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亲情。也许全是假的。
喜悦、悲伤。都是策划好的。
我拥有的，不是我争取的。
未曾有的，也将强加于我。
人生起始便是在观察之下，**着一切供他人研究，编织出按部就班的未来。
我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我的性格是不是真的？我又到底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是我……我到底是谁？
“呐……小茵，告诉我吧。”
“我回答不了你，温柔哥哥。”
她的眼睛闪烁着晶莹，不是为了她自己。
“不是不能告诉你，而是我不知道，但是……温柔哥哥你身上有个秘密。”
“听起来很了不起呢。”
我苦涩地笑着。明明儿童时的梦想已经实现了——“身负巨大秘密足以改变世界”，但事与愿违，我并没有成为英雄，只是一个被骗了十数年还浑然不觉的傻蛋。
“温柔哥哥，很悲伤吗？”
“要只是感觉悲伤就好了。”
“但温柔哥哥，你现在还能保持理智就很厉害了哦。虽然这也是神居算好的，料定你能够接受这一切，毕竟温柔哥哥你的承受能力是出类拔萃的呢。”
小茵的夸奖没有任何能让我感到高兴的地方。
“可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能将这些都告诉你。尽管我所做的一切都在神居的掌握之中，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此地，我对你说的话都是在神居安排之下发生的必然事件。”
“还真的像是在演戏。”
“是呀，这就是神居的‘阳谋’。”
阳谋，无法避免，不可抗拒。
“但就像我最开始和温柔哥哥你说的那样，你还有机会退出来。”
小茵的声音中带着期盼。
“退出来？怎么退……我又能退到哪里去？”
“就像是最开始那样就好了……温柔哥哥。放弃现在的一切，回到福利院吧。”
“放弃一切……”
按照你说的，我的一切不都是虚假的吗？那我又能放弃什么？
“嗯，只要你不去接触神居，就没有人能够再来干扰你，至少……你能够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继续无知无觉地在别人的监视下生活么……”
嘲讽的语气掺杂在这句话中，并非是对小茵，而是对我自己。
“如果这是小茵你期望的话……”
“温柔哥哥，要做出决定的是你自己，不要撒娇哦。”
小茵认真地说道，令我感到有些无助。
只要肯同意的话，就真的能够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吗？能够与这些我无法理解的非日常说再见吗？
已经受够了吧？好好回想一下之前面临死亡时的恐惧，那种无力摧垮了神经的感觉。
“我……”
喉咙哽塞着，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富丽堂皇的吊灯，灯光在吊饰间摇曳，如梦似幻的暖光令我的大脑渐渐变得恍惚。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眼皮越来越沉重，紧绷的神经突然松缓下来令意识同样变得模糊，说到底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离奇了啊……
明明白天我还在为喜欢的女孩子而烦忧，到了晚上却突然告诉我这种事。
一定是在做梦吧……接下来就只要等我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然后继续为了喜欢的人烦恼，仅此而已。
……
客厅墙壁上的挂式钟表上时针缓缓地转动着，滴滴嗒嗒的声音拨动时间流逝。
“你很努力了，温柔哥哥。”
看着沉沉睡去的他，小茵柔声说道。
“突然让你接受这些事真是对不起呢，可是温柔哥哥……这些都是为了你能够继续前进下去所必须知道的呀。倘若到最绝望的时刻，再让你得知一切，那样才会真的摧毁你的。”
小茵的脸上露出恬静美好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去抚摸一下他的脸庞……尽管这么久不见，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张叔叔，你可以进来了。”
小茵对着空旷的客厅说道，过了没多久中年人便走了进来，他注意到小茵正靠在那个男生的胸前，而那个男生却是一副睡过去的样子。中年人觉得这样小茵很容易摔下来，于是走到了小茵身前。
“我帮你换个位置吧……”
“不要。”
小茵直接回绝了中年人的好意，躺在王温柔胸前的她十分享受，中年人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过这么满足的笑容。
“你都和他说了吗？”
“嗯。”
“结果呢？”
“如你所见。”
中年人再次看了看王温柔的睡脸，极像了女孩子的五官上带着浓浓倦意。
“该说他是粗神经好……还是没有危机感呢？”
“温柔哥哥他有在认真地烦恼的，只是抓不住要领罢了。”
“你跟他的关系真的很好啊。”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以为你的理由会更加青春一点。”
中年人时不时冒出的俏皮话令小茵有些无奈。
“不可能，温柔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
“真是奇怪的想法啊，就跟这件事一样。我到现在还无法理解你当初为什么要帮着神居去监视他，甚至在明知道会刺激到他的情况下，还将这些事说出来，这样不就完全达成了他们的目的了吗？”
“能够一直注视着温柔哥哥，我很开心哦。”
“你这种话让他听到会伤心的，两年没见的妹妹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偷窥狂。”
小茵对于中年人的话毫不羞恼，反而微微一笑。
“该回避的时候我还是有回避啦……但没有办法避免的事就只能避重就轻了呀。要是有着足够的能力，我会毫不犹豫地排除掉所有能够威胁到温柔哥哥的存在，比如说……神居。”
中年人看着小茵如同洋娃娃一般纯洁无瑕的笑容，对于她刚才的那句话却完全无法当成小孩子的戏言，他知道她是认真的，为了王温柔，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就像是两年前，从神居那里知道了王温柔的处境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了神居一样，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事，她都不会放过。
神居不止是抓住了王温柔的性格与心理，同样抓住了她对于王温柔的感情。对于神居的做法，他只有不屑。
“但是没办法呢，尽管我作为一个A级神似乎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我的能力除了应用在搜集情报和传递上以外，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我到头来也只是个普通的病患。”
“小茵……不要这么说，你为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接下来就让他自己去面对吧。有些事是他逃避不了的，这就是他的命。”
“不够呀……还不够呀，一点都不够。”
小茵的声音突然开始变得悲伤。
“要是我的时间还能再多一点点就好了，那样我就能为温柔哥哥多做些事了……”
“……”
中年人沉默了，每当这种时刻他都会沉默下来。
“张叔叔，不用摆出这种表情。啊……感觉很晚了呢，今天我想跟温柔哥哥一起睡可以吗？”
他自然无法拒绝眼前这名女孩的小小要求，毕竟她能够抓住的幸福真的不多。
……
今晚的夜空只能看到零碎的星点，微弱的光芒点缀在夜幕之中，受到上弦月的朦胧月光影响几乎不可察觉。
夜风在高楼上肆意呼啸，吹散了滞留着的浓浓腥味。
利昂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狂热激动的内心，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可能有比眼前这个人更加与他契合的伴侣。
“露莉可小姐，请让我牵住你的手吧。”
一向绑得整齐的红发此刻在风中漫舞，发带早已不知遗失在何处。露莉可的眼中带着迷茫与无助，身体微微瑟缩着，这样的她无论是谁看到都会滋生出保护欲。
但利昂不同，他很清楚她的身份，同时明白，她这副样子并非是伪装出来的。
“早在之前我就听过你的传闻，曾经我只是不屑一顾。直到我真的遇到你的那一刻，心灵的共鸣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不会错的……你与我一样，都是残缺却又完美的存在啊！”
“呜……你在……说什么？”
“现在的你确实是真实的你，但你的记忆总是还存在的吧？我相信你还没有忘记那些曾经同样‘真实’的你，毕竟你可是神居最完美的间谍。”
“……”
露莉可的表情始终没有改变，就算是这样，她也无法反驳什么。
“不愧是你，拥有着与其说是‘代价’不如说是神明‘眷顾’的你啊。没有‘自我’的你可以创造出无数个‘真实’的你，投入到任何环境都不会露出破绽，这就是你！”
“你知道又怎样？”
露莉可的声音柔弱如初，眉眼间透露着怯意，但话语已经变得陌生。
“对我来说你可是最宝贵的财富，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时不在想着得到你。”
“这和任务没有关系吧。”
“当然和任务无关，这只是我单纯的心愿，而神居方面也已经同意。”
“我没有接收到这样的指示。”
“说是指示就太不浪漫了。”
利昂微笑着走到露莉可的身旁，看着满脸惊慌的她。
“太完美了……这个表情真是太完美了。明明一点都不害怕，但身体却能做出这样的反应。这就是失去了‘自我’后的成果吗？只要是神居为你创造出的人格，你都会当作真实的自己去演……不对，说是演绎实在是太贬低你了，你是‘成为’了新的你啊。”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露莉可很想逃，明明知道他无法对自己做什么。
“对于过去的那么多个‘真实’的自己，你有什么想法呢？”
“……”
露莉可不知道，她甚至觉得记忆中的那些人并不是自己，因为太陌生，明明现在这个才是自己。
“是不是感觉很不可思议，为什么那些人竟然是自己？我记得每次任务结束后，神居都要‘重置’你的人格，将你变成‘空白’，这也只有失去‘自我’的你才能做到。”
利昂缓缓地蹲下身，牵起了露莉可的小手，深深一吻。
“会寂寞吗？这种明明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感觉，怀疑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也是一样的，像你一样……我也是残缺的，那个真正存在过的我已经消失。”
“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关于这个男人，露莉可同样了解，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对着他露出不屑鄙夷的表情，但她做不到。在最开始捏造出“露莉可”这个人格时，就没有加入这样的感情，因为没有必要。
“露莉可”只需要拥有可以吸引王温柔的性格就足够，对于王温柔这样性格被研究透彻的存在，“露莉可”可以完美接近到他身边的。
跟利昂说的一样，露莉可是残缺的。但她排斥将自己和这个人相提并论，他所缺失的东西比她更严重。
“能够听你用这样泫然欲泣的表情说出这么冷淡的话真是一种享受啊……让我，更想得到你了。”
“你没有办法对我做出什么，光是容许你出来行动都已经是神居的宽大处理。”
“确实如此，我已经不想再被关在那么个小地方了。但如果是为了你的话……”
利昂握着露莉可的手加重了一些，令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滴落下来，这是“露莉可”在遇到这种事所应当做出的反应。
“你最好记清楚，虽然神居知道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也对你那些恶行在一定程度上能容许，就像你刚才杀了他一样。”
露莉可转头看了看那摊肉，眼中流露出怜悯的神色，她很高兴自己还能做出这样的表情。
“但只要影响到计划，你就不止是被监禁这么简单。而我，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美丽的露莉可小姐，你说的没错，我自然不会强迫你。”
利昂放开了她的手，但眼里的欲望毫不掩饰。
“至于这个人，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不明状况的家伙派来的，但会威胁到计划的因素，不都应该排除吗？”
“呜……”
露莉可皱了皱鼻子，显然对于他的话并不认同。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打扰一位女士的休息是不对的，那么我就先告辞。期待下一次见面时，你能与我更亲近一些。”
利昂转身一步步离去，厚底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十分清晰，明明是在空旷的高楼上。
“不可能的。”
露莉可柔柔地说道。
“因为我只会与王温柔亲近，作为‘露莉可’的我可以确信。神居创造的这个人格不止是会吸引他，同样会被他所吸引，无法避免呢。”
“呵。”
利昂冷笑了一声。
“我真是期待明天的到来呢，我想看看……知道一切的他会怎么面对你。”
露莉可看着利昂消失在夜色中，独立于高楼之上的她忽然觉得很冷。
“回家吧。”
回那个可能仅限于今晚还能称之为“家”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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