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顿镇的春天总是要比弗加登洛克来的早半个月,罗伊森喜欢在这种天气里开着窗睡觉,而母亲杰凡妮和老仆路维卡不止一次劝他改掉这个习惯。这当然是一种对他的关怀,但一如这清晨拂面而来的和煦春风——它只能把他的眼睛打开一条缝,却不能真正唤醒他。
起作用的是他的脊椎,小时候落下的伤现在总能让他从半睡半醒的状态及时清醒。“嗯啊!”他愤怒地捶打自己的脖颈,这实在太不好受了。
每天伊始本应是心情最好的时候,可对于罗伊森来说,他就像个蛰过人的蜜蜂一样全身无力。颈部靠左肩的位置,曾经被重击,因而留下一个显眼的痕迹。淤血虽然早早消退,但皮肤却不像他身上其他地方那样白了。
房子不是太大,也没有独立的洗漱间,罗伊森为自己做了个简易水泵,把水引到阳台上。他此时正捧着水发呆,面无表情地睁大眼睛。然而这并不能怪他,经常被痛楚折磨的人会习惯性地发呆,因为一旦痛感消去,他们会在潜意识里庆幸自己渡过了这次痛楚,并且为下一次痛楚做好准备。
“罗伊森?罗伊森?”杰凡妮太太在楼下呼唤他,她知道罗伊森起床了。
太太穿着一身红色长裙,戴着一串样式造古的玛瑙项链。她是一个细心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较真的女人。哪怕一起早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尽管她往往并没有上街的欲望。
“你再不下来我就要让路维卡把早饭倒掉了。”
西赛克家的早饭从二十年前就不会再留到八点以后了,杰凡妮太太是个派隆教徒,她遵守教义,坚信食物在大多数时间里是肮脏的,只有少数的时刻才能享用到干净的食物。但事实上,连罗伊森和路维卡都知道,派隆教的教规上明文规定,弃斋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以前。
“……”过了很长一会儿,楼上仍然没有回话,但是踩楼梯的脚步声已经足以说明情况。太太走向中厅,在长桌享用早餐的同时刚好可以聆听檐下的鸟叫。
罗伊森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二层对门的房间,那原本是佩兰妮的房间。记得他与佩兰妮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假期里,约莫一个月前。那时佩兰妮还在备考,她听从罗伊森的建议,打算考皇家魔法学院。起初罗伊森打算在试题上给予她一些帮助,但他后来便认识到这做法有多么的多余。
不过他还是为此感到高兴,他一直把佩兰妮看做是自己的亲妹妹。而卡特兰皇家魔法学院虽然算不上全大陆最好的魔法学院,但至少是最触手可及的。他希望能和佩兰妮一起度过最后的校园时光,一方面两人关系很好,一方面佩兰妮不止一次地向他透露过对学院的憧憬。
谁想即使如此,也并没有能够得偿所愿。母亲杰凡妮只是说她走了,没有丝毫赘述。这让罗伊森感到措手不及,他是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的。
站在杰凡妮太太的角度上,佩兰妮,一个捡来做半个童养媳的孤儿,杰凡妮太太也算是对她尽了教育的义务。她让她看书,教她写字,甚至还鼓励她去学习魔法。但她从不让佩兰妮叫她母亲,只是让她叫姑妈。
“罗伊森,怎么回事?”杰凡妮太太等得有些不耐了,她离开桌子,朝着楼上张望。
物是人非,那扇闭着的门大概诉说着的是这四个字,它吸引着罗伊森一步一步向佩兰妮的房间走去。后者从未进过佩兰妮的房间,这在西塞克家里是一条规矩,男人不能进入未出嫁的女子房间。他曾经猜想这一定是派隆教徒杰凡妮自己定的规矩,可夫人坚持说这是西塞克家七百年来的铁规。
一直以来,从小习惯于被各种规矩束缚住的罗伊森从未触碰过这间屋子。他和佩兰妮一天见面的次数很有限,这都要归功于杰凡妮太太的严格培训,当然这种规矩也是被宣称存在至少300年的。
罗伊森不止一次地想要满足自己对这间屋子的好奇,但一方面受规矩节制,一方面又受到佩兰妮的强烈抵触。最终一次次的,这欲望被打消。
至于今天,一个平凡的日子,莫名其妙的,被熄灭已久的好奇之心又再次升腾。先不说700年漫长历史下的神秘感,倒是现在这规矩虽仍然不偏不倚地摆在这儿,却不见得仍然适用了。罗伊森勉力让自己回忆佩兰妮最为美丽、智慧、可爱的一面,以便假装得到原谅,从而抵消负罪感。
但是这些所谓的模样丝毫没有露面,反而是那些平时不以为意、而又觉得习以为常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这个喜欢发呆的家伙吃完早饭,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却不把门完全关上,只留开一道缝,;或是她吃完午饭,趴在中厅的窗户边上看街上的行人,然后默默地走回房间,把门轻轻打开,再轻轻关上;晚饭之后,照例把衣服洗净,当然也包括夫人的和罗伊森的衣服,因为老仆路维卡的工资只算到晚饭之前。餐具在一年前是由罗伊森来收拾,四个碗三个盘子加上两个小碟,洗出来花不了五分钟。后来罗伊森进了学院,这又划给了佩兰妮。可当这些都干完之后,她又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佩兰妮回屋时的背影占据了罗伊森心中原本的形象?确切的时间已经无从判断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在这之前的事情了。
一个接一个,推开房门的影子,不断交叠着,层层叠叠的薄薄背影。光泽从后背到细嫩的脖梗和乌黑的头发,使得一切都像粗糙的镜子一样作出模糊的反射。他几乎能从这些片段中找到她的表情,可又差之毫厘,只能凭侧着脸庞上的半个眸子中的神采臆想。
他想,她的房间一定整齐的要命,书桌书架上列满了书籍,衣橱里的衣服都干干净净的挂好。还有卷好的窗帘和铺好的被褥,敞亮的房间里弥漫着女孩子的香气。
“把他那份倒掉,快点。”杰凡妮夫人看了一眼钟表,大声唤道。然后摆手催促路维卡,她不想再看见碟子里那些脏东西一眼。
“我告诉你罗伊森,不管你在干什么,你再不回应我,休想吃到今天的午饭,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下她认为罗伊森再也没法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了。
这句话实在说得有些晚了,倘若罗伊森在踏入房门之前听到这话,一定会急急忙忙地收住脚步。可现在,他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手脚冰凉,包括喉头都冻结住。并且先是眉毛不停抖动,然后瞳孔张开,似乎要把眼前景象全部吸收进去。
哪里有什么干净整洁敞亮芬芳的屋子!
与其说这是一间女孩子的闺房,倒不如说是一间黑洞洞的仓库。狭窄的空间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什么破旧衣服、生锈的铜具铁具、还有古老到一碰就会散架的梳妆台和上面风干的蜡烛。地板裂得皱皱巴巴,家里舍不得扔的东西在这里简直可以追溯到曾祖父那一辈。
难以想象这地方是给人住的,这样一间形如密室的房间会让任何在内之人不安。顶着这样一种崩塌的怀旧感,他觉得除非是什么大艺术家或者大音乐家才可以居住,非大毅力者不能,但总之,那绝对不会是佩兰妮。
可头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住在这里的除了佩兰妮还会是谁呢?
震惊之余,他发现唯一能够证明佩兰妮在这里住过的证据只有那张被浆洗干净的床单,以及堆积如山到能够与监狱采光窗比肩的书堆。他看到的悲惨环境中,除了床前和桌前的空地,再无任何立锥之地。而且就在他脚边上还有那么几个破烂的本子。
他的腿肚子不自觉地原地打颤,然后迅速发软,直到用手撑住床铺,才勉强稳住身形。可他又马上发觉了不妥,因为自己破坏了这唯一整洁的床单。他慌忙撤了手,身体贴到墙上,酸劲止不住地往鼻子上涌。
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流过一段段对话,他为自己的假情假意感到羞耻。甚至从出生到现在,他都未有过对耻辱二字如此之深的感受。
他从脚边随手拎起一个中间被撕掉的厚本子,上面依然有些文字,是前几页的。
“罗伊森今天头一次叫我‘妹妹’,他在后院里玩飞镖的时候招呼了我,而且还跟我一起玩。但是我好笨,飞镖根本扔不准,有好几次还差点扔到窗户上……我们玩了一下午,姑妈把我们叫到一块儿,把我俩狠狠的训了一顿,然后让路维卡把飞镖藏了起来…………我猜她一定是把飞镖藏在我屋子里那些箱子后面,因为我太矮了,根本够不着。罗伊森大概可以,但他又不能进这间屋子。我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亲自找到它……”
这儿童的口吻让罗伊森终于把持不住,他潸然泪下,为自己失去的妹妹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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