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冷冽的十一月,对我来说,十一月不仅仅是代表步入严寒,也代表着我离十二份中旬的全国美术联考又近了一步,与此同时,楚言风也将我从易之星的魔爪里解救出来,让我和二班的同学一起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没日没夜的画,这就是艺体生的最后一个月,从早画到晚,上午速写下午色彩晚上素描,一周后堆积在我脚下的习作画纸可以将我整个人掩埋起来,艺术学校每天清晨都会有一辆小货车运来供不应求的A4纸,甚至有时候一天要来两次,而楼下收废纸的老太婆则是笑开了花,据她所说,每年勃美学校的十一月就是她生意的旺季,她的孙子骑着三轮车来收走多得装不下的废纸,在垃圾回收站换成皱巴巴的人名币。
速写和素描是我的强项,可是水粉画依旧没什么长进,经过我长时间的思考,我发现了我为什么画不好水粉,原因就是我舍不得颜料。
水粉颜料多是用丙烯,一罐就要七块钱,买齐五十多种颜料需要四百多块,对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以至于我对颜料的使用吝啬到了可怜的地步,人家都是豪迈地挖出一大块纯颜料往纸上敷,色彩鲜艳厚重,而我则是小小的抠出一点,还要混上很多水,涂在纸上不但达不到效果,被稀释的颜料还经常流下来,为此我不知道被曾方骂了多少次。
“哪有你这么画色彩的!畏首畏尾!走开我来!”曾方老师一把将我从凳子上提起来,然后又肥又宽的臀部啪唧一声砸在我可怜的小凳子上,他拿起我的画板和笔,潇洒地从我的颜料盒里挖出珍贵的颜料,龙飞凤舞地在我的纸上修改我的画,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作画的,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颜料盒里飞快减少的颜料,每减少一点我的哀伤就多一分,到了最后,看着空不见底的格子悲痛得不能自己。
“画色彩,就要豪气!果断,素描是理性的艺术,色彩就是感性的艺术!你要释放你的情绪,放开自己的思想,这样才能画出上佳的作品。”他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把笔往颜料盒子里伸,“白色和柠檬黄怎么没有了,藏青也是,快把颜料添上。”
我极不情愿地从工具箱里拿出三盒颜料,打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了…”我把空盒子拿给他看。
“没有了就去买啊!你愣着干嘛?时间很充足吗?”他对我吼道。
起早贪黑累了一周后,我几乎忘记了生活除了画画还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周六晚,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后,还是和往常一样回家。
“陆仁,今晚我们去KTV玩,你有空吗,一起?”聂奏凯走进寝室,对我说道。
“额,不了,我还是回家吧,感觉头有点痛。”头痛是借口,但现在我是真的提不起一点兴致去嗨,只想回到家里好好泡个澡,再拿出小说安安静静地看一会儿。
“感冒了吗?”他抬起手,手背贴着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把头往后一挪。
“没什么大问题,你们玩开心啊。”我笑着说。
陈勃从床上跳下来,他只穿着一件裤衩,一脸神秘地说:
“你们发现没有,陆仁这家伙每周都要回去,怎么留都不行,我看他是有女朋友啊。”
话音刚落,肥缺和条子猛地转过头瞪着我,那眼神像是看着汉奸。
“你们想多了,我一直都是直接回家的,哪里来的女朋友。”我解释道。
“嗨呀!”陈勃摇了摇头,“居然已经开始同居了,啧啧啧。”
我不再理会他们的说笑,和聂奏凯聊了一会儿,就出了学校。
走出大门的一瞬间,冷风从衣服有口子的地方肆无忌惮地钻进来,我打了个寒颤,想不到天气已经冷成了这样。在学校楼下的大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青年,二十岁左右,面色苍白,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灰色带绒风衣,立在那里像一根柱子,他微微抬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学校二楼亮着的窗户,不知道在这里等谁。
我看了他一眼,和他擦肩而过。
“这位朋友,打扰一下。”他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我从他身边走过。
我转过身,他微笑着,有点尴尬地对我说:
“请问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哦哦,终于遇到校友了,我以前也是在这里学习的呢。”他的笑容舒展开来,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很舒服的笑,真诚,自然,在这冷冷的夜里,让我的心里莫名一暖。
“这么说来,你是已经毕业的前辈喽?”
“可以这么说吧。”他点点头,“二零一一年我从这里毕业。”
“哇,资历好老。”
“五年而已,谈资历倒谈不上。”
“五年已经很长了!五年前我还是小屁孩儿呢。”
“十八岁以前的一年等于十八岁后的五年。”他略微垂下眼眸,“所以这五年也不过相当于你现在的一年。”
“啊…这样啊。”真是奇怪的理论啊,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有点难以理解吗?”他见我一脸迷惑,继续说:“成年以前的每一年都是流金岁月,十八岁以后,标志着彻底踏入纷乱复杂的社会,将会背负各种责任。好好珍惜吧,如今的每一天。”
我点头。
“我在这里等了好久,放学后一直没看到人出来,正在纠结要不要亲自上去看一看呢,现在不是下课的时候吗?”
“今天是周六,下午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回家休息了,我有点事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现在才出来。”
“哦,这样啊,我还在勃美会儿,可是不放周末的,只是每个月放两天月假”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前辈你是来等人的吗?”
“嗯。”他又抬头看了看楼上的光亮,“不过我等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额…既然你已经知道不在这里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只要是她待过的地方,都值得纪念。”他插在外衣兜里的手抽了出来,手掌苍白而修长,他熟练地掏出一支烟,“你抽烟吗?”他问道。
“不抽。”我回答,经过凌洛事件之后,我彻底戒烟了。
于是他自己点上,抽了起来。
“你不上去看看吗?校长和老师们都在呢,叙叙旧也好啊。”我说。
他的眉毛动了动,很滑稽,说道:“对某些人来说,我是一个必定消失在他们记忆里的人,如果我任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会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烦恼,这对双方来说都不太好。”
“那你岂不是白来了,人也没有等到。”
“没白来。”他弹下烟灰,“光是站在这里,看着楼上的光亮,我就似乎回到了五年前,和大家一起坐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
“前辈,恕我冒昧,你能告诉我你等的人是谁吗?说不定我认识呢?”
他犹豫了下,我看得出,那一瞬间,他绝对犹豫了,那根香烟叼在他薄薄的嘴唇上,静静地燃烧,白色的烟雾悠悠地盘旋而上,他的视线透过这烟雾显得茫然,随后,他咧嘴一笑,对我说道:
“她叫:伊米莉亚·J·美第奇。”
我木然地看着他。
“你认识吗?”他问。
“不认识。”没有经过思考,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同时,我吓了一跳,我为什么要说谎?
“意料之中呢。”他无奈地说,“嗯…我也该走了,真是不好意思,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没有没有,和前辈聊天我很开心。”我的心跳得很快。
“那好,既然如此,告辞了。”他对我挥了挥手,往巷子里走去。
“前辈!”我回过神,喊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侧过头,用不大但是清晰的声音说道:
“夜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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