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下午四点十七分。
在蔚蓝的天空中下,缠绕在绿色之中,小镇的高速公路上,本应空无一物的道路,残留下了两块破碎的废铁。
“呜......”坐在其中一块废铁中的女人,意识才刚刚回来。她睁开双眼,视野一片漆黑,这份漆黑中隐约透露着一种鲜红。
缓缓地伸出手,然而这个动作却是意外地沉重,沉重得让人昏昏欲睡,甚至到了轻飘的感觉。触摸了,指尖传来的却是粘稠的液体触感,她正想着这些液体究竟是何物,一滴液体从她的脸上滴了下来,她才发现脸部也早已被淹没。
她微微张嘴,无力地舔了一下,那是浓厚的猩味。
她猛然发现自已早已浑身是血。
“啊......啊啊......”视野逐渐清晰,她看到破碎的防弹玻璃外,那被血给染红的景色,在想着低头看下自己的手时,猛然发现已有好几块玻璃无情地深深插入到自己的腹部,浓浓的鲜血不受控制地缓缓流出。
不要......不要......!
好可怕.......好可怕......!
视线渐渐扭曲,被恐惧所驱动的她用尽全力想把自己从这个铁囚笼中挣脱出去,但是没用,安全带将她死死地锁在了染血的座位上。她至死都不能从那里逃出来。
绝望,深邃的绝望。而凌驾于绝望之上的,是睡意,温暖得可怕的睡意。车窗外,一个黑影貌似在慌张地打电话,本该是男人粗犷的喊声,现在却比任何一首摇篮曲更能催人入睡。
直到这个音乐逐渐出现了幻听,并渐渐消去。
“小庆......”
她把最后一份意识留给了这两个字。
星期三,六点正。
太阳又一次枯燥地,透过单调古老的灰色窗户,照在了同样枯燥的女人身上。也不知道女人是不是已经养成了相关的肌肉记忆,即使是最深沉的熟睡,哪怕在睡梦中察觉不到一丝光和热,她还是能不借助闹钟自己起身。至于早起的原因,则是跟她的工作有关。
她叫张颖,今年四十六岁,已经从事司机事业二十一年了。
她来自出生在一个充满偏见的农村家庭之中。作为家族的三个孩子中唯一的女性,她自小就在他人别样的目光下成长。在重男轻女的思潮之中,她被淹没在两个哥哥的欺辱之下,祖父母的冷漠之下,以及父亲的酒气之下。母亲?母亲本来就是从外省“介绍”过来的,她只负责生育小孩,完成所谓生物的本能,便远走高飞了。母亲甚至至始至终都不承认也不被承认是这个家族的一员。张颖吃得比别人少,穿得比别人薄,自然也比别人更缺少爱。而得不到爱的她便只好与一个东西作伴:孤独。她性格孤僻,没有天生美貌,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技巧,所以她从小习惯了孤独,并尝试着忍受孤独,而忍受代价往往都伴随着清澈的泪水,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她发现泪水并没有任何的价值与意义,因为没人会在意她哭得有多深多惨。
她从出生起就被孤独地围在了囚笼之中。
不过,这份孤独带给张颖的则是其他农村孩子所没有的冷静与成熟。即使她被送到的学校要比两个哥哥都要低级廉价,但她的成绩却远超同村的大多数人,只是没人会在意少女那份用汗与泪积聚而成的数字......
然而,到了迫不得已之时,这一窜数字还是会有它的效果的。历经十八年的麻木生活后,她的努力终于被年迈的祖父母所注意到。祖父母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个家中的“异端”一些生活费用,然后慎重地告诫她“一定要在城中有所出息”“多多供养这个家庭”。他们甚至不惜让眼泪哗哗哗地流下,虽然张颖在离开他们的视线的第一件事,就是“呸”的一声朝他们的方向像是要把恶心感甩开一样吐了一口唾沫。
于是,她终于搭着公车逃出去了。那是她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以至于村里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自然可爱:从不敢深入的深山,此时透露的是一种庄严感;平日动不动就粗口连篇的农田大叔,此时却显得单纯而朴素;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农村小路,此时透过车窗映入眼帘了,却是童年那一份份最原始的快乐......随着熟悉的景色逐渐被陌生而取缔,她的怀念与恐惧更多是被希望与乐观所掩盖了:她早就听说过城市的种种美好了。在那里,大家都很富有,她可以吃得比别人更多,穿得比别人更厚;在那里,她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没人任何人可以约束她自由的羽翼;在那里,她会找到认同她的人,再也不用遭受孤独的折磨......
此时的她俨然一副青春期少女的模样。她就这样羞涩地坐在座位上,不断对着车窗外的景色幻想......
她坚信:她终于能突破囚笼,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放屁。
逃离了名为“家”的囚笼,只不过是进入到一个更大的囚笼罢了。
虽然她长期的孤独已经带给了她足够的理性去告诫自己不要对现实抱有太大希望,但她从未想到真正展现在她面前的竟是如此令人绝望的打击。
在这里找一份好工作,首先得有优秀的交流技巧(出身与后台也是一种);其次,你需要有不令人反感的外貌;再者,才轮到那可怜的数字。当然不是所有的工作都是这么要求,但无论如何,一个农家村妇味十足,样貌平凡,性格孤僻的人,在这个城市的待遇都不会高到哪里去,更何况她所毕业的学校也不是什么名牌,因此她的数字在当时的这座城市里廉价得连标码都配不上。
前后辗转了好几份兼职工,一连就是二三年。
她感觉她的身体,她的命运,都不属于自己的。她一切的一切都像人偶一样被自身之外的东西支配着,想了想,那东西估计就是“生存”了吧。
直到有一天,她因为“看上去有点文化”,终于被一家出租车公司所雇用。
那一天晚,她快乐到麻木地特意去了一家平时都不敢去的餐馆奢侈地吃了一顿,以庆祝自己终于拥有了稳定的收入。从饱餐一顿之后,她忍不住对着星空放声大笑。
她当时想着,她终于可以把生活寄托在车厢上。
她没有想到,她在车厢里一坐就坐了二十一年。
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后,她正式成为一名司机。但是,像她这样的柔弱孤僻的小鲜肉,往往都是老司机们的调戏对象。这些夹杂着汗臭,酒臭与烟香的大汉们凭借着老练的经验与十足的体力,企图将张颖这颗新生的萌芽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们并不是故意想要为难她,只是他们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正在对他人造成伤害,他们只知道这样做对他们而言有利可图。
愚蠢的极致,在于你在伤害他人时,你本人却毫无自知。
无论张颖去到哪里,排挤与偏见从来就没有与她分开过。她有好几次在自己租的小房子里孤声哭泣,但哭得再大声,都不会有人理她,她本人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即使是接受又怎么样?承受这份日积月累的压力,除非那些对金钱,人际,权利完全看开的神经病,没有正常人可以完全面对它,更何况张颖只是一个孤单的女人。
找个伴侣吧。她想。
虽然工作上被打压,但凭借着早起晚睡的这份勤勉,她还是攒到了不少积蓄。凭借着这份积蓄,只要是一般的单身汉都会接受的。
哼,只会追寻金钱臭味的狗。
不过,哪怕是条狗,只要能稍微消除一点孤单,她都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她和一名30来岁的男子相上了。
他们的恋爱很成功,仅过了一个月半,他们就结婚了。
但“成功的恋爱”并不代表“幸福的恋爱”,因为张颖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她觉得只要是相处得来不讨厌,那就是恋爱。
她并没有发觉:那不是恋爱,那也只是“生存”。
也就是说,她甚至连一份真挚的恋爱都被排除在了囚笼之外。囚笼之内没有幸福,只会提供你生存所需的一切。
这样的婚姻是很难维持下去的。很快,才持续不到一年,男人就再也没出现在张颖的视野里,他留给她的,只有床上的**,女人麻木的泪水,和已经怀上几个月的孩子。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了。
望着眼前这个灵气十足的小男孩,她在剧烈的疼苦中微笑了。
她希望他的孩子终有一天能为冲破囚笼而欢庆。
张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张庆。
时间又回到这个枯燥的星期三。这天张颖一如既往地要前去载客,为此她必须要在指定的位置提早抢占先机。对于司机,谁能霸占客源多的据点,谁今天的收入就得到了保证。
洗好脸刷完牙,换好衣服,佩戴好各类证件,携带好零钱,日复一日的囚笼生活就又来了。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儿子,然后不带一丝表情地熟练地离开了家。
她和孩子的关系并不好。
据说,一个人的祖父母对待他们的儿女的教育方式,会直接影响到父母对待她们儿女的态度方法。讽刺的是,这一点,张颖反倒是很好地继承了她的家人。冷漠与孤僻,她很少能和孩子谈得上话。
孩子与父母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但张颖对此毫无自知,因为她出身就不知道沟通是为何物。她只是天真地认为只要提供给孩子一切所要的,孩子就会自发地爱上她,感激她。
幻想将来孩子和自己那充满光明的未来,她有时甚至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然而她错了,大错特错。
随着孩子的日益增长,她发现现实离她的幻想越来越远。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工作,再怎么满足她儿子的需要,儿子对她的冷漠只是有增无减。
失望,彻头彻尾的失望慢慢席卷而来,盖过了张颖的思绪:她的理智开始被扭曲了。
于是,每天晚上母子相见,有的只是彼此的冷眼相向,如同陌生人一般不需要任何问候。时不时冒出的声音就只有女人和男孩的种种抱怨。
想到这,张颖双眼无神地望向这蔚蓝无际的天,她察觉不到一丝自由,她只感觉到她被一个蓝色的大囚笼深深地困在了这里,她已经连想象从囚笼中逃出去的勇气都用尽了。她只是一个生存的奴隶。
进入熟悉的铁笼中,拧了拧钥匙,传来老旧的马达声,宣告着新一天囚禁开始。
她将车开往了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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