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又一次在东良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与一年前丝毫不差的悲哀,嘴唇微张的呼吸急促困难感,眼睛如湖面的平淡无波,如同一潭死水,反射的阳光尽力给人向上的正能量,可是扩散的瞳孔却隐藏不了必死的绝望执念。
调酒师记得,漆黑色双翼之后,东良差点在这个状态下,用被遗弃的狂妄之雨杀死自己。或许这就是剑名的含义——被遗弃在世界上的人,哪怕曾经狂妄为骑士王,也不得不在如雨的绝望中陨落。
“老大……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蛇族的大祭司不是说了吗,黑龙可能没死,你必须活下去。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等着爱德华五世回来的那一天,杀了他,为公主报仇……”
“我知道,如果不是大祭司劝我,那么我应该在薰香离开的第七天,就跟着她流离的灵魂,一同前往地狱了……不把爱德华五世杀死,那么在皇都中死去的人们,一定无法好好安息吧……”
东良推开调酒师,他叹了一口气,尽力调整语气,用一种看似自信的表情说:
“我没事,我很清醒,现在的我对于世界来说,还有一些价值。所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放心吧,皇阎没有偷袭我的机会。无论在哪,战场,和平区域,还是幻想的乌托邦,我都不需要值得将后背与生命交出的战友……我需要伙伴,但是并不希望和伙伴一同踏上战场。”
东良看着墨青的眼睛,坚定无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关于血的教训,东良说出了自己关于这种东西的自我理解。
“我必须一个人战斗,我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我而死去了。所谓的保护,就应该是独自承担所有。即便孤零零的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也总比看着至亲的朋友一个一个倒下得要好。”
东良只是稍微追忆一下,并不绝望,并不传播丧能量。他很乐观,乐观得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有着一颗不会动摇的初心。
“既然我在大家的保护中活了下来,那么作为皇都骑士团最后一名在役骑士,我必须将大家的那一份守护坚持下去。”
说得好冠冕堂皇,可是需要守护的东西,东良却不知道是什么。珍惜的,失去了,不珍惜的,也失去了,他还剩下什么呢?
说不出口,也就不用多余说出口了。
“喂……别死啊……”
调酒师已经被东良抛在了身后。
如果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其他人的生死,请求君王的法外开恩,请求神诋的时间恩惠,请求一心求死的家伙好好活下去……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你自己成为君王,成为神诋,成为一心求死的家伙。东良差不多做到了,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也只有他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死。
对一个一心想要活下去或者一个劲想着死去的人说“喂……别死啊……”,是没有任何可见效率与意义的无用功罢了。
“喂……别死啊……”
她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多沙伽·兰葵坐在轮椅上,她呆呆看着横在冰冷地面的皇阎。虽然是迎面倒下,但是未拔出的剑成了皇阎身体的支架,让他不能完全紧密贴合地面,闭上双眼的脸换个低一些的角度还能看见。
“他死了,你却没什么反应……你在想什么呢?黑骑士,审判者,东良。”
东良站在兰葵身边,可是却没说话。兰葵抬起头问他问题时,眼泪已经干了,只剩下两道红色的痕迹留在脸上。不久前,皇阎胸口中的血液,被持续跳动的心脏汞射入她的眼睛里。
很暖的感觉,即便心中一阵凉意。
东良没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兰葵想,他究竟是因为坚强,还是在思考同伴死后的利弊呢?皇阎可是审判者的首领啊,如果他死了,那么继承他位置的人会是谁呢?
兰葵心想,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她是公主,在关于血脉权势的地方活了很久,早已经习惯了利益至上的思维方式。
兰葵只是想和东良说说话,说说话,才能让现在的局面不至于太尴尬。毕竟有人死了,在场的其他人都看着他的尸体,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为死者悲伤。
多沙伽·兰葵觉得自己悲伤不起来。
“你杀人的时候,会是这种感觉吗?因为习惯了,所以看淡了,死一两个同伴,根本不痛不痒……你说对吧!”
东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甚至看也不看兰葵,而是蹲下来,盯着皇阎的脸,若有所思。
“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死去,无论与自己有没有关联,都是这样吗?因为死的不是自己,所以长叹一口气,在心中窃喜,然后为死者的倒霉觉得有些可惜。哪怕死者是因为自己而死,但也仅仅是觉得有一些可惜。”
“但这应该是陌生人之间的感情吧,如果是同伴之间的话,绝对不会这样,一定不会这样的。我没有同伴,我不知道。我是公主,多沙伽王室的公主,从小到大为我而死的卫兵多的是了,可是我却认为这是他们应该的,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皇阎对我来说,应该也是这样吧。他为了保护我而死,应该的,必须的,因为我是多沙伽公主,我死了,审判者和蛇族的合作就会终止,哥哥和族人的怒火会宣泄到塞勒涅王室身上,种族之间的战争会进一步扩大。他是担心这个,所以才这么做的。”
东良静静听着她的述说,哪怕多沙伽·兰葵放开音量大喊:
“否则他为什么要为我而死?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竟然为我而死,他又不是我的卫兵!他死了,我要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脸?悲伤?哭泣?哀嚎?可是我没有感情,我做不来,我只是觉得他死得有一些可惜……”
“人如果不死的话,可以活很久的。可是,人被杀,就会死,有一些人活不了很久的。皇阎活不了很久,都是因为我……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他不需要为我而死,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就连假装哭泣一下,装作悲伤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因为,我哭得好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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