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飞翔（四）
几十分钟后，雷大叔在一个草地里看到跪倒在地上的文声晚，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不用。”文声晚想要推开雷大叔的手，但是发现自己确实已经透支体力了，所以苦笑着只能任由雷大叔把自己扶到一个椅子上。
待得把文声晚安置好后，雷大叔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微微地喘息着。
“这么久了还见不到人影，看来什么事也没发生啊，我们大概是白跑了一趟了。”文声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就是因为没见到人影，才最不能松懈。”雷大叔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低低地说道。
“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再努力，也不会发现什么啊。”文声晚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你去胡音帘的家里看过吗？”雷大叔问道。
“我就是看过了才这么说的。”文声晚换了一个坐姿，佝偻着背，将脑袋放在两膝之间，叹了口气，“屋里没有人，灯也没亮，不管我怎么敲门都没有动静。”
“光凭着敲门是不会察觉出什么的。”雷大叔反驳道。
“我在敲门之前先将耳朵贴着门窥听没有察觉到任何声音，敲门之后也是死寂一片。你知道的，只要是有人，就一定会发出声音。还有一点，胡音帘一般在家的时候都会拉上窗帘，她对于自己的隐私保密心理特别强烈，所以当我看到她的房间里既没有灯光也没拉上窗帘后，对于她不在家的推测已经成为事实了。”在脱力状态下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于文声晚的负荷很大，他又开始气喘吁吁了。
“嗯……”雷大叔陷入了沉思。
“所以雷大叔，我们走吧，今天辛苦你了。我明明露出那么惊恐的表情，却什么事请也没有发生。”文声晚望着黑夜，闭上眼睛，缓缓地说道。
他感到依依正抚摸着他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别在这里逃避现实了，文声晚。”雷大叔幽幽地说道，“你比我更清楚胡音帘的为人，而你在看到信息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相信你并不会因为一个小事而惊慌失措吧。”
文声晚没有回答，他不想回答。
他想就这么睡过去，但是脑袋里乱糟糟的，根本睡不着。
“声晚，你就想这么放弃了吗？”依依在文声晚的耳边呢喃。
那你还想让我怎么办，依依。
“声晚，振作起来，你知道胡音帘在干什么，不要在逃避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逃避啊。
文声晚睁开了眼睛，喃喃着：“今天的夜晚真干净呢，在这个城市里，很少能见到如此明净的夜空。”
雷大叔也不由自主地仰望夜空。
温柔如丝绸的夜幕洗涤着月亮微黄色的浅浅光辉，几颗明灭的星星宛若顺滑牛奶里的圆润杏仁，似乎都能让人闻道醇厚的香味。
你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夜晚吧，胡音帘。文声晚用手枕着头，在心里笑了起来。
在如此清晰的夜里，就算是楼宇间的顶层，也会暴露无疑呢。
是啊，那个楼顶上的人影，几小时了，还一直站在那里呢，为什么，它还不下楼呢？
“雷大叔，”文声晚放弃了对现实的抵抗，可能是因为这片夜空的圣洁不容忍他许下任何的污浊的谎言吧，“你看那个楼顶。”
“哪一个？”
文声晚用手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大楼。
“哦……我看到了，好像有一个人……等等！”雷大叔大了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急忙调整焦距，对准那个人影一拍，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了，“那是一个女孩！那是……胡音帘！”
“真的是她……”文声晚痛苦地摇了摇头。
夜光下，他的表情逐渐从苦涩变化成了狰狞，他缓慢地站起身，骤然奔跑起来，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就像死神在他身后举起了锋利的镰刀。风在耳边呼啸，嘴巴里弥漫着一股难受的酸味，口水像是胶水一般粘在舌头上。
雷大叔也跟着奔跑起来，浑身肌肉绷紧像块石头一样，他的脚步声既沉重又急促。
呐，胡音帘，如果真的是你的话……
如果真的是你的话……
在跑步中，文声晚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胡音帘！！！！！”
听到这个声音，那个人影动了，因为隔得太远，文声晚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不过光凭着直觉能判断出她在看着自己。
跑得近了些，可以看见人影穿着纯白色的裙子，那是与黑夜格格不入的颜色，那是好像被风一吹就会飞走的轻柔的颜色，那是将世间一切温柔包裹的颜色，那也是最容易被肮脏污染的颜色。
“叮咚！”手机屏幕亮了，是胡音帘的短信。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把手机打开了。
文声晚停了下来，颤抖地打开聊天平台，发现是一条语音消息。
点开之后，手机的音响里传来熟悉而又轻柔的女孩的声音。
那个女孩只是轻声说道——
“再见。”
喂……不是吧……
文声晚呆呆地望着楼顶，一个黑色的物体急速地掉落在地上，被坚硬的地面顶得粉身碎骨。
通过物品的残骸，依稀可辨那是一个手机。
不过这个手机对于文声晚来说就像是一个几亿吨级的核弹在身边爆炸一样，摧毁了他的一切希望。
这是胡音帘的手机。是胡音帘最贴身的物品。
那个人影站上了天台的围栏上，静静地俯视着地面，陷入了沉思，她的身体在不停地抖动着，内心恐怕正经历着难以想象的挣扎。
但是在这天台之上，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会跌落，所以文声晚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胡音帘！！！不要啊！！！”文声晚嘶吼道。
心里有很多话想对这个女孩说，尽管绝大多数都是表达歉意；沈蓉浦肯定也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因为她也是沈蓉浦仅有的朋友之一；就更别说魏思媛了，两人认识的时间已经能用年来计算了。
所以，这么多人都期待着你，为什么不能回应一下这些期待呢？
“胡音帘！！！”文声晚的嗓子已经哑得很厉害了，但他还是冒着嗓子就此报废的风险继续吼道。
你是一个青少年画家，你已经拥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了，在我们这个年纪可以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仅仅是为了自己，能把身上的光辉一直保持下去吗？
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再多忍受一下痛苦吗？
不，这些其实只是为了我而已吧。文声晚突然明白了。
自己一直在胡音帘身上擅自强加着期待，但完全不顾她本人是怎么想的。
瞧我这自私的样子吧。
文声晚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拖延时间，就像手里紧攥着最后一根稻草。
“胡音帘！！！仅仅是为了我！！！不要继续了！！！”文声晚大喊，并为了防止心脏因为跳动过快而炸开胸膛用力地用手捂住胸口。
人影身体向文声晚倾斜了一点，它似乎在对文声晚笑。
那一定是很美的笑容吧。
月光下穿着缥缈白裙的少女，当嘴角上扬的一刹那，温润的色泽渐渐盖过了光怪陆离的星光，双眼里像是藏了世上最香醇的美酒，轻飘飘的短发随风舞蹈。
在这一刻，女孩就像是天使。
文声晚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鞋底蹂躏的口香糖。也像是失去了四肢躺在沙漠里绝望地等待死亡的蜥蜴。
所以，现在就燃烧整个生命，穷尽最后一丝余力，选择唯一一个你能干出的事情吧。
“胡音——————”
吼声戛然而止。
女孩起飞了，白裙在空中水流般波动着。
好美。
文声晚愣住了，嘴巴都忘了合上。
真的好美。
女孩飘动的那一刹那，一定是她此生最美的时候。
月光与星光都黯淡了，风声慢慢地消逝了，绚丽的夜空只能沦为无声的背景。
美到窒息。
不管是那一排排受到压迫而撕裂的雨蓬，还是被撞散架的花盆支撑架；不管是突然亮起的灯光，还是树木窸窸窣窣的抖动，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永恒。
光晕凝结成了精灵的圆舞曲，玻璃化作了恋人明媚的眼，街灯凋落成了翻飞的枯叶，影子飞扬成了少女的梦境。
文声晚疯狂地向前跑去，不停地发出砂纸一样的尖叫声。
脚好像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文声晚脸朝下栽倒在地上，满嘴都是泥土的味道，但他仍然抬起头，看着离地面已经近在咫尺的少女。
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一定会像羽毛一般柔和吧。
文声晚突然冒出了这样奇异的想法。
“噗！”
这如同西红柿掉在地上的声音，甚至还有四溅起的红色液体。
“咔嚓。”拜这沉闷的声音所赐，文声晚所有的幻想都跟镜子一般破碎了，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碎裂声。
文声晚感到脸上好像沾到了些湿湿的东西。
那是什么？
就算答案已然显而易见，文声晚还是用手摸了摸，凑到眼前看去。
绮丽的红色，凄厉的红色，绝美的红色，终焉的红色。
绯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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