。听到你的声音我就高兴了。”
“嗯……”这回晓歇倒是无不遗憾地拖长音了。
她大着胆子，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对着话筒轻轻碰了下嘴唇。
对面的江沫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拿出一袋方便面，摆在灶台边，正准备拎起煮面锅，忽然停下了动作。
“……晓歇……”江沫慢慢地握紧了电话。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开始发抖。
“嗯？”对面轻快地回应他的呼唤。
……
我……我在……
我在做……
……我……
“我……想我弟弟了。”
“啊？”晓歇愣了一下。
“你弟弟怎么了？”
“他……住院了，我想去见他……”江沫咬着牙，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手机。
“啊……不方便去吗？他怎么了，现在情况还好吗？”
“不好……也不方便……”江沫闭上眼睛，他不想流眼泪，流眼泪的话声音就会发抖，他不想在晓歇面前哭出来，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的感性在抓着栏杆对他喊快点说出来让你帮你，但是他的理智又无时不刻的告诉他，不能说，别说，这不是你该说的事情，闭嘴，好好呆着，不要再胡思乱想，她除了同情和难过，还能帮到你什么呢？！
“……那……怎么办……”
晓歇也是没了主意。她沉默了，兀自在电话的另一头焦急着。问多了怕江沫难过，可是什么都不问，她又迫切地担心墨江的病情。
“……你们家……还有钱吗？”
晓歇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江沫并没有因此而痛苦地摔掉手机，他反而平静下来，冷静了不少。
“那倒是有的。”
他说。江沫重新站稳，捂住话筒大口的呼吸，很快地恢复了平日的语调。
“啊！那就好！”晓歇瞬间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只要有钱，好好治一定能好起来的！”
……
手机挂断了不知多久，一碗清汤寡水的方便面被江沫端到了桌子上。他拿着筷子，并没有着急吃那碗面条，而是不断地戳着自己的手背。
“有钱……真好……”
江沫不知为何喃喃这样的一句话。
他不敢去见墨江。父母在他身边，每日都有不明金额的巨款打进治病的卡里，他们未曾过问，他们甚至从未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这说明什么？父母默认了他的行为，父母帮他联系了这样的工作？他不敢多想，他拒绝去思考这件事情，父母是不会这样对他的，父母一定只是因为照顾小江，太忙了，太忙了，才抽不出时间回家，抽不出时间看自己，其实父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工作，都是叔叔领着自己做的，父母拿到钱可能也只是觉得是叔叔借他们的钱……一定是这样的。
不要去见父母了，见到了，彼此都难堪。不是吗。
他把自己抱起来，重新缩成一团。
椅子摇摇晃晃的歪了下去，他摔在地上，却没能再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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