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很郁闷。
他到此刻都无法相信自己在这么近的距离射出的一枪没能命中那名普通初中生的脑袋。当组织里莫名将这么一件简单的任务交到他手上时他还不以为然，当看到任务完成后可以得到的赏金，他真的震惊了。
现在，那一长串的数字都被他打空的子弹破坏地支离破碎。
在领这个简单的任务时，他还以为是上级对他的特别照顾，毕竟他在组织内充其量只是个三流杀手，能够接到这种单子就跟走在路边捡到块金子无异。
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之前都看到了什么，先是暗杀目标旁边的人走着走着就消失在了他的眼中，吓得他一直放在扳机上的食指差点就按了下去。
随后发生的事更是令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原本好生生的墙壁在一瞬间炸裂，从烟幕中凭空飞出一块巨大石板，眼看着自己的暗杀目标就要一命呜呼，思考着要不要在石板砸中他后补上一枪的009却发现石板在空中莫名裂开，似乎与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撞在了一起。
009的背后已经满是冷汗，握紧枪杆的右手开始有些湿润，这对于一个狙击手是绝对不允许的。但也正是这样的心理素质，决定了他只是一个三流杀手。
在目标的那个初中生倒在地上喘气时，009就知道机会来了。他与目标的距离不到200米，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下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失手的可能。
但他还是失手了，当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看到初中生猛地一个转身就令他心里凉了一大截。他开始感到恐惧……并非是对那初中生，而是对着今天所有怪异事件的集合体感到恐惧。
一击不成，他果断选择撤退。快速将手里的VSK-94微声狙击步枪拆卸，他不断地在心里骂娘以驱散恐惧。
夜风轻轻地吹拂着他久经沧桑的脸，他看了看头顶静静挥洒清辉的月亮，眼睛像是蒙上一层灰，怎么都看不清。月下思故人……他想家了。
忽然，他发现手像是抓住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他低头看去，发现枪管突然开始发红，仿佛是置身在火炉中一般，热感神经催促着他丢掉了对杀手来说，与生命一般重要的枪。
可他仍然不觉得好受，炽热的感觉不再只是停留在手掌，而是遍布全身，他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开始缓缓消失……
“喝啊……啊……”
就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的疼痛令他不禁惨叫出声，然后在地上不断地翻滚起来，皮肤也在翻滚中不断地褪下，很快浑身浴血，在地面上留下鲜红的印记。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的脑海里除了痛苦以外就只有这么一句话，但他又突然想到在临走前，给他发布任务那个人对他所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要是成功了就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吧。”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种事无疑是奢望。他总算明白了，这次的任务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他纯粹是被派来送死的……
在这夜晚的高楼上，哀嚎声响彻天际，可除了几只盘旋在旁的乌鸦以外，再也吸引不到任何人。
009的视线逐渐地模糊了……痛疼超过承受能力之后他的意识开始泯灭，在闭上眼之前，他还想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
就是这样的念头支撑着他没有闭上眼睛，于是他看到了……看到了天使，站在夜色中的天使。独立在月光之下，仍凭夜风吹散她如同火焰的长发，仿佛红玉的眼中浸满纯真。
多么可爱的天使啊……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去抱住她，就像很久以前抱住自己的女儿一样。
但血肉都已被烧熟的他又该如何起身呢？他带着最后的疑惑永远地闭上了眼。
“太美丽了……真是太美丽啦……”
一名金发男子从黑暗中缓缓现身，高举双手眼中带着狂热看向那名红发天使。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唱一首圣歌来赞颂她此刻的绝美。
“静看生命燃烧，聆听哀嚎。美丽的露莉可小姐，你果然与我是一样的人啊……我越来越想得到你了。”
利昂单膝跪下，朝着不远处的露莉可伸出一只手。
“呜……你在说什么呢？”
露莉可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纯真、柔弱以及无辜，毫不做作。
“果然是我最完美的伴侣！与我共舞吧，露莉可小姐，让残缺的我们携手跳出一支最完美的华尔兹！”
……
尽管难以置信，但我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脑海中的那个声音确实是小茵，那个比我小了一岁的女孩子，那个在两年前被人领养后再无音讯的叶茵茵。
当那声“我好想你”在脑中响起之时，我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从这声音中我能感受到她的思念，纯粹地不加掩饰。
“小茵……你是小茵吗？”
“温柔哥哥。”
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呼唤了我的名字，一如在福利院的时光，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稚嫩又温暖。
“小茵……真的是你？可……可是？”
虽然我已经相信了她的身份，但我们却又是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情景中重逢，再多的思念都敌不过满腔疑惑。
“我知道温柔哥哥你有很多的疑惑，而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我会告诉你的，统统告诉你！”
“……”
如果这时有路人经过，看到我对着空气说话，还不断地变化着表情，一定会被吓走。
“温柔哥哥，你就在原地等一会儿，马上就会有人来接你。”
“小茵、小茵……”
我又连忙叫了几声，脑海里不再传来她的声音。这令我有些害怕……害怕就这样再次失去与她的联系，就像两年前一样。
稍微整理了下混乱如麻的思绪，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小茵她竟然是祈州市两名A级神之一！
接下来按照她说的，会有人来接我么？马上就可以看到她了吧，有什么疑问她都会告诉我吧？会告诉我这两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才会一直不和我联系。
远远地有一束灯光亮起，我眯眼看去，黑夜中一辆轿车向我驶来，慢慢停在我的身前。在前车灯耀眼的光亮下，一名穿着正装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出，惨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令他的五官显得一清二楚。
并不是一个陌生人……虽然算不上认识，但我确实见过他。
“又见面了。”
“是你……”
我回想起国庆时和南音绮她们刚到海边度假时的记忆，这个人正是我在海滩上见到的那名观察螃蟹的中年人。
“你觉得有趣么？”——他是这样问我的，现在看来我们相遇并不是巧合。
“跟我来吧，小茵在等你。”
“……嗯。”
跟着他走到车子旁边，看着干净的副驾驶座，刚想上车的我停顿了一下，伸出手在身上到处拍着，将衣服上沾满的灰尘稍微拍落一些。
“和小茵说的一样，你果然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
他严肃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啊？温柔？”
我稍微愣了下，思考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柔并不是只能用来形容一个人的性格，还可以形容行为、思想。”
“噢……这样啊。”
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然后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车子在中年人坐进后缓缓启动，我突然想到自己应该给南音绮她们报个信，于是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很不错的手机呀。”
发完短信后，我身旁的中年人说道。
“很……不错？”
“嗯，不过你大概也看不出它的价值吧。”
我带着考究的目光看向手里这块“黑砖头”，价值么……上次在墙上钉钉子的时候，手边没有合适的家伙，我就是用它来敲的，效果还不错。
“总之好好留着它吧。”
“嗯。”
我发现这个中年人说话真的很喜欢留一半让别人自己去想……所以我决定自己找话题。
“请问你和小茵她是什么关系？”
“从法律角度上来说，我是她的养父。”
“那时候就是你把小茵从福利院接走的啊。”
“没错。”
此时我们已经回到了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区，夜晚的街道有些拥挤，车子只能缓慢地前行着，我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你憎恶谎言吗？”
中年人再一次挑起话题，虽然我们的对话总是三两句结束。
“谎言？一般来说没人会喜欢被欺骗吧。”
“但如果说，一个人生活在谎言中会比较轻松呢？”
“生活在谎言中会比较轻松？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事无绝对，或许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存在呢？”
他说完这句话后，稍稍转过头，用我读不出内容的复杂眼神看了我一眼。
“……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我觉得被欺骗的那个人哪怕活的很轻松，但也是可悲的。”
“为什么这么说。”
“无知地活在一个由谎言与欺骗构成的世界里，那么和被圈养的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真相那么沉重，他真的支撑得起吗？”
“那也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到这里，中年人也不再多说。我能感觉得到他是在暗示我什么，但并不清晰，我想剩下的会由小茵告诉我答案。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车子进入了远离市区的地段，最后在一栋外观较为华丽的洋房前停了下来。
“你先进去吧，小茵就在里面等你。”
按照他所说的话，我下车后直接走到洋房门口。纯白色的大门此时正敞开着，我深呼吸了几口踏进了房门。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我的脚步和我的心跳保持一致，当进入一个宽敞雅致的客厅时，我看到了她。
“温柔哥哥，你来了。”
这一次的声音不再是从脑海中响起，而是清晰无比地在我耳边回荡。偌大的客厅中，小茵就这么静静地倚靠在一张象牙色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一点都没变……真的一点都没变。我看着小茵娇小的身躯，与记忆中的她相比，身高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只有一米三多。如同陶瓷般精致的俏脸以及乌黑靓丽的长发，穿着一条红白碎花裙的她乍看之下就是一个做工精细的娃娃。
“温柔哥哥，你长高了呢。”
小茵的眼睛里开始氤氲，晶莹的眼泪划过粉雕玉琢的脸颊留在微微扬起的嘴角上。
“小茵……你一点都没变，是……因为病吗？”
仅仅比我小一岁的小茵身高只有一米三几当然不可能是正常现象，小茵她从小时候起就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从她七岁进入福利院时，就患有神经萎缩的病，她也正是因为这个病才会被不堪重负的父母狠心遗弃在医院的病房里的。
与她相识正是在她刚进入福利院的时候，那天我跟着叶哥去看福利院新来的小伙伴，从我初见她起，她就一直像是个娇小的洋娃娃……不，那时她更像是个木偶，因为只有木偶的眼神才会那样毫无色彩。
“其实能活到现在都已经很幸运了呢。”
“……”
我沉默了。实际上小茵的病况非常不容乐观，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早在两年前她的身体就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但即便到了现在，她也能坐在这里看着我。
“要我帮你换个姿势吗？这样靠着很累吧。”
“嗯，我要像以前那样。”
小茵唯一能够操纵的只有自己的脸部表情，但她曾对我说过，只要能对着我微笑和哭泣就够了。看着她的笑脸，我却有种想哭的感觉。
压抑内心的情绪，我坐到了她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横抱起来，放到了我的大腿上，用我并不宽厚的臂膀让她依靠。
“好温暖。”
“嗯……很温暖。”
她真的非常轻……哪怕我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的腰都会觉得自己并没有抱住什么。但她娇小的躯体却带给了我货真价实的温暖，令我的眼眶不禁变得湿润。
“温柔哥哥，你怎么哭了？”
“没、没有哭。”
“温柔哥哥，不能骗人哦。”
小茵能够感受到我在哭只因为我的眼泪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呢……”
她稚嫩无比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我的胸口。
“温柔哥哥……我、我好想你。”
“我也是。”
到了此时我们终于不再压抑感情，任由眼泪决堤。
明明我自认为不是这么脆弱的人，但看到小茵的那一刻，看到她仍旧在和病魔战斗的时候，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已经不想再去问为什么了……看到小茵的我才明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又看见了她，并且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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