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无数次徘徊在人的生死之间,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坦然的,绝望的,死的情绪交织在脑海里;决然的,渴望的,生的情绪凝结在内心中。生与死,共同编织成了一座无穷无尽的迷宫。在这迷宫中,被责任剥夺了出口的有医生们,行走于此,永无天日。
他们甘愿把全身心投入的社会中那最接近‘本质’一环,即人的本身。渐渐地,出于不同理由而成为医生的人们,在不断接触人、不断掌握着人最基本的问题:‘生与死’的时候,他们开始向同一个问题发出了疑惑。
死亡究竟是什么?
人......究竟是什么?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前辈。”
“恩?”
因赵进的问候而惊醒,华缘一下子从对火车声的幻听中苏醒过来。
“怎么了前辈?脸色不太好啊?要喝口水吗?”
“......啊,没事......”华缘眯着眼,温和地对着担忧着的赵进笑了笑:“想起了一点陈年往事。”睁开眼,微微的湿润中,充盈着的是满满的温情。
然后,又望向赵进身后的柜台小姐,从自己的白色的外套内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不好意思。”他满面春风地将证件放在桌子上。柜台小姐也对这位和蔼的老人致以同样的笑容,轻轻地收下了那张映有老人黑发,瘦壮而显年轻的证件。她瞥了一眼上面照片,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已经头发半白,瘦弱到已经可以看到颧骨的老人,判若两人。他在这短时间内经历的沧桑,甚至能从对方那微笑着都能看到的大块黑眼圈可见一斑。如此巨大的反差让她不禁对对方投出了诡异的的眼神。
不过,这份源于同情与关切的诡异让赵进警惕地直起身子,他的手几次想伸进柜台上,脸上的神情忽冷忽热,飘忽不定:哪怕他很清楚道理是站在他们那边,他还是很害怕对方是因为认出前辈的名字而表露出恶意,让前辈再次受到伤害,这份真切的担忧让赵进感到恐惧。华缘对此只是一直保持着麻木的微笑,没有任何想法。
“那个,小姐,你确定只有那趟去往广州市的列车是在今天中午开行的吗?”赵进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用话题转移自己和对方的注意力。
“恩,十三点三十分,三站台四道。”低着头核对着信息,面对这个已被提及一次的问题,服务员的话语满是心不在焉的感觉:“你的卡。”递给了对方身份证,还有一张在黑色字体上划了红线的白色纸板票。老人冷静地收下了。
“呼......”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赵进终于为对方没有察觉到前辈的身份而松了一口气,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光明正大,为什么要这样偷鸡摸狗似的,就又感到恼怒,愤愤地在心里骂着自己的懦弱,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然后跟着沉默无语的前辈一起,在人群中走向指定的站台。
“前辈。”张进紧紧地扶着身边的老人,如同孩子在扶着自己年迈的父亲一样仔细而体贴:“真的好吗?仅仅因为一个连我都不敢相信的胡言乱语......”人群的争论十分喧闹,他的问题却格外清晰。
“......我想证明一件事。”华缘语气沉重,似乎不想对方继续打击自己的信心。赵进窥见华缘那阴沉的脸色,便也把自己的疑惑收在心里。
赵进还记得昨天把小清的事情告诉给华缘时的那副风景。惊讶,欣喜,他每给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讲一个字,他的神情都在变化着。这几个月来,赵进从没见过前辈的表情竟会这么专注,这么多变。因此,当他讲到小清再次昏倒过去,而医生诊断出小清的大脑根本没有任何回转的迹象时,老人脸上的神情由希望变为绝望,听到最后的结果,竟差点让整个人昏倒过去。灰色的光照出老人僵直在床上的身影,那痛苦而扭曲的哀伤,甚至让看在眼里的赵进深深地觉得:“要是不把这件事告诉他,多好。”老人的表情每变化一次,赵进的内心都犹如翻江倒海一般,感到极其的难受。
但是,正当赵进终于准备放弃叙说下去,即将失去勇气的时候,他说出的四个字让华缘一下子警醒了起来。
“死亡时间......?小清她,说了‘死亡时间’?”
老人忽然间的提问不由得让他吃了一惊,因为前辈一直以来都是被动式地回答:“啊......恩......”赵进不解为什么华缘会突然间提起精神,说话吞吞吐吐:“但......但是,那应该是错觉吧......哈哈......因为医生们检查过了,小清的大脑根本没有‘苏醒’的痕迹,只是我的错觉罢......”
“不对......”华缘轻轻地低语了一声。
“前辈?”
“不对......不对......太巧了......这......太巧了?”华缘陷入了沉思。
是的,真的是太巧了。他十分清晰地记得,那个在今日早晨被他否定的幻觉......那名自称“黑无常”的小女孩,曾经向他传达这个字眼。而现在,自己的女儿竟也向自己的后辈说出了一样的话语?
“前辈?啊,等一等!前辈,你要去哪?”华缘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想走出房外,但毕竟躺得太久,身体不好保持平衡。赵进一手扶住输液机,另一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结果,华缘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在赵进地陪同下,游荡了整间医院。先是去确认一下仍然继续躺在床上小清的情况,什么也没有。然后华缘继续搜寻了整间医院的其他角落,大厅,饭堂,尤其是中央公园,他都有仔细地寻找过。但搜完一个地方,渴求着什么的他却只有失望。“没有.......”他的嘴上总是重复着同一个词语,一直重复到中央花园的大树下。
“所以说!前辈,你到底在找些......”已经陪同老人折腾了快一个早上的他,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语气中带有些许恼火。
“小赵!”但是,牢骚还没发完,便又被老人强硬而不甘心的语气打断了。
“啊?是!”赵进被老人精神抖擞的样子吓到了。
“你说过‘明天的火车十三号车厢’,对吧?”
“是的!但......那只是我的幻听......”
“......帮我办好出院手续。”
“什......”
“拜托了,小赵。”
又一次,老人毫无逻辑可言的话语又一次让赵进搞不着方向:“莫......莫名其妙!前辈?怎么突然间......”满脑子的疑惑使赵进怎么组织疑问都不知道了。
面对疑惑的后辈,华缘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掠过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我想证明一件事。”
于是,赵进费劲心思,先是请假,然后办好手续,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华缘来到了此处。他打从心里觉得前辈实在很......不正常,但作为学生,陪着前辈那么久的他只需看对方眼神,看那只有坚定的人才会拥有的,满怀决心的眼神,他就能清晰地知道一件事:前辈是清醒的。逻辑上的不可理喻与内心的坚定,他选择相信后者。
“但愿不会出什么事吧......“赵进心里想着,和前辈一起默默地走到了车站外的广场上。
“哐当哐当!”首先听到火车驱动的声音,一束强光从建筑外射入眼帘,双脚踏出站内,整幅火车站台的景象便一下子尽收两人眼底。炎炎烈日之下,因城市化起步还不成熟而让场外尽是绿山与小屋的站台,莫名地充斥着有趣的感觉:站台内的瓦砖,告牌,铁轨,远处高速行驶的列车,与场外的绿水青山,竟在同一个画面内融在了一起。这一方面使得台外的建筑群有了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味,另一方面又让台内带有乡村式的如同公园广场一样的自由开阔感。远不如未来十几年后拥挤嘈杂的映像,虽然人很多,但搭配上无遮无掩的蓝天,台内给人的感觉是自由的,舒畅的。
“甘蔗哩!卖甘蔗罗!父老乡亲买一个呗!”台内的人群也是给感觉愉悦而亲切。因为上述风景的影响,虽然人多,但台内却不会让人感觉拥挤(当然,你在挤上火车时是另一回事)......说不上绝对不会拥挤,但不会是那种让人烦躁的拥挤。在这里,给人感觉更多的是如在好日子里逛露天市场的悠闲自在,事实上这里也确实如同露天广场一样。没有严格的规定,不少小贩都会在台内推着自己的小车叫嚣着(其中以卖甘蔗,烤薯一类的居多),而各种各样的人也会不约而同地聚在这些小贩旁,享受着消费的乐趣。上半身**的工人群,穿着朴素白外套的草帽农民,**着小指头,专注风景的小孩子,身穿映着小李子头像的,贴腿牛仔裤的时尚潮人......似乎一个国家的变迁与发展,都能在这个地方中各式各类的人群里可见一斑。
时代真的变了。华缘望着这道奇特的风景,思绪不由得再度随着车鸣声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宛如沉睡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悠久回忆。
“医生!医生!你先给我的娃儿治治病吧!中不中!?”
“哎呀!”
“别挤!别挤!”
五十年代南方的某座农村里,蓝天的远方弥漫着工业的气息,在这股气息尚未吹及于此时,穿着清一色中山装和工装,以及半身赤条的大汉们,正在一间普普通通的砖瓦房外挤肉饼。嘶吼的,推挤的,大汗淋漓的,哪怕只是在远处望见这幅风景,都会让人不约而同感到燥热,在不知不觉间留下热汗。在这座只有田地与草砖房,还没有发展起来的农村中,几乎半个村庄的人都染上了奇怪的热病。有的人连夜去到远方的县乡级卫生院接受治疗,但大多数既不知道这些卫生院要怎么去,也没有经济条件,便到一向在村里看开的乡医去接受治疗。奈何乡医本人也拿这种热病没有办法,便一方面派人去通知大城市的人过来帮忙,另一方面只好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处方,暂时拖延时间。但随着时间的转移,去通知的依旧没有音讯,村中的病患却越来越多,严重的甚至出现了昏迷状态,被乡医紧急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里。对此,乡医早上忍受烈日的烘烤,晚上则照顾病患的衣食住行,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连他本人也会昏倒过去吧。
这一切都被乡医的堂孙及助手,华缘看在了眼里。
起初华缘只是因为听说自己的舅父是个医生,出于好玩才去他的诊所瞎玩闹的。但不知不觉间,他竟也对医学产生了兴趣,越来越粘着教导自己的舅父不放。他母亲甚至对此多有懊恼,说这孩子整天学这学那的,连田都不会种了。他在外工作的父亲在书信中了解到这个情况,却不多做评论。
于是乎,才小小年纪,华缘便已经从书籍以及舅父的耳濡目染中学会了不少知识,甚至在对舅父的钦佩中萌生出理想:自己在将来也要当一名像舅父一样的医生。舅父也察觉到这个小孩子对医学的兴趣,于是乎在工作的余闲中,他总是不嫌麻烦,亲自教导华缘各种知识。他长得不英俊,有很浓重的乡土气息:又瘦又尖的脸镶上两颗小黑色玛瑙石,稍浓密的八字胡使他看起来有种怪里怪气的严肃且教导起来总是因为劳累而板着脸。但他语气一直温和,讲话简短而平稳,一对小眼睛也是平稳地注视着对方,与第一印象相反,和他交谈会感到十分安心和可靠。
所以,在舅父终于等到卫生院的到来时,面带微笑,忽然间倒下去的那一刻,华缘甚至吓得哭了出来。在舅父被诊断出连夜失眠和营养不良而导致昏迷的两天两夜,华缘一直都陪在舅父身边,形影不离。握着躺在病榻上的,舅父瘦削的小手,他立志要为舅父这样的人.....和这种职业上的人们同甘共苦。
他至今都还记得在他学院毕业,等待离别的列车时,拄着拐杖的,七十多岁的舅父为他留下的话语:
“华缘,以后你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磨难。不仅是在日常作息与高精度工作中对我们生理上的摧残,更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那最原始的恶意对我们精神上的摧残。我们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一手触摸着生,另一手便背靠着死。我们要背负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这个生命所承载的‘灵魂’。”他抖了抖沧桑的老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医生这个职业,从诞生以来就被赋予了过大的期望,这个期望一方面成为了病患的希望,成为医生这个职业成为至高的象征,另一方面,这个至高的象征必定会成为一架足以使人窒息的、不得不背负的,名为‘责任’的十字架。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以后将会面对很多的死亡,会看到人在不同的环境中狰狞的面目,甚至会因此承受来自不同方面的流言。届时,只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越是经历死亡,越要尊重生命;越是感悟死亡,越要理解生命。只有当你记得生命的意义,进而联想到医生的本职,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你才不会被世俗的恶意所击倒。”
“舅父,我不懂......”听着即将到来的火车的呜鸣声,华缘低着头,表示不理解:“医生只要尽力地救死扶伤就行了吧?为什么还要受到世俗的恶意呢?”
舅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啊啊,是啊。”然后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是啊......现在的你确实还不用理解这些话,但是......”
舅父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脸迷惑的华缘,语重心长地说:
“如果到了能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你就理解了。”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远处的列车在急速向两人驶来。
“哐当哐当......呲——”
“中心车站到了,到中心车站下车的乘客,请您下车。”乘务员喊道。
庞大的绿色的列车停靠在了华缘和赵进眼前,车门打开,人流哗啦哗啦地流过两人身边。
“前辈。”
“啊,我知道。”
如同即将揭晓某种答案,抱着忐忑的心情,拿着票,与上前检票的各位一起,两人快步搭上了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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