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诺从长眠中苏醒,模糊的视野里充满了天花板的白色,这里应该是医院的病房。
待视线清晰些了,特里诺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护士正在他的床前登记数据。
似乎是察觉到特里诺的苏醒,护士放下手头的笔转过脸,对他报以明媚的微笑作为问候。特里诺能感觉的出,这个微笑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
特里诺倒是也想对她笑一笑,但嘴角却不听使唤,只是抽搐了几下。由此可见麻醉剂的功效尚未完全褪去。特里诺只得翻了翻眼皮,放弃挣扎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医疗仪器单调的嘀嘀声再发一会儿呆。
半晌过后,除了嘀嘀声外,他终于听到了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是老人莫朽来到了特里诺的病房,对着护士轻声地交代了几句后,令她伺立在一旁,接着大踏步来到了特里诺的床前,看着他慢慢地坐起身。
“感觉如何?特里诺先生。”莫朽热情地与特里诺握手。
“叫我特里诺就好。”特里诺对这位老人的自来熟并不讨厌。
“好的,特里诺。”莫朽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现在非常精神。”
“你也是我见过的最有精神气儿的老人家。”特里诺也毫不掩饰对莫朽的褒奖。手术前的初次见面,这位老人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话不多说,现在到了检验手术成果的时候了。”莫朽开门见山,眼神中充满了兴趣,“来,先尝试着伸出你的左手。”
伴随着细微的机械转动声,机械臂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它与真人手臂的大小无异,连手指都和真的一般粗细,在复杂的机械结构之上是经过聚合物图层处理的合金护甲。
“动一动。”莫朽的双手抓在床沿的栏杆上,指节泛白。
特里诺试着转动手腕、小臂、大臂,以及手指的收拢、伸展,全都没问题。
莫朽又迫不及待地拿来一听罐装黑啤酒,放在特里诺机械臂的手心说:“来,接下来试着用力捏开这个家伙。”
特里诺看了老人一眼,确定这并不是在开玩笑后,试着去感受了下金属罐里的压力。他想象着电视节目上肌肉发达的大力士用双手捏爆易拉罐的场景,猛地一使劲,伴随着一声爆响,啤酒的白沫就飞溅到了病房各处,病房内的三人更是被溅了一身。护士幸亏用笔记板及时护住了脸,否则她漂亮的妆容就毁了。
“哈哈哈哈。”莫朽发出爽朗的大笑,捏爆啤酒罐是他用来庆祝机械义肢成功移植的独特方式。这是主意可是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想出的。
“哦,该死的。”与莫朽放声大笑的样子形成对比的,是一旁特里诺被啤酒溅了一脸后的咒骂。
收拾停当后,惊魂未定的护士就溜走了。老头逗趣道:“瞧,你的机械义肢已经强大到可以吓跑小姑娘啦。”
“嘿!那可不是我装上它的本意。”特里诺回嘴。
“相信我,你会喜欢上它的,”莫朽信心十足地说,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微机械动力学、材料学、电动学、微型处理器、动力伺服、传感装置、语音对话提示 、生物神经连接口,还有微聚变核心。这只手臂聚集了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科技,然后,由借由它收集的运动数据会为下一步动力装甲的研发,打下良好的基础。”
特里诺边活动着机械臂边说:“简直不可思议,这样的科技,我不敢想象是人能做到的。”
“咳。确实……不是人做到的。”
“什么?”
“伊莎,几年前我们着手创造的人工电子生命,帮我们设计制造了这只手臂。”老人顿了顿,“作为志愿者,你有权知道这些。”
“你是指那个在劳伯机械学院地下的巨大机器?”
“没错,但那只是原型机,只能算是她的大部分。”
“大部分?”
“是的,大部分。伊莎解出的科技非常非常超前,事实上,她已经能做到将自己的部分意识存储在小型的容器里。”
“难以置信,简直是科幻电影才有的情节。”
“其实在百年以前,人们就生活在电影般的世界里……不过放到现在,那都是无意义的了。”
特里诺沉默着目送莫朽转身离开,老人还留下一句话:“有些事,我不方便说太多,总之,一周后你会收到车票,到时麻烦你过来上传数据。”
特里诺若有所思地闷坐了一会儿,决定不去多想些有的没的,起身下床装上左手后,发觉他的动作变得灵活多了。
他来到病房的窗台前,拉开了窗帘。
这一次,两边的窗帘都为午后的暖阳乖乖让了道。至此,特里诺拉窗帘时再也不会只拉半边,这也让他一直沉闷的心慢慢明亮起来。
特里诺打开桌上的收音机,在频道指针向“怀旧金曲”移动时,一则紧急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消息,今日下午,东境的维兹米尔向北地进军的情报现已被国防部门证实……”
特里诺盯着指针指向的频率,那是“都会新闻”频道。
该死的,要打仗了。
“北科尔沃军队的发言人称,维兹米尔的此次军事行动将会影响北地的地区稳定,严重影响科尔沃在北地的矿业贸易……”
特里诺深吸一口气,坐回病床,他能想象出北方第二兵师正在战备中的繁忙场景:急促的铃声下是来回奔跑的士兵,像是家被捅了的一群蚂蚁。
“你是一名……退伍军人,是吧?”
特里诺顺着丝绸般的声音看去,是之前的护士在跟他说话。
“嗯。”
“又要开始打仗了吗?”护士忧心忡忡。
“还不好说。”特里诺把音量钮旋回一截。一天之内,他已经将机械手控制得相当好。
护士低着头红唇微阖,念着:“为什么又是战争?”
特里诺知道那只是护士在小声抱怨,但他还是咬牙切齿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世上总有些脑子进水的混蛋,喜欢为了些利益从而把人们推进狱。”
没错,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属这些混蛋了。虽然特里诺从未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但打从心底地厌恶这些让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
“你说的对。”护士嘴唇一勾,算是对他这番话的赞同,“你要是觉得身体没什么问题了,现在就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
“好的。”特里诺朝她僵硬地笑笑,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
特里诺是个恋家的人,第二天他就回到了后湾区。离开前他曾考虑过是否去要护士的名字和地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能付诸实践。
同一天,某朽的房间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的普罗迪家族的代表,胸前的七肢触手徽记表明他来自家族旗下的邓奇集团——一个神秘的幕后控股公司。
“南川国莫氏次屋的莫朽老先生,家族托我给您带来诚挚问候的同时,还想请问你——对机械义肢及动力装甲的项目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们的?”
莫朽漫不经心地瞥了男人一眼,只顾着自己继续喝茶。他一向讨厌这种装腔作势说着花言巧语的人。
“告诉我,你到底隐瞒了什么?”男人收敛了笑容改口道。
“无可奉告,你无权了解伊莎计划的详细内容。”莫朽轻描淡写地说。
熟悉莫朽的人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你竟敢!”男人的脸扭曲了,“家族花重金建造伊莎,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做玩具送给陌生人玩的!”
“那不是什么玩具。”莫朽说的是实话,“对动力装甲的研发过程你无需质疑,给了我们时间,自然会有成果。”
“但愿如此。”男人用挖苦的语气说,“你应该知道这项研究对家族的重要性。”
“这就不劳阁下费心了。”莫朽讨厌这个一口一个“家族”的男人,索性放下手上的茶杯,用强硬的语气下了逐客令,“别的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先回吧。”
男人也不过多停留,只是在离开前瞪了他一眼,并撂下了一句话:“记住,家族在盯着你!”
“无礼的家伙。”莫朽在男人走后嘟囔着把没关的房门关上。
特里诺一动不动地站在楼门前。
半小时前,他想象着自己用机械臂做俯卧撑的样子。
十分钟前,他想象着自己用机械臂做仰卧起坐的样子。
一分钟前,他想象着自己露宿街头的样子——发现落下大门钥匙的事实让他的血液都往脑子里涌。
平常他是不会落下东西的,这次绝对是因为麻醉剂的药效太过了。
“忘带门钥匙了,退伍兵先生?”无可奈何之际,身后传来了一个柳橙汁般甜腻的声音。
特里诺循声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个南北混血的小女孩儿,咖啡色卷发下的黑框眼镜里显出少许得意的神情,露在短裤外的双腿在宽大连帽衫的陪衬下更小的纤细。见他疑惑地看向自己,还调皮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一时无言。
直到女孩转动门锁替特里诺开门时,特里诺才想起这个女孩是最近搬来这里的艺术学院学生,他们只见过几次面。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退伍兵的?”跟在女孩后面上楼时特里诺随口一问。
“你出门的时候,我看到门上挂着‘光荣退伍’的牌子嘛。”
“你叫什么名字?”问这个问题时特里诺心里一阵心悸。
“艾可·霖,叫我阿霖就好。”阿霖回答,“你呢,退伍兵先生?”
“特里诺·雷阿瑟。”比起阿霖,特里诺的声音相对要小了些。
听着特里诺也介绍完自己后,阿霖满意地点了点头。
或许她觉得这名字不错?
说话间特里诺跟着阿霖上了楼,意外地发现两人正巧住对门。
在特里诺摸索钥匙的时候,阿霖还不忘凑过来打趣道:“自家的钥匙该不会也忘了吧,退伍兵先生?”
“那怎么会……”特里诺摇了摇头,尴尬地笑着。
结果好像是为了应验阿霖所说的,特里诺一时半会儿的确没找见钥匙。
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一边幸灾乐祸的阿霖捂着嘴偷笑个不停。
“谢天谢地。”正当特里诺额头冒汗之际,钥匙终于出现在了他的左手上。
与此同时,阿霖也透过眼镜看到了他独特的机械臂。
“那是,机械手臂吗?”
特里诺顺着阿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机器臂——一只虚假的左手。
“嗯。”特里诺僵在那里。
“总之,有了这个,以后会方便不少吧。”阿霖点了点特里诺的机械手,柳橙汁般的声音里像加了块冰糖,“真替你高兴。”
“是啊,谢谢。”
特里诺快速地开门进屋,准确地说是逃进屋更合适,他明明挺喜欢和阿霖说话的,但却莫名地感到紧张和不适。
阿霖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直到“怀旧金曲”的音乐缓缓地流泻进特里诺的耳朵里,他才放松下来。可能是因为在装上机械臂之前,他一直生活在自卑、忿恨和暴躁的情绪中,所以突然到来的“正常生活”一下子让他手足无措吧。
特里诺泡上一杯茶,走到阳台,低头看楼下正在嬉笑着踢球的一群孩子。球脱离了控制,孩子们一拥而上,为抢球扭作一团。看到这一幕,特里诺笑起来。
“退伍兵特里诺也喜欢喝茶吗?”右边相邻的阳台上传来阿霖的声音。她也在喝茶。两个人的距离可以说是触手可及,但直到阿霖说话之前,特里诺都没发觉她就在身边。
“呃,是的,我有个亲戚在南川,给我寄了一大包茶叶,喝过几次就喜欢上了。”特里诺有点结巴地说。
“南川啊……”
“怎么?”
“嗯……说起来那里是我的故乡。”阿霖用手指绕了一小圈头发丝儿把玩着,思绪一时飘向了远方。
“是吗?”特里诺点头,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不知道父亲现在过得如何?”阿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摆弄头发的动作。
“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特里诺对此产生了兴趣。
“想知道吗?”阿霖面向他挑了挑眉。
“想。”特里诺老实地答道。
“不告诉你。”阿霖做了个鬼脸。
“……”
女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啊。
特里诺似乎从小开始就不善于和这种生物打交道。
两个人沉默着,一边喝茶一边观看楼下的小型球赛,渺远的地方传来船只靠岸的汽笛声。
孩子们自由自在的欢笑声,让特里诺想起自己受家族严加管束的乏味童年。然后为了逃避一直乏味的青年,他选择了从军。接着结果就是特里诺作为技术军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后,被一颗手雷炸成伤残退伍。
真是一段无聊到可悲的人生呢,特里诺对自己说。他喝尽杯中的茶,剩下的几片茶叶像搁浅的小船一样黏在杯壁上。他看向右边正在缓缓落下的夕阳,如同滴入棉絮的血,把一大群云朵浸染成红色。对面矮楼的窗玻璃也反射着把红铁烧着般的光。
阿霖的阳台上架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特里诺认出上面画的是从阳台望去的夕阳景色。
“那幅画,现在正是完成它的好时机。”一想起自己无趣的人生,特里诺说话不在紧张顾忌。
“不。”阿霖抬起头,眯着眼把食指当作画笔横在眼前,“这次的夕阳还是和那次的不一样。”
特里诺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伸展、合拢、很自如,但它始终不是肉体,而是机器。
“过去遗失了,就很难再完全弥补了,就像没能画完的画。”特里诺将左手放在脸旁,感受着机械的冰冷感说。
阿霖看向特里诺,眨眨眼睛,说:“没想到退伍兵先生会说这样有哲理的话呢。”
特里诺有点尴尬,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接话。
“那我就画吧。”阿霖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你的话,给了我灵感。”
楼下的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声,应该是球进了。
特里诺和阿霖也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举起茶杯对着阳台干杯。
喝完杯中的茶后,阿霖默默地回屋搬出一堆作画用的物什,坐在小马扎上开始专注地画未画完的部分。特里诺一言不发地看着阿霖画画,忘了楼下的孩子们,也忘了杯中干涸的茶。
阿霖一会儿咬着笔思考,一会儿又提笔蘸上颜料,一会儿又起身来回调整画板的位置。
残阳在她的身上洒下万丈金光。
女孩认真作画的身姿,像一道光,照进了特里诺封闭已久的心。
待阿霖涂抹完最后一点色彩,整幅画呈现出一种奇绝瑰丽的缤纷美。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用一只特别的笔在画旁写了两列黑色的南川文:
逝去的难以回还,还请珍重现在。
“谢谢。”特里诺不知道该具体谢什么,但他明白自己应该道谢。
“应该是我谢你吧。退伍兵先生。”阿霖的声音真的很讨人喜欢。
天空即将遁入黑暗,其他人家陆陆续续地点亮灯光,饭菜的香味飘荡在傍晚清澈的空气中。孩子们也已循着饭菜香各自回家了。
特里诺清了清嗓子:“那个……”
“怎么?”
“以后能不称呼我退伍兵吗?”
“好啊,但是为什么?”阿霖停下收画板的动作。
“因为,退伍兵像是一种终结。”特里诺正色道,“而我的路,还没走完。”
听特里诺这么说,阿霖咯咯地笑起来,从长袖子里探出的小巧手指推了推眼镜,说:“那祝你一路顺风喽。”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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