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沫把衣服穿好。床单被蹭得很乱,被子卷成一团踢在床下。手腕还有着红色印记
,他戴上放在床边桌上的表,算是遮住了一点。对方心满意足地抽着烟,吞云吐雾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下床,捡起扔在地板上的裤子,带着充满疲惫的沙哑嗓音,关切地问了他一句:
“听介绍人说你成绩不错,是真的吗?”
他不回答,默默地穿好裤子,捡起地板上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像是没听见,又像是不愿理会。
“喂喂喂,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可不付钱的啊,售后服务很重要啊,知道吗?!”对方不满意他的态度,不耐烦地往床下弹了弹烟灰。
“……”
江沫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还行吧。”
他想了半天,没敢说不好,就应付一句还行。听自己的叔叔说,他的卖点就在于年纪轻,学习好。虽然自己的技术不到家,但是这种青涩的优秀生蹚浑水开始做这样的事情,竟也成了一种卖点,虽然大部分人都怀疑是他装出来的,不过他们怎么想的无所谓,只要……
“哼……”也许是不怎么满意这样的回答,对方皱着眉含着烟哼哼了几声,“下次不要在正有兴致的时候抓着别人喊给我钱,多特么扫兴啊,啧。记住了吗,小崽子。”
江沫还是在低头穿衣服,机械似的应付着:“……记住了。”可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当时都喊了些什么,到后来的时候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能记住的只有别人在不断地往他的嘴里塞药,灌水,还有不断地将口水蹭在他身体的各种部位。
……
叔叔在门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做了这么久,你做出感情来了啊?”
看着慢吞吞出门的江沫,叔叔把手中的烟含在嘴里,从衣服里掏出一只塑料小木梳,把他的头扳过来。江沫个子在北方人眼里看来并不高,但终归也是17岁的年纪,叔叔给站着的他梳头,仍是有些吃力。“跟你说多少次了,把头发弄整齐了再出来,不然别人指不定怎么寻思老子。”嘴里的烟雾往上飘,叔叔皱着眉,眯着眼,胡乱地拿木梳鼓捣了一番。
“进车。”
黑色的轿车噗噜噜地吐着尾气,像是过街的老鼠一样,慌张地离开了小小的旅馆。江沫坐在车里,低着头,灰色的羽绒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长长的围脖挡住他脖颈上深深浅浅的红色。
“叔叔。”他低着头,突然开口了。
“啊?”
“钱还没赚够吗?”
“哈!”前面叼着烟开车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江沫抬起头,如梦初醒似的,完全没有get到叔叔的笑点。“怎么,不想干了?”
江沫像是没听见叔叔说的话似的,梦呓着,重复地问道:“钱还没赚够吗?”
“你弟弟那就是个专门烧钱的火坑,想赚够?路长着呢!”叔叔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明天你休息休息,做久了效果也不好,给你放天假,这总行了吧?”他说着,打开了车顶灯,在旁边翻了翻,翻出个10块钱,顺手扔到后面去,“今晚家里有人吗?没人自己买点吃的。”
江沫呆呆地看着落在黑色旅游鞋上的十块钱。
“明天休息一天?”
他盯着那十块钱,恍惚地问。
“那小江怎么办?”
“你这些钱还够他活几天的呢,安心歇着吧,怎么,歇着还不好?”
江沫不说话了。他拾起了鞋表面的钱,揣进兜里,看着窗外过往的车辆,眼睛像是生了锈一般,没有一丝光亮。他是个生得还算标致的男孩子,黑色的短发,大大的眼睛,一点也不娘气,却带着几分俊俏。如今那双眼睛已经失了神,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没有半点喜怒哀乐,全部漠然地藏在了眼底,随着窗外流逝的灯光一扫而过。
揣着那十元钱回到了家,叔叔一脚油门把车开得飞快,江沫拖着毫无力气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家蹭。他不能跌倒,一旦跌倒就没力气爬起来了,他知道自己的耐力也就到这里了。冷汗顺着他的后背一层一层地起,他突然想起来现在羽绒服里面穿的还是在旅店里被客人强迫穿上的那一身水手服……江沫咬着牙,让自己沉住气,强迫自己别去回忆刚才的画面……迈动腿,往上走,爬楼梯。老式的小区没有电梯,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扶着很久没人擦过的栏杆,闻着楼道里熟悉的发冷的水泥味……往上走。要倒也要回到家再倒下……在这里倒下没人救得了他。他知道这一点,很清楚,因此不断地告诉自己……往上走,别停。
眼前的防盗门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开锁热线,他定定地看了好久,才如梦初醒一般从兜里摸出钥匙。汗顺着他的额头滑到眼睛里,他眯着眼,抖着手,把钥匙塞进锁眼里。
别抖……别抖。冷静点……江沫,你能冷静下来的……
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江沫几乎是带着被救赎了一般的笑容推开门,三两步踉跄进去,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地板上。
北方的夜晚来得总是要早一些。
夜色像是打碎了的墨水瓶,迅速地浸润了整座城市。
江沫趴在地板上,关节身体被硌得生疼,但他懒得起来,就这么睡过去吧,让他睡一会儿吧,反正明天也没活干了不是吗,睡吧,睡吧,这个世界终于肯放过他一会儿了……没关系,终于……终于……
……小江怎么办……
……
小江是他的弟弟。不知是家里取名实在懒得动脑筋了还是怎样,哥哥叫江沫,而弟弟叫墨江。总之就是非常不动脑子的名字。现在小江住院了,父母都去医院照顾小江,而小江的医药费……
……
江沫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思考任何事情,就这样睡了过去。
穿着羽绒服趴在地上,江沫睡得很浅,毫无逻辑的梦境像是洪水一样将他淹没于其中。该说是什么感觉呢,有点像他犯病时候的感觉吧,胸口像被巨石压住,窒息,绝望,还有深深的溺水感。他在小的时候溺过水,那种浑身酸冷,无从挣扎的竭力感,便是他日后最常体会的症状。每次都像是濒死一般,眼前的风景都被喷上了黑色的油漆,偶尔会有血的味道顺着鼻腔传到大脑,但他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可能都是濒死前的幻觉,他在做那种事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短时间的空白。那种空白的感觉并不轻松,与其说是空白,不如说是感觉自己的灵魂飘了出去,飘在半空中,以不知悲喜的第三视角俯视自己的肉体。不过江沫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特别不科学的体验,貌似只是正常的濒死症状而已,似乎很多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北方的冬季总是格外漫长……寒假刚刚开始,可对于他来说,却无比漫长。
不只睡了多久,江沫从浅浅的梦境中醒来,口水流了一脸。他想动,手脚都已经麻了,没知觉,他便静静地等待,同时渐渐清醒。夜晚的寒气也像是随着他的清醒而弥漫过来一样,他渐渐觉得冷,觉得一边鼻子已经不通气,渐渐觉得手脚开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出现酥麻的疼痛感,像是电视花屏一般,无数的雪花点聚集在他的四肢处……他没法动弹,只能忍着这样的疼痛,静静地不吭声。
冰箱在黑暗中发出了运作的声音,他抬起头,突然觉得周遭的一片漆黑让他整个人发慌。他挣扎着站起来,用尽全力去摁开灯的按钮,头顶老旧的灯管闪了闪,发出带有频闪的光芒,以及电流通过时丝丝的声音。
他抬起手擦了擦脸,恍惚地来到镜子前,默默地脱下羽绒服,挂在旁边的衣架上。说是冷,他却也因为穿着羽绒服睡觉而捂出了一身汗,可他还是觉得那么冷,是不是发烧了呢。江沫这么想着,却也懒得去拿体温计,只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穿着水手服……还是看起来高档款式的呢。料子很贴身,就是有点小。
他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试着冷静地去想,去看待自己的这一身,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从眼前的景象里看出一丁点的漂亮和合身。这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穿。他是男孩子啊,肢体不算孔武有力却也不是羸弱娇小,穿这种东西不可能好看。
“不可能好看……根本就一点也不好看啊!!”
江沫愣了一下,才发现刚才自己已经对着镜子把这句话喊出来了。
多搞笑,他看着镜子里的蓬头垢面一脸口水的自己,他居然在镜子面前研究自己穿这身好不好看,江沫啊江沫,你脑子有病吧,脑子有坑吧,你还真以为那些人因为觉得好看才让你穿的,觉得你好看才让你做的,你还真觉得那些人做这些有理由,你还真千方百计地找理由去说服自己做这些啊。
有什么理由啊。这里是地狱,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了解的地狱,你被父母抛弃了,他们把你一脚踹到这个地狱里,你别无选择,你就跳吧,还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你难道要告诉自己,劝自己,自己适合这项工作,所以才做到现在,就像你之前劝自己的那样,自己没有弟弟重要,所以治病也要紧着弟弟优先吗?
——这是在开国际玩笑吗,江沫。
咣当一声,江沫把掌心拍向镜子,他不能砸,这是租的房子,砸碎了玻璃家里要赔钱,而且这钱一定是他自己来赔。镜子微微颤抖着,他低着头,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这样的观念不可以动摇自己,他时刻记住这是为了弟弟,为了墨江,小江,为了让他……活下去,看病,好起来,快点从抢救室里……
……
出来……
……
这么想了不到一会儿,江沫便冷静下来。墨江是唯一让他坚持下去的理由,他知道。为了墨江……为了自己的弟弟,做这些算什么呢,自己的弟弟在受那样的痛苦,他这点苦不算什么。
时针指向了1,楼道外偶尔还有飞驰而过的摩托车声。这是临街的房子,深陷市井,无数人的平凡触手可及。夜色冷冷清清地洒下来。江沫缓缓的脱下水手服,今天的父母也是陪伴着小江,不过这样正好,因为他不想,也不敢看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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