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梅根已经是昆特节前夕了,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车夫贝尔肯拿了车费便不见踪影,他显然不打算做第二单生意了。路边破旧的魔法灯光只有闪烁的份,倒是家家户户都生着炉子,火光下从远处看,总算是烘托出了点过节的气氛。
一待走进却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镇上随处可见穿着皮甲的哨兵成群结队地巡逻,总人口不到3000的梅根此时却显得比300个人还要安静,更别提什么过节气氛之类的了。相比以前姑妈家所在的小城市顿加,可谓冷清了百倍。
普路达爵士之前就听说了梅根的情况不妙,他拉着未婚妻的手低着头快步从路上走过,不对这些士兵们稍加理会。但这却不是佩兰妮的处事风格,她揣着温和的表情面对路过的士兵。即使黑夜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她的美貌,但是总会有一两个幸运儿记住了这个陌生姑娘。
大概又走了一公里,穿越了几条年久失修的窄旧街道,佩兰妮被他的未婚夫带到了一个更为昏暗的地方。四周缺乏民居和其他建筑,地形较平地颇高,且没有什么树木环绕,是个人迹罕至的位置。
而偏偏是这么一个位置,矗立着两只高塔,准确的说是一对高塔。矮的那个稍微宽大,高的则瘦长。佩兰妮顿时感到了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她蜷住了身体原地打颤,因为爵士不再往前走了。
他望着高塔,右手扶起额头,满脸迟疑。不过,过了火山带之后的区域温差很大,现在又几乎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爵士最后还是抛下了迟疑带着佩兰妮走了进去。
“请问有人吗?有人在吗?”北方人粗犷的声音在狭长的走廊里回荡。
其实直到真正走进来才能发现,这座塔楼实际上内部还是比较大的,至少这么长的通道就要有十多米长,这还不是整条直径。令人发战的是这走廊两旁不是别的,也没有别的,只是单纯的两面墙。就凭这个,想来就能猜到其厚度大概是无可估量的。
幸好,走过了通道亮光就扑面而来,一个大长桌上面摆满了盔甲和武器,一个士兵模样的书记员正在记录什么。
“科伦,这么晚了还不睡?怎么,想找我打牌么?”普路达的脚步声掩盖了佩兰妮的脚步声,使得书记员认错了人。他在抬头时却发现了不对,灯光下摇曳着的人影分明是两个,一个粗壮,一个纤细。
“嘿,站住!你们是谁?”他用警惕的口吻招呼两人。
“抱歉打扰了,我可以问一下你知不知道门左庄园?是老头子的家,我还从没在这个时间来过。”
“门左庄园,你能确定这个名字?”
“没错,我爷爷就姓门左,他是个孤僻的怪老头,父亲当时要把他接到南边去,他又不肯,非要过这倒霉日子。”爵士尽量让对方能想起这个人名,这不怪对方,因为哪怕是他自己,如果没有看到那封遗产书的话,也可能记不起来。
“嗯……他晚年有些痴呆,最喜欢在家具上做些莫名其妙的记号,好像在记录自己这辈子立下的功绩似的,呵呵。”爵士觉得倘若孙子不能在旁人面前显示出对爷爷的了解,就会给人不孝的印象,所以尽可能地去回忆。
“门左、门左。”书记员麻利地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册子,一边仔细地翻阅着,一边示意两人稍坐,“我叫格兰索,其实我来这个地方也不是太久,只是补个位置而已,呵呵。”
“嗯?”他翻到一页,“是了,门左普纳莱。确实、确实……”他继续翻看着底下的记录。
普路达从小的时候就坚信自己爷爷家的祖上有着一段相当的历史,尽管老普纳莱从不告诉他,但他孤僻的性格总是为他蒙上一层神秘感。此时他觉得有必要为书记员简短地介绍一下自己的家族,以免他在冗长的卷宗上浪费太多时间。
“你不用再看那些了,我们家的历史早都是陈年旧事了,剩下我一个也不打算继承什么遗志,就盼着这点破烂的遗产还能值点儿钱。您快告诉我吧,时候也不早了。”普路达爵士起初没打算用敬辞,不过后来觉得还是用上比较好。
“哦,抱歉先生。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书记员此时才抬头瞥了两人一眼,看清了样貌,然后继续低下头。
“难免难免,谁不对那些乱七八糟有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东西感到头疼呢?”普路达感觉自己已经成功地和对方搭上了话,解决这些事应该是顺水推舟。他知道佩兰妮有些抵不住冷了,于是伸手抱她,却被她下意识躲开了。
“看样子这里马上又要打仗了,不是吗?”爵士显得很慨然,丝毫没有被佩兰妮的反抗影响。
“谁知道呢,反正维持这个模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近来首都的军队和公爵的部队都有来过这里,那些兵团长随处可见,说不准哪天什么大人物就会从天而降。”书记员面带微笑地介绍了现在小镇的情况。
“这些破旧盔甲都要翻出来用吗?我是说废了这么大劲翻出来的这些嗯……破铜烂铁,恕我心直口快。”爵士指着长桌上这些横亘着的生锈铠甲满不在乎地说道。佩兰妮一边听着两人搭话,一边观察着四周,包括桌上的铠甲和账簿。她发现这些铠甲虽然称不上结实耐用,但上面锈迹斑斑的却也没有开裂,似乎维持在了一个平衡微妙的状态。
“是啊,我想您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况,不是太妙,他们压迫的太紧了。”书记员很爱接他的话茬,看来大半夜有个人聊聊天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休息。
爵士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就是托莱卡,今年开春发动的攻势,现在就已经赢了一大半。这对帝国可是个重创,因为倘若不能收回失地,那将意味着武器资源本就匮乏的帝国将会雪上加霜,北方可是帝国的兵器库。
不过按照往年的惯例,春季的龙息省大半归托莱卡,夏季的时候卡特兰帝国再收回来。这样的循环自从托莱卡统一之后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
可唯独今年,这样的平衡被打破了,帝国提前调集了兵力。
“难道不等法斯莉亚节结束就要用兵了吗?这算哪门子道理?”爵士感到不可思议,他高声问道。
“是啊,等不下去了。大概只有三分之一铁器重铸完成了吧,火山期的潮气还要有一阵子才能退去。不过幸好托莱卡那边的火山期也刚刚降临。总的来说,咱们有这三分之一也比他们什么都没有要强。”书记员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是太在意这些。
而实际上,爵士自身也不是很在乎,因为谁会认为长达百年的僵局会因为这么个小事件而被打破了呢?但是不好的预感还是会有的,他向来不喜欢被太大的风险罩住的感觉。
这时候,佩兰妮有些呆不住了,她想先找个地方休息,脑袋中又被一个疑问萦绕,搞得她有些烦躁。她很尴尬地扯了扯爵士的袖子——她平时并不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引人注意,她问他,“法斯莉亚节到底是个怎样的节日呢?”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昆特节,嗬!上次讲到哪儿了?”爵士回想了一下,“哦,就差一个结尾了嘛。我跟你说过昆特最后还是赢了吧?”
“显然如此,那么缘由呢?”
“他没了剑的消息传到了北境,一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年轻女人向所有人提议为昆特铸造一把火焰剑,她说大地之灵会遣熔炉之使将其送到昆特手中。虽然起初并没有很多人相信她,但是随着乌云一片叠上一片,越来越多的人回到家中,按照女人的吩咐,把武器回炉重铸。这份信仰最终还是传递到了恶魔殿,昆特最终与恶魔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可不是赢。”佩兰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呃……那好吧,我纠正。反正你要知道那女人名叫法斯莉亚,后世尊称她为圣女。而这个节日,重铸剑和盔甲的节日,也就由此被称为昆特——法斯莉亚节。”普路达放弃了和女人在一个神话上纠缠不休的想法,他简短地将其一笔带过。
尽管佩兰妮看得出普路达对法斯莉亚这个名字并不欢喜,甚至有些厌恶,但是为了不让旁边的书记员见笑,她也就没再追问。反而,彬彬有礼地向书记员问道:“先生,可以告诉我他那笔‘遗产’到底在什么地方吗?我们已经很累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过夜的地方。”
这番话说得很高明,既以遗产二字表明了它的归属和价值,又强调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翼而飞的要求,更重要的是,她的语气温婉,言辞缓和,让书记员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刚才,我看到,您的祖父门左普纳莱,在两年前已经去世了。”书记员照着册子上的记录念到,“那么您还记得您爷爷生前是干什么的吗?”
“他是个画师。”
书记员看了一眼册子,若有所思。然后把眼神从爵士身上撇开,最终撇到佩兰妮身上,随即点了点头。
“您的证件?”
爵士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上面斑驳不堪的字迹可以看出是一位老人晚年留下的遗书。“我叫门左普路达,印鉴在这儿。”他指着信上的一处公章说道。这东西已经老到连他自己也不指望有多大作用了,不过他还有另一张底牌可以做证明。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这老家伙了!这起码是三十年前的帝国公章,我敢说。”书记员用余光打量着一男一女,先是看看普路达,然后是佩兰妮。“我父亲做书记员时,天天跟着东西打交道,现在轮到我了,呵呵。唉,人有时候,总是不得不走上一条父辈们走过的老路。”
“上面写着我父亲的名字,他去世很久了,不知道这还算不算作数。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份……”
“您大可不必在意,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还在乎这些呢?您看,只要我这么个小人物在本子上画一个勾,这件事就圆满了。”书记员迅速打断了普路达的话,带着满面笑容。那面目在这凄冷的深夜里,就像一个熊熊燃烧着的、可以把人倒映出的火炬。
“我相信贵族老头们总是会有这样那样古怪的癖好,以至于连他们的子孙的丝毫捉摸不透。”他一锤定音,不容爵士客气地把老普纳莱的庄园划给了他们。
“真是糟糕,我还要在这儿忙上个三天三夜,要不然就可以把两位亲自送走了。”完事之后,书记员委婉地和两人告别。
“太谢谢您了,今天就不打扰您了,告辞。”爵士说罢提着行李和佩兰妮转身离开,随着铁门“吱咔吱咔”的开闭,塔内又归于沉寂,唯有烛火摇曳。
书记员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眼神中泛出了光彩,可身体却疲惫的要死。他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案牍和纸笔,准备上楼睡觉去了。
那长桌上现在除了盔甲和文件以外,就剩下一杯凉了很久的茶和一些蜡烛。在桌角的位置上隐隐可以看到几个用刀刻出来的痕迹,使它在烛火下就像一个时日无多的孤独老者,哑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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