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短促有力的关门声后，玄关那里传来了儿子放学后略显疲惫的声音；厨房里愣神了好久的殷妈妈，才猛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起，自己已让厨房的水龙头空放很久了。
哗啦哗啦——
一瞬间宛如置身事外的不真实感，充斥着这位母亲的大脑。
毕竟，下午所发生的事，任谁都没办法轻易接受吧。
明明在做着淘米洗菜的工作，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五点半，都到了小潼放课到家的时间。
糟了。
案台前，妈妈对着眼前的惨状一下慌张起来——诚如所见，他们家的晚饭到目前为止，还是泡水生米泡水蔬菜的状态。
「老妈，喂——没人在家么？」
「啊……在！」
仅与厨房一条走廊之隔，卧室那边，传来了儿子的声音。
「……老妈原来在吗？我回来了，家里都没什么动静，还以为你去医院看着姐姐挂点滴了呢。」
殷妈妈甩着在水槽里泡到泛白的双手，拍了拍血色全无、水痕狼藉的双颊。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接下来说话时语气不再颤抖——
「那个，小潼……！」
「怎么啦，老妈？开饭了吗？」
「不是，今天在医院呆得比较晚，所以饭还没做好，晚饭的话可能要多等一会……」
「啊，这我倒不在意，现在我还不是很饿——话说回来，需要帮忙吗，老妈？」
「没事……晚饭就交给妈妈吧！」
殷妈妈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勉强微笑。
「小潼你别管了，快做作业去。你能好好用功，就是帮我大忙了。」
「作业的话，今天在学校里就完成了。虽说爸爸姐姐都不在啦，就我来说，还是不想太晚吃饭来着。」
因为太热所以脱掉了秋季校服的外套、穿着白衬衫还挽起袖口的殷潼，带着柔和阳光般的微笑站在了厨房门口。
「交给我好了！」
一面说着，小潼一面走进了厨房；从架子上挑了把菜刀，开始娴熟地剁起砧板上的猪肉。
「看老妈在洗芥菜，是要肉丝对吧——」
叹了口气，悄悄侧过视线。妈妈瞄着自己懂事过头的儿子，心情已经分不清是欣慰还是无奈。
「小潼，你把肉放下，去看书。预习复习什么的不是每天都要做吗？妈妈真的没事，这点小事我也只要一会……」
「……哎嘿，说实话，能帮老妈打下手的机会可是很少有的哟？居家型男人也是我的理想之一！就让我多学几手吧。」
小潼狡黠温柔的笑脸映在眼里，殷妈妈愣了一下。
忽的产生了一种很怀念的、有些温馨的感觉。
「啊……真是的……」
一样恭谦得温顺懂事，同是过分热心的性子，哄骗起异性来也都是滴水不漏，让人毫无拒绝的余地——不愧是亲儿子，小潼他和殷爸爸年轻时，简直如出一辙。
「……都说到这份上的话，这次就破例让你来帮忙吧。我还是比较放心小潼你的——但下次到家了记得好好复习，不要因为成绩不错松懈了，你要一直保持下去；别像你姐姐，老干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尽想着偷懒，只要不学习什么事都肯干，真是……喂喂，你有听我说吗！」
「没问题，没问题，我听着呢。」
老妈充满精神的唠叨声里，小潼调皮地打着哈哈，少见地作怪吐了吐舌头。
殷妈妈见状，也是轻轻苦笑了一下。
——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儿子的体贴，让独自支撑的妈妈，内心反而更加痛苦。
忽然得知女儿被绑匪绑走，目前还没有取得联系，生死未卜。
殷爸爸虽然第一时间也被通知到小商遭绑这样十万火急的警情……但就算立刻动身从北方赶回来，怎么也至少要一天的行程。
至于小潼。
如果告诉他关于绑架的事，对他而言那或许是个太大的打击了。
无比重视姐姐的弟弟君，应该会彻底垮掉吧？也不能排除他会头脑发热，干出以身犯险、过激蠢事的这种可能性。
对，不仅仅是小商——她还要用心照顾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
至少要等到爸爸回来，一家人在一起时再告诉他……这样才行。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谁也不会知道她故作镇定得多么勉强，谁都不能分担她的苦楚。
——而这世上究竟有谁，能比一个母亲更担忧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你姐姐她这次生病挺严重的，到现在还没退烧。我听医生的先让她住院观察几天，好好检查一下……说起来，她好久没生这么重的病了。」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
电饭煲已经滋滋溢出和着米香的热气，四菜一汤也在两人的忙活下很快搞定了。
「这样啊，真没想到老姐还会生病。老妈也别太担心，毕竟这是老姐呐，免疫力力胜过超人的有木有——」
「——好了。晚饭也差不多了，你吃好歇一歇，就快点看书去。我马上去医院看你姐姐，给她送晚饭。」
「妈，我能跟着一起么？我也想去看姐姐。」
「你明天还要上课，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学习睡觉。」
「我呆到九点就自己回家……」
「我说不行！」
端详着有些激动的母亲，殷潼皱了皱眉，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为什么啊！」
「医院里到处都是病人，你别和你姐姐一样染上感冒；一个小商就已经够呛了，爸爸不在，我可照顾不过来你们两个人……儿子啊，你就老实一点，让妈妈省点心好吗？」
「……我知道了。」
虽说听上去还是很别扭，但这个理由确实无法拒绝。
小潼点了点头。
看着妈妈挤出的笑容，他心口隐隐地作痛，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的感觉。
——妈妈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儿子的眼中，母亲好像变老了十岁。
平日有些大大咧咧、从不把烦恼挂在脸上的她，现在却是一副怀揣心事、担惊受怕的模样。
素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殷潼明白，他的妈妈是个最不会骗人的家伙。
有什么事情的话，气质整个都颠倒过来，这靠脸上逞强的表情是完全遮掩不住的。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如说显而易见吧？只有姐姐的事——
姐姐只是感冒的话，妈妈她会这样……不时露出那么令人心疼的、不堪重负的神情吗……？
到底有什么事，需要让她「鬼鬼祟祟」地瞒着自己？
是老姐怎么了？难道不是普通的发烧，而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吗？
「嘁……我在瞎想什么！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连忙刹车，小潼狠狠地拍了几下脸颊。
那可是老姐……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鬼！！
「……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
但愿。
目送着妈妈匆匆离开家门，殷潼默默反刍着今天回家后她一反常态的慌张姿态，潜意识中还是产生了很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果然……明天放学去医院确认一趟……吧……」
※※※
9月4日，广源市一中。
今天对A子来说，是有史以来最漫长最难熬最穷恶无聊的日子。
寻常的秋日午间，太阳明媚得仿佛要融化什么似的，依旧没有入秋的自觉般燥热着。
沐浴着过分温暖的耀眼阳光，A子叠起了双臂伏在窗台上，呆呆地冲着教室外的马路出神，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
就像只是发了一阵小脾气一样，自那天落过一场暴雨后，广源的天空一直维持着明朗湛蓝；点缀碧穹之下，校门口风格诡异的装饰假山和凉亭，也被充足的光线衬托得尤为鲜艳，入画般停驻眼中。这与A子印象中根深蒂固的、那个笼罩在灰蒙蒙大气间的学校大相径庭。
好闲啊——
A子心底痛苦地呻吟着。
身前的空座位上，没有了那个让她任性纠缠、嬉笑撒娇的人。
没有小商在身边的日子，A子俨然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不仅仅是没来学校，自己发的短信没有回复，手机也打不通——
这不是完全失去联系了吗……
恍恍惚惚，无所适从。
虽然目前为止两人只有几十个小时没见，但是这对于A子而言已是快到极限——
「小商不在……午休做什么好啊啊啊……」
没小商一起的话，就提不起劲出门去食堂了啊……之前做操的时候也是没劲买面包；买了的话教室里也没有陪着一起吃的人在……
「咕噜噜~」
肚子忽然抗议起主人的迷之懒散；强烈的饥饿感袭来，A子弯下腰，双手直直地平伸出窗，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其间。
啊啊啊啊啊肚子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真是的，这下不就更不想动了嘛！
「说起来……」
有妈妈陪着的话，小商能好好吃饭吧？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躺在家里应该什么都做不了就是了。
要是发烧的话，胃口会很差吧？
但是，就算吃不下也得好好补充营养才行……！
…………
发呆时，大脑失去焦点般胡思乱想着，而A子同样失去焦点、散落在校门口的目光正中，却不期出现了几个全身警服、头戴白帽的身影。
「咦？」
警察……？
由于这一幕太过刺眼，A子用手撑住脸蛋，咻得直起了身子。
刚想招呼小伙伴们一同围观——但A子张口前总算意识到了，空空荡荡的教室里现在就她一人。
女孩眯起了眼睛。
「警察么……来学校的话，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嘛。」
警察这么一本正经地走进一中，除了学校每年一回的消防讲座外可不多见。
先是小商少见地病倒了，现在又有警察气势汹汹地来学校…办案吧？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事。
A子正自顾自沉吟着「警察要是来把校长抓走顺便全校放假一个月就好了」这样不负责的话，教室门忽的被「砰」一声轻轻推开。随着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和拉开桌椅的嘈杂声，第一批食堂归来的同学回到了教室。
「唉？还以为我们会是最早回来的呢，没想到A子这么快。」
「呐……对了小喵，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学校里的警察来着？」
娇小的身子还趴在窗前，A子微侧过脑袋，向被她昵称为「小喵」的傅荷淼询问道。
「嗯？警察，没注意。他们来做什么？」
得知班长大人对此亦毫不知情，女孩发出了「扑、扑」的吹气声。就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一样，她一边说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气鼓起脸颊。
「我也不知道……要是是来把校长抓走的就好了。」
「啊哈——？噗……仟仟你还真敢说出来呢。」
「能放假就更好了啊——」
「行了行了。我说你啊……」
抚了下刘海，傅荷淼微笑着，几步靠近了背朝自己、无所事事的A子，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殷商不在，我看你都魂不守舍一天了。放假的话，现在就能去她家探病了吧。」
「呜……」
确实如此呢。
「今天放学会去看她吧？」
「嗯嗯……！我想好了，今天我和小潼一起回去。」
「这样啊。我和你一起去看殷商同学好了。反正我是回家部的，也没什么事。」
「欸欸欸？！小喵？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啦，就当做我是代表全班同学去慰问她好了。」
「太好啦！我们现在就去找小潼吧？！」
「我还有点事，A子你快些去吧。午休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了哟？」
「好的！」
似乎是为了感谢，女孩抱住傅荷淼使劲蹭了几下。她好像一下子又来了精神，蹦蹦跳跳地跑出教室。
时间，快些过去吧……
好想快些见到小商。
心从昨天起就被莫名的不安感紧紧攫住，都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神经过敏了……?
总有一种很强烈的，担忧小商的情感。
明明只是感冒在家，缺席一天而已。
但不知为何，这次，不能亲眼见到她的话——
就像再也见不到一样安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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