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匹金发的野兽，残暴无情。
但事已至此，与我最初所想并无二样，死亡……根本就无所谓了。
天空中体积骇人的岩石球忽然解体，散落开来。灰白的岩石碎砾随着重力自然下落到两个深坑之中，顿时粉尘漫天、轰鸣如雷。这些超现实的画面在这之前已经看了不少，现在也不至于为此惊讶。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怕嘛？”
利昂感到很无趣，一头狮子捕猎毫无反抗的兔子自然会无聊到想打哈欠。
“别看我这样，其实心里慌得很呢。”
“从你的眼睛里完全看不出来啊……我能看到的只有废物该有的卑微，连绝望都不剩。”
“那还真是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完全不去考虑自己说这些话会有什么后果，现在能多嘲讽他一句都算是赚。
“呵……我见过很多人在临死前的难看样子，有绝望地趴在地上等死的，有不甘心试图反抗的，也有很多抛弃尊严跪在地上向我痛哭求饶的……”
“喂喂，你这是在说什么呢？杀人狂的回忆录？”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看的就是人类在面临死亡时露出的丑陋表情啊！”
利昂瞪大了眼睛，带着可怖的狞笑缓缓向我走来。他的脚步很慢，我平静地看着他，不仅没有逃跑的打算，甚至还在仔细听他用黑皮鞋踩碎砂土的破裂声。
兹兹……十分轻微，也许待会儿我骨碎的声音会比较动听。
他走到我的身前，我坐在地上费力地昂着头仰视着他。小茵曾说过我的接受能力很强，现在我也多少同意了一些，至少在接受即将到来的痛苦和死亡时我已经可悲地有了心理准备。
一只骨节清晰的大手伸向我的头顶，然后传来大片发根被紧握住的异感，在我还没来得及后悔不该把头发留太长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我眼前一黑——这是头皮像要与头盖骨分离的痛苦！
血液瞬间冲上大脑，清晰无比的疼痛刺激着每一根神经，咬牙忍耐几乎要将臼齿咬碎，巨大的痛苦令我不禁嘶鸣低吼。
强行将我的头抬起，眼前是利昂那张因为我的痛苦表情而变得兴奋扭曲的脸。
“嘿嘿……嘿嘿嘿！就是这样啊！就是这种表情啊！怨恨我吗？恨我吧！恨我吧！”
脸上被喷了许多唾沫，他的眼中充满疯狂之色。
“你越恨我，我就越愉悦啊！”
“噶咳咳……是、是么。”
带着挣扎之色，我松开了紧咬的牙床，头皮已经开始麻木，于是我看着利昂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在这种毫无益处的事上坚持也算是天赋吗？
利昂的表情阴沉下来，目光冰冷，完全就是头择人而噬的野兽。他什么话也没说，随手放开我的头，瞬间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
下一刻，利昂的右腿横扫了我的胸膛，巨沉无比的力道令我差点窒息，身体向后倾倒，后脑勺狠狠撞在跑道上，意识恢复后传来温热的感觉。
可我现在并没有空去管自己某一处的伤势，像是踩踏一滩烂泥一般，利昂对着我的身体不断踢踏着，筋肉伤痛的感觉漫布全身……可仅仅是这样别说是杀了我，就连让我残废都做不到，利昂只是单纯地在发泄罢了，
“你这个废物！一点力量也没有的废物！”
完全不像是一个神，利昂的做法和街头的混混没有任何区别。
“你是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嘲讽我？来啊！继续笑啊？怎么不笑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会介意这么做，但他的脚时不时踢到我脸上，脸颊已经肿胀得无法再挤出一丝弧度。
“别说是神，你这废物连当人的资格都没有！人还会懂得反抗，你除了等死以外还会什么？”
脑袋晕晕乎乎的，神经变得迟钝，身体除了被击打时还会传来触感以外，痛感已经渐渐丧失，我完全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算是经验之谈吧，再过不久我应该就会失去意识，到那时一切都会结束，我可以永远地得到轻松了。
然而利昂并没有让我如愿，像是感受到我即将昏迷，他停止继续攻击。身体忽然感觉变凉，寒冷的感觉刺激着麻木的大脑，睁开眼看去，夜空中仿佛落下“瀑布”，月光混入冰冷刺骨的水流倾泻在我身上。
“你以为可以就这么晕过去了事吗？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松啊……”
利昂的声音如同九幽恶鬼，我明白痛苦还没结束。
“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满足你……不过在死之前应该先暖暖身子。”
啊是么，真是感谢你，我现在的确有些冷……漠然地看着利昂向后退步，浑身湿透的我被夜风一吹不禁颤抖，然后牵动了各处伤口。
“啊……”
“还能发出声音吗？那真是太好了啊……”
此时已是深夜，漆黑的夜空中连星星都完全隐匿，仅凭月光无法挣脱黑暗的枷锁。但正因为如此，那明亮温暖的光才显得如此难能可贵，我痴痴的看着前方，离地面不远的空中冒出一团火焰。
火苗在焰尾扑朔，橘红色的暖光燃烧了我冷却的瞳孔，第一次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如此有力。黑暗中的焰火十分温柔，透过它我似乎看到了许多曾令我感到温暖的人。
有方远、有苏妮、有小茵、有叶哥、有雪姐。
孤儿院的家人是我为数不多的宝物，虽然可能有掺假的部分……但带给我的温暖不假，福利院度过的童年时光印象里一直都是晴天。
那时候的我尽管依旧软弱，但我有许多可以依靠的人，现如今黑暗中只剩下我，会冷啊……真的会冷。眼前的火焰看上去如此温暖，令我不禁生出想要拥抱它的念头。
终于，它向着我缓缓飘来，我努力地展开双臂，迎接即将到来的温暖，能够包裹我全身包括心脏在内的温暖。
“呵，让我看看你像只虫豸在火焰里挣扎扭曲的样子吧！”
什么嘛……真是讨厌的声音，怎么会痛苦呢？明明那么是那么温暖的火焰。在我眼中它不断变大，离我越来越近，只要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儿……
我就能拥抱这份温暖了。
仿佛已经看到置身其中的自己，我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但下一刻，突兀冒出的冰蓝色寒流终结了我的幸福，它瞬间驱散了橘红色的火焰。身体因此变得更加寒冷，火光消失了……心底泛起难以言喻的痛苦。
为什么啊……每次都是这样！只是想要得到一点点的温暖都不能满足我吗？难道幸福对我来说就是这么奢侈的事情吗！
“王温柔你个无可救药的白痴！给我清醒点啊！”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从黑暗中响起，却无法令我因火焰消失而凝固的心泛起一丝涟漪。是南音绮嘛……真是讨厌啊，话说你哭什么？我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啊……
“哼！真是不识趣。”
利昂冷哼，然后黑暗中传来沉闷的声音，南音绮再也无法继续骂我了。
“是不是很失望？明明马上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死亡了啊，没事……再来一次就好，这次没有人会来打扰了。”
黑暗再次被火焰燃烧，但却不是之前那轻轻柔柔的模样，火焰在夜空中咆哮，四溅的火光勾绘出一头像是刚放出牢笼的猛兽，狰狞的火焰无法带给我任何心安。
这滔天威能如果直接坠落到我身上，我一瞬间就会什么都不剩吧？连痛苦都不会感觉到，这算是利昂对我的补偿吗？
我直到死为止都无法拥抱温暖事物的补偿。
它来了，撕碎黑暗的火焰猛兽，从空中咆哮着、惊天火光缠身，面对它我选择站起了身，仰起头让眼瞳印下即将终结我生命的火焰。
并不绚烂，却带着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强大，利昂其实是想让我认清……自己究竟是有多么弱小么？多此一举……这种事我早就明白了，至始至终陪伴我的只有这份弱小，最后也是……让我带着这份弱小死去吧。
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即将粉碎我身体的火焰降临。或许我只要退开几步就能暂时捡回一条命，但我不想，并不是生无可恋……至少在我死后小茵会因为而伤心吧？但是对不起呢……我真的承受不了。
脸庞已经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炽热，下一刻我便会永远地消失，连灰烬都不会剩下。心平静得像从来没有风拂过的湖水，而这时……一滴蓝色的水珠打破死寂。
右肩传来柔软的触感，我不禁睁开眼睛，时间便在这一霎那停止，我看到了这辈子最为绮丽的瞬间。
火光与她水蓝色长发相互交融，形成色泽奇异的淡紫色，眼瞳中也是闪烁着这般色彩，比起月色更皎洁的肌肤渲染上一层红光，永远不会变的天蓝色睡衣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与那即将到来的火焰猛兽相比她实在是太过娇小，但推向我的手臂却意外有力。
仅仅只是几步之间，我与她的立场完全交换，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里的她站在将带来毁灭的火焰下用一贯无波无澜的清澈眸子凝视着我……
时间无法挽留，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火焰吞没了一切。
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火焰还是她，黑漆漆的塑胶跑道形成的浅坑兹啦作响，刺鼻的气味不断升空……
开什么玩笑！我跪在了地上，喉咙哽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慢慢爬向那个被火焰焚烧过的地方，滚烫的黑色粘液瞬间灼伤手掌的皮肤，完全不顾疼痛，我整个人跪进了黑坑中。这些粘液还没有冷却凝固，我默默扒开不停向下挖着……直到挖到坚硬的岩石也没能找到我想要看到的。
没了……一点也没有剩下……
“嘎啊……咳噶啊……”
眼泪比喉咙听话得多，就连面对死亡时也干涩无比的泪腺此刻变得异常发达，发着含糊不清的哭声，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滴落到黑坑中，然后蒸发……最终冷却了那一小块黏液。
“为什么……为什么……”
“呵……是啊，为什么？”
利昂非常不耐地说道。
“为什么总有人为了你这个废物想着去死啊！”
“……”
纤灵……死了？她……为了救我……死了？我仍旧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纤灵突然出现然后将我推开，自己……没入火焰中。
她在被吞没的那一刻似乎说了什么话……那句话是……是……
——不要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只想着去死的废物！像我这种人死了就好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将肺里所有空气吐出，换来的只有大脑短暂的空白。空白之后……脑海里是有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初见时令月色黯然的惊艳，神秘无比的背景却令我很容易地接受了她。
夜晚的公园里坐在长椅两侧，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她与我吃着廉价炒饭。
漫步沙滩倾听海浪声阵阵，我出神地看着她席卷夜色的长发揣摩她的心情。
陪伴她一起与小蓝散步，月光下宛然一笑令我心神震荡。
就只有这样了吗？与她的记忆穷尽脑海也无法搜刮出多少。时间太少了呀……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明明我还想跟她创造出更多的回忆……明明我还一点都不了解她……
这些都需要时间，可是没有了，纤灵的时间……没有了，是我夺走了她的时间！不……还有一个人，是他和我一起夺走了那绚丽的水蓝色。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无论是我还是他！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这是愤怒啊！愤怒的火焰在我胸腔中燃烧！
“利……昂！”
沙哑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在杀了纤灵之后笑了起来！
“假的吧？哈哈哈哈！假的吧？废物生气了？”
“……”
想要握紧拳头，但手上已经凝固的黑色粘液令手掌无法曲张，我讷讷地把两只手放到眼前，眨也不眨地用力握下……裂开的鲜肉迸出血液溅在脸上、眼里，眼前染上一缕殷红。
“我啊……一直觉得每个人都可以获得幸福。”
站起身，我摇摇晃晃地走向利昂，他歪着头漠视着我。
“虽然我是孤儿……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那些拥有完整家庭的孩子少了什么。开始上学之后，每次家长会的时候那些同班同学都会用看笑话的眼神看我，但最后叶哥和雪姐作为我父母坐在身边时，我会因为他们是全班最帅和最美的父母而自豪。”
走到了他的身前，发现利昂真的非常高大。
“我有着一个别人无法理解，但对我来说无比温馨的家啊……有睿智温柔的父母、有可靠的兄弟、有善解人意的青梅竹马，还有一个令我想要时刻保护她的妹妹，对我这样一个孤儿来说……这真的很幸福啊。”
举起沉重的右手，无力地砸在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他只是像看蝼蚁一般看着我。
“但我错了……有些人注定就无法和别人一样得到幸福啊……当我幻想着想要开始不一样的生活时，原本属于我的那些幸福就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放弃无意义地挥拳，我落寞地后退了几步摔坐在地上。
“向往的生活其实都是谎言……以为自己得到的新幸福最后都会消散，然后想要逃避……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不得不去面对却因为自己的无力跪倒在现实脚下，我这双手实在攥不住一切属于我和不属于我的幸福啊！”
眼泪已经被风干，我颤抖着右手放进了裤子兜里掏出一个瓶子。
“你知道吗？如果只是尊严和生命你拿去也罢……但就算是我心里也会有着一块地方用于存放美好的事物啊，那里很软弱……因此才适合种植美丽的花朵，我从来不敢奢望自己会拥有一片花田，但现在……我连那唯一想守护的那朵花也被碾碎了！”
想要拧开瓶盖，手掌却使不出一点力，于是便用双手握住它，放到嘴边然后用牙齿咬住瓶盖，把头用力一歪，吐出了瓶盖。
“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渴望力量……渴望我曾经认为毫无用处的力量……渴望能够彻底抹杀掉一个人的力量啊！”
“呵，有趣。你是真的相信神居的话，以为吃了这个药就能变强吗？”
“我不知道！但我只有这一个办法……就算是假的我也要试啊！然后拖着这副不知道会不会变强的身体咬碎你的喉咙！”
将药瓶整个塞进嘴中，完全无视了这药所谓的副作用，大量颗粒物灌入口腔然后努力地吞咽着，但气管却支撑不住开始痉挛，忍不住开始咳嗽将药物咳出，连着药瓶一起散落在地上。俯下身一边咳嗽一边捡着药物颗粒往嘴巴里塞……但太慢了，我整个人趴在地上利用舌头和嘴唇去舔舐、**着散落开来的药和泥沙。
嘴唇和舌头被塑胶刮破，变得麻痹，同时脑袋里也开始产生疼痛……忍着疼痛我继续去寻找药物，但疼痛感越来越强，大脑像是要爆炸了一般令我捂着脑袋开始哀嚎。
无法言语的剧痛令意识开始模糊……不行，这次不能就这么结束！要杀了他啊……不做不行啊！意识抵抗着如潮水般传来的疼痛，紧绷着脑海中的那根弦我不愿晕眩。
——很痛苦吗？
似乎产生了幻听般，脑海里传来一道声音，有些熟悉且充满威严。
——为什么不放弃？这不是你最擅长的？
哈……说的真是没错呢，遇事逃避、早早放弃可是我最自豪的人生经验。
——放弃就不会这么痛苦。
是啊……但是这次有些不一样啊，那家伙侵犯了我唯一不想被人踏足的地方！
——想杀了他吗？
当然！想要将他的身体一个个关节拆卸，听着他痛苦的嚎叫最后再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他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呀！
——那么你呢？
我？我当然是怎么样都好啦……根本就无所谓啊。
——之后你会怎么面对那些你怨恨的人？面对你无法狠下心抛弃的人？甚至面对这个世界？
……
——怨恨的人杀光吗？然后将无法抛弃的人也杀了？最后再毁灭这个对你来说一点都不温柔的世界？
……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我可以给你力量，但你能够承受终结这一切后的孤独吗？
……我不知道。
——你做不到，因为你很弱小，无论是身心都很弱小。这个世界很讨厌吧……一点都不适合你。
……也许吧。
——那就让我来代替你去面对，你只需要活在一个梦中……那里有着你向往的世界。
真的有……那样的世界吗？
——不要怀疑我，等你梦醒之时，这个世界也会有所改变。
我……
不再强撑，任凭意识渐渐泯灭。
——晚安，温然。
属于我最长的夜晚，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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