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安，自周秦汉以来，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具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
对于常年在城内摆摊算命的我而言，这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都没去过，或许能叫出几个名字来，但也仅限于此。
原因无他，除了清规戒律，只能是没钱了。
不过其中几座青楼勾栏我还是略知一二，毕竟与人吹牛皮还得有些资本，像是临近朱雀大街的安业坊有座天香楼，以国色天香为名，其中头牌唤作柳依依，光闻其名就会浮现一副婀娜曼妙的佳人背影，传闻连陛下都曾微服私访，一览其倾城容貌。
当然，一有这种查无实据的小道消息，各种皇帝陛下的花边绯闻便传得沸沸扬扬，柳依依的名气自然水涨船高，几可艳压全城。不论其他青楼美人如何与才子凄凄切切，都比不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更与皇帝陛下有过春风一度的柳依依之名。
我和李老鬼经常去光顾天香楼隔壁的面摊，自然有着能不能瞅一眼柳依依的念头在内......绝不是主要原因。
哪怕好几年来按时守点也没见到过，哪怕我知道醉仙楼的姑娘腿长，忘尘阁的姑娘胸怀壮阔，鸳鸯楼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去只能两腿发软出来，也绝非我莫轻玄为人轻浮。
这些消息，只是我穿街走巷，为人算卦卜命之时，极不小心、极无意地传进耳里的。
要怪就得怪城里的文人学子不怎么正直纯洁，还有我天资聪颖，过耳不忘。
长安城里除了风月逸闻，最常与人说起的，自然还得是大唐美食。
例如永兴坊的毕罗店为长安一绝，说起毕罗，是长粗的卷饼，馅可咸可甜，而永兴坊的这家店有着祖传秘方，最擅做樱桃馅的毕罗，甜香可口，浓而不腻，烤制后的馅料竟还能保持桃红般的鲜嫩色泽，食客见之、入口无不惊叹，色香俱全，广为流传；东市有一家鬼不理面饼肆，以香气扑鼻闻名，历史悠久，更有传说，东市有一名恶少曾遇鬼卒前来勾魂索命，他不想死，便想着贿赂鬼卒，行经东市的一家面饼肆之时，鬼卒竟“掩鼻不肯前”，原来鬼卒以香为臭，以美作丑，故事一传，时人便好奇，是什么样的香味能让鬼卒“掩鼻不肯前”？口耳相传，以至于如今店门前大排长龙，买个面饼都要等小半个时辰。
就着白粥吃胡饼，一口下去，面脆油香，再伴着白粥的清淡解腻，令人胃口大开，不枉我走了好几里路到辅兴坊来，在长安里找个清静实惠的美食店可不容易。
“轻玄哥哥、轻玄哥哥，再说说呗，东市那个恶少最后怎么啦？是鬼卒放过他了，还是依然被勾魂了？”
生活压力大，肩膀也重。
此时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挂在我身后，小胳膊勾着肩膀，一摇一晃。
所幸贫道定力十足，腰腹使力，两手使劲，不至于让勺子里的白粥撒了出去。
面对这奶声奶气的提问，我喝了口白粥，含糊道：“卜指稻啊，听嗦好像似被抓下去了，毕竟作恶多端嘛。”
“啪”一声，瓷碗重重摆在桌上，桌对面传来一句，“嘿，哪里被鬼卒勾了魂魄！莫小子你从何听来？分明是鬼卒被香气吓退，恶少平白多了二十年阳寿！”
说话者白衣白鞋白须，我不禁愤愤道：“老鬼，过来蹭吃可有些过分了！”
李老鬼打了个饱嗝，不屑道：“你莫轻玄还不是在吃白食？”
老道旋即瞄了眼坐在一侧的姑娘，望之生畏......那可是第二十三个饼了，“换作其他地方，这样吃法，早早倾家荡产，你可能这辈子都要打长工了。”
我深以为然。
“所以说这姑娘......”
“我远房亲戚。”
“喵！”
李老鬼表情抽搐，“喵......？”
不料带着小喵过来吃饭的路上居然碰上这老道，想想就郁闷，顶着他一脸你当我白痴的目光，我扭头对店里忙活的大叔喊道：“成叔！记得收这老道的钱啊，别让他跑了！”
店内正在做饼的憨厚大汉笑道：“嚯，两位道长尽管吃没关系，小本生意亏不了几个钱，何况小姑娘这么喜欢吃，老成我也高兴！”
隔壁一桌的客人闻言不悦，笑骂道：“老夫吃了你成记胡饼那么多年，也没见老成你让着赊账一回，两个道士却可以明目张胆吃白食，这可不厚道！”
切，我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人争辩。
小丫头收拾好桌上的空碗，小跑着捧给爹爹，成叔满脸温柔，笑道：“魏夫子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芸儿被人拐走，多亏两位道长相助，才不至父女相离，孑然一身，我可就剩这宝贝闺女了。”
魏夫子似乎颇为正直，拍案怒骂：“堂堂天子座下，朗朗乾坤之中，竟还有这等肮脏恶事，看来得好好整治整治这些猖獗鼠辈了！”
他起身，往三人这桌走去，一老、一少、一女，老的道骨仙风，小的一身懒意，女的吃相狰狞。
如此奇特的组合还是第一次见，魏夫子拱手笑道：“长安城里还出了如此一位神仙俊彦，实乃大唐之福。”
“不会把我看成是老鬼你徒弟了吧？”我嘟囔着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穿布衣的清癯老人行礼，真心实意，没有倚老卖老的架子，不由抱手作揖。
老人挺自来熟的，坐下来就毫不生分道：“吃胡饼哪能不加醋芹？”
顿时就招来我和李老鬼的鄙视。
“吃胡饼哪能加醋芹！味道又酸又大，直盖饼香，就和毕罗加蒜一样！根本不好吃！”
“放屁！莫小子，毕罗加蒜才能调味！不加蒜淡出个鸟味！”
“呵呵，我觉得永兴坊那家没加蒜的樱桃馅也挺好的。”
“滚！太贵，没吃过！”
“哈，长安美食可多得数不清......老成，给碗醋芹！”
“喵？......老成，再给一根！”
“得嘞！马上来！”
我们几个就大唐美食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店外传来高昂悠然的吟唱。
“吾扈江离与辟芷，纫秋兰以为佩。”
“吾朝搴阰之木兰，夕揽洲之宿莽。”
但见一樵夫与一渔夫并肩而行，句句诗篇，高歌而和。
渔夫一唱：“吾之水秀，有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我厉害）
樵夫一和：“我之山青，有迅速严冬如指拈，逍遥四季无人管~”（不，我厉害）
渔夫咧嘴一笑：“今朝照镜，见玉树临风一少年，揽镜自顾夜不眠。”（今早被自己帅醒）
樵夫一鄙：“君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你咋不上天咧）
渔夫自得道：“我欲乘风起，君即涸辙遗鲋，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无殊。”（我想上天，哪像你那么咸鱼）
樵夫不满道：“汝腰中熊剑长三尺，君家慈严知不知？”（你这么吊，家里知道不）
渔夫哈哈大笑：“欲图大事，莫拘小节！”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吟唱走过，我不禁肃然起敬，感叹道：“好厉害的逼！”
苗小喵觉得城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太多，弄得她小脑袋里一直是迷迷糊糊的，疑惑道：“他们在唱什么喵？”
李老鬼满不在乎，“自吹自擂。”
反倒是被成叔叫做魏夫子的老人正襟危坐，点头称善，“善哉，今见贤，欲思齐也。”
我见他很有文化的样子，好奇道：“还不知老人家名讳？”
老人笑道：“老夫魏征。”
我一口胡饼喷到李老鬼脸上。
得，最大的装逼犯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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