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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离去的勇士

第二章:离去的勇士

辉迹公会据点的庭院之中,坐在轮椅上的紫娜注视着佩奥洛斯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残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着夜越入越深,温度也陡然下降,寒冷迅速地夺去紫娜的体温,令她不得不用颤抖着的双手将盖在自己双腿上的毛毯理开,随后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那毛毯包裹之中,紫娜又一次小声地啜泣着。

已经数不清哭了多少次了……

紫娜拼命地用手擦拭着自己的泪水,可她越是想要止住哭泣,眼泪就越是决堤般地从眼眶中流出。模糊的泪眼之中,紫娜不经意间看见了披在自己身上的深褐色毛毯。她努力想要忘记,却还是又一次想起了有关于“他”的事情。她想到了自己与那个少年的初遇。勇敢的少年从魔物的口中救下了自己,即使身负重伤却还是用尽了所有的积蓄为自己治疗,最后还为自己退出了原来的公会,成立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片天地。而这块毛毯,正是辉迹公会成立那天,亚德赠予紫娜的第一件礼物。

是啊,这个辉迹公会是由亚德创立的,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这里的每一阵风,每一片云彩都有着亚德的痕迹。只要呆在辉迹公会,紫娜就仿佛被亚德的气息所包裹一般,这让紫娜怎么忘记亚德,忘记那个少年带给她的一切。

可是现在,一切甜蜜的回忆都变成了毒药。

F层魔物暴动的那一天,亚德进入了魔窟,为了与魔龙王抗争而战斗着。紫娜原以为,这一次亚德也会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从魔窟之中凯旋而归。得到了赤龙王力量的亚德手持着赤红色的剑刃和盾牌,身着赤龙甲胄手刃魔龙王的英姿该是多么令人痴迷与陶醉啊。紫娜每天都在做着这样的美梦,她也试图想要到陷阱层去探望亚德,但终究觉得自己对这样的战斗来说是个包袱,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没想到,亚德的确是回来了,但他并不是凯旋而归的勇士,而是——

牺牲离去的勇士……

“你这个笨蛋……”

紫娜将头埋在了毛毯之中,她努力想要压制自己哭泣的声音,这使得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可失去深爱之人的悲痛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忍受住的。终于紫娜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她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哭声在整个辉迹公会的据点中回荡着。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般看向那片深紫色的夜空。

“笨蛋亚德……给我回来啊……”

“你看,我可是爬了好久才爬上了四季阁,把你从夏之雪公会救出来的哦。就算以前的事情都不谈,光是凭借这一点,你也必须答应我,要回来的不是吗?”

紫娜朝着夜空小声地呢喃着,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大惊失色。

“你可别误会了!我才不是要你报答什么恩情之类的呢。我只是想要你好好活下去。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对紫娜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是啊,只要你还活着就足够了……”

紫娜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终于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亚德的尸体是在昨天傍晚的时候由辉迹公会全员和夏之雪的奈奈莲,奈奈雪姐妹一起护送回佩奥洛斯的。缪尔原本也想要一起回来参加亚德的葬礼,但现在的辉迹同盟需要缪尔这样的主心骨来稳定军心。魔龙王已经有了行动,如果在这个时候因为亚德的死而放松警惕,这将会对佩奥洛斯,甚至是对佩奥斯王国,对这整片大陆带来万劫不复的磨难。深知这一点的缪尔最后还是决心怀着悲痛留在了对抗魔物大军的前线。

明天,就是辉迹公会会长,深渊级冒险者“真红骑士”亚德·凯莫斯的葬礼。

从第一批魔物大军的入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时至今日,大多数的冒险者也已经了解到了魔窟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魔龙王将要复活的消息,从一个荒谬的传闻变成了确凿的真相,可佩奥洛斯政府却还是对这样的时间保持着围观的态度。

政府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说政府是魔物一边的吗?越来越多的人为佩奥洛斯政府感到不满,再加上具有超高声望的奈奈莲的宣传和煽动,现在的辉迹同盟已经招揽到了这个佩奥洛斯百分之七十的冒险者。每一个冒险者都梦想着想要踏上魔窟的土地,与魔龙王手下的魔物大军决一死战。可未上战场的他们,毕竟还是抱着太过于天真的想法。

到了昨天,作为先锋官的亚德的尸体从魔窟中被带回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佩奥洛斯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亚德·凯莫斯这个名字,他虽然实力强劲,甚至带领着辉迹公会战胜了这个城市的最强公会,阳炎。但大多数的人都觉得亚德是徒有虚名,他不过是攀上了裁决王的高枝罢了,他是全佩奥洛斯的叛徒,甚至传闻说在雷雨所举办的宴会上劫持了阳炎公会的毕安娜,以换取讨伐深渊级魔物的资格。但就是这样一个几乎被佩奥洛斯所有的冒险者所唾弃的一个人,却冲在了对抗魔龙王的第一线,并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那里。

亚德·凯莫斯,真的是佩奥洛斯的叛徒吗?他应该是值得被所有人铭记与歌颂的勇士才对吧。比起现在那不动声色的佩奥洛斯政府,反而是裁决王和佩奥斯王国政府先一步做出了行动。原先认为是伙伴的人对自己见死不救,可原先认为是敌人的家伙却保护了自己。那一天,佩奥洛斯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每个人都在反思自己那作为一名佩奥洛斯冒险者所拥有的可笑的意志和荣耀。

奈奈莲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对她来说,亚德不仅仅是妹妹的心上人,也是自己所尊敬的一名冒险者。她正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歌颂亚德,她很明白,现在的辉迹同盟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股意念。一股能够让所有人团结以前,勇往直前的意念。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一股令奈奈莲苦苦寻求了许久的意念,却是死后的亚德所带来的。

奈奈雪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呆在房间里,奈奈莲的情况也差不多。她何尝不像去一个没有人的角落为亚德的死好好大哭一场,可她是夏之雪的会长,是佩奥洛斯的女王,现在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只有做到了这些事情才能够让亚德的死更有意义。所以奈奈莲没有休息的时间,没有悲伤的时间,甚至也没有去安慰自己妹妹的时间。

她一边督促着已经招募完成的冒险者赶赴陷阱层,另一边又努力去招募那些还未到辉迹同盟的冒险者。她明白,这是需要全佩奥洛斯共同赌上生命去面对的一场灾难,但当她亲手把那些冒险者送上战场时,她又为扪心自问,这样的做法真的正确的吗?

今后,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人,迎来和亚德一样的结局。

这样的自己,真的是正确的吗?

站在四季阁顶层的阳台上,奈奈莲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辉迹公会中,紫娜的哭泣依然持续着。从魔窟回来的成员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现在与魔龙王的战斗正慢慢变得胶着起来,但缪尔还是破例给辉迹公会的成员们放了个短假。失去了会长的现在,他们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平复心情,重新振作起来。按常理来说,据点一楼的大厅通常是最热闹的地方,休息的时间里,公会的每个人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时而聊聊今天发生的趣事,时而谈谈今后对魔物的讨伐战略,又可能聚在一起玩着最近流行的卡牌游戏。但不论是昨天还是今天,一楼大厅里都没有人,甚至连灯都没有开。每个人都只是窝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辉迹公会迎来了叫做雅思琳的新成员,她可能是如今的裁决王王后,也是今后对付魔龙王的关键人物。但没有人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换回雅思琳的代价,是他们永远失去了一位好会长,一个并肩作战的好伙伴。

紫娜对这个陌生的女人完全没什么好感,甚至在听到亚德就是因为她而死的时候变得过激,说出了很多过分的话。所以现在,还是露西在照顾着雅思琳。

“露西……睡了吗?”

“没有……我根本睡不着……”

“我也是……”

露西的房间之中,雅思琳和露西两个人一同睡在露西的床上。可即便到了这样的深夜,不论是雅思琳还是露西,谁都没有要睡着的迹象。

“露西,你们来救我会不会是一个错误……”

“我觉得雅思琳你不用再考虑这件事情了。亚德的死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我想就算明知自己会死,亚德他……”

说到这里,露西突然觉得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泪水不自觉得从眼眶中滑落。她停了停,继续说道。

“应该还是会去救你的吧……毕竟你今后是对付魔龙王的关键人物。没有你的魔力来解除艾塞克·菲涅尔的左眼的话,不论我们这边去了多少战士都只是送死罢了。”

“但是,我看见你们每一个人都好痛苦的样子……艾米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完全打不起精神来。老实说,对于亚德的死,我感到非常内疚。我昨天看到愤怒地朝我咆哮的紫娜时,我甚至有一种干脆就这么被紫娜杀掉来谢罪的想法。”

“我……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抛下亚德,而是去救他的话,就不会是这样了……”

露西咬着牙不停地捶打床边的墙壁,声音之中也带着哽咽。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她都无法安稳地睡去。只要她一闭上眼,她就会想起那天的情形,她仿佛能够清楚地看见亚德朝自己求救的场景,能够听见亚德对自己求救的声音。露西无法原谅这样袖手旁观的自己,明明已经开始掌握【命】之力,明明已经决心不让奇洛的悲剧再一次上演。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

“对手可是那个影龙王啊,露西你过去也没辙的啦,只会白白送命。我不知道亚德在死前跟影龙王说了什么,但说不定亚德是心甘情愿死去的。他希望能够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你们所有人的生命……明天就是亚德的葬礼了,在那之后我们必须重返魔窟,如果继续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什么都不会改变。不仅影龙王得不到制裁,还会有更多的人像亚德一样被残忍地杀死。”

雅思琳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握住了露西的手,将头靠在露西的肩膀上。

“我们得好好振作起来才是……”

露西转过身来,注视着雅思琳的眼睛。月光之下,那淡红色的双瞳有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这双眼睛,的确是能比自己看到更多的东西啊。

露西轻叹了一口气后,又一次努力闭上双眼。她依偎在雅思琳的身旁,想要借着这份温暖进入梦乡。每次她遇到无法忘记的痛苦回忆时,也总是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这原本是属于里莎的任务,现在则换成了雅思琳……

房间渐渐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了窗外少女的哭声,最后连这哭声也戛然而止。

“你还真是哭了有够久的啊,吵得我都睡不着了。”

“你本来就睡不着吧……”

艾琳推着紫娜的轮椅走到了庭院角落的座椅旁,她轻轻地坐在座椅上,眼角尚还有着眼泪的痕迹,红色的眼睛也显得有些湿润。不只是紫娜,其实艾琳也哭到了现在。

“话说……”

沉默了一会儿后,艾琳带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开口说着。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要是那次我能够陪亚德一起进入死灵宫殿就好了。你要知道,当我看到亚德的尸体时,我所感受到的震撼一点也不比你少。”

“是不是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而且还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沉重。”紫娜应着艾琳所提出的话题附和着。

“没错没错……这样的惊骇持续了数十秒,自那之后,我才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说来很奇怪,那个时候的我完全感受不到悲伤啊,愤怒啊什么的,但眼泪却不自觉得流了出来。我只是感觉,感觉……”艾琳想要清楚地表达出自己那时的感受,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见艾琳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紫娜苦笑着补充了艾琳想要说的话。

“感觉自己生命中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被夺走了?感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斗?”

“嗯……”艾琳把脚放在了座椅上,随后又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艾琳你……其实一直很喜欢亚德吧。而且不是战友同伴之间的那种喜欢,你的喜欢和我对亚德的喜欢是一样的。”

“被紫娜你发现了啊……”

“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哦。老实说,我也觉得你和亚德在一起比较般配,我这样的残疾人根本就是在拖亚德的后退嘛。只有你这样强大而又美丽的冒险者,只有你这样能够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人,才是最适合亚德的伴侣才对。”

“哪有那回事……当我亲眼见证着紫娜你一步步爬上四季阁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也赢不了你了。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他的优点会在你的眼中被无限放大,而他的缺点你却会视而不见。我想,亚德喜欢紫娜你,仅仅只是因为你是紫娜而已。”

艾琳侧过头,一脸羡慕地看着紫娜,可紫娜却是一脸的落寞。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啊。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正是因为她不在了,我才能把我最真实的心意说给身为情敌的你听啊。”

一瞬间,四目相对,同病相怜的两人互相看着彼此,陷入了沉默,随后又“扑哧”一声地大笑起来。笑声之中所夹杂着的,有悲怆,有遗憾,有失落,甚至是身为当事人的她们二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发笑。她们究竟是刻意用笑来化解心中的悲伤,还是在嘲笑着自己的无用呢?

“那个笨蛋!”大笑过后,紫娜和艾琳又异口同声地朝着夜空大骂起来。

“那个笨蛋总是那么迟钝,像个木头一样不知道别人的感受。”

“那个笨蛋总是那么冒失,到底要我去救他多少次啊。”

“那个笨蛋总是沾花惹草,看见别的好看的女人就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那个笨蛋天天一口一个裁决王,一口一个正义的,烦不烦啊!!!!”

“可我还是想要再见见他,我还是想要他活着。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只有他才能算是拥有着色彩的,只要有他在就算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不会害怕。就算没有双腿,也还是有他能够带我去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还是想要见到他,从他第一次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就算是跟着你一同被影龙王夺去灵魂也无所谓,我艾琳·艾伊路佩斯从宣誓成为冒险者的那天起,就从没有畏惧过死亡。我畏惧的……是又一次失去作为人存在的意义。”

“我要,复仇!不管是使徒也好,魔龙王也好,我都要用我的剑,杀给你们看。”

在紫娜和艾琳如同闹剧一般的你一言,我一语之后,艾琳最终得出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答案。

她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握拳,表情变得极为狰狞。但紫娜却轻轻地拽了拽艾琳的衣角。

“千万别让亚德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会很伤心的。”

“对……对不起……”

“没事,我个人的意愿也是想要将那些混账魔物扫尽。就由艾琳替我去完成吧。”

月光渐渐被厚重的云层所覆盖,庭院内也顿时暗了下来。

“回去吧……”

“嗯……”

漆黑之中,艾琳推着紫娜的轮椅小心翼翼地向着公会据点的方向摸索着。但或许是出于悲伤的缘故,向来拥有出色洞察力的战剑妃却没有察觉到,一个黑影也同时混入了辉迹公会的据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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