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世界真的很小呢，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们。”他缓缓地推开了大门。
空气畅通，晚风吹拂着他的指挥服。红色的衣角在空中飘动，伴随着血色的残阳，仿佛舞动的尖刃。
他像是无视了我们一样，径直地走向了柜台。
“我的名字是星城·康塞特莱尔（Consteller），格里芬指挥官。我想请问一下，我的这块怀表，还有修复的可能吗？”他张开了缠满绷带的右手。
这是一个小巧的怀表。表盘上雕刻着精美的珐琅彩绘：一朵晶莹剔透的白玫瑰含苞待放，绿叶上露珠点点，如玉温润。刻度上镶嵌着的浅色的珍珠，在夕阳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以说，在这样一个艺术品面前，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惜的是，一颗黑色的子弹深深地嵌入了它表面的玻璃和底盘中，卡住了转动的齿轮，在这艺术品的表面撕开了一道丑陋的口子。
“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人都没有，今天怎么一下子就来了俩？”布莱特一脸不情愿，嘀咕道：“不是说过了吗，今天不营业。你走吧。”他甩了甩手，表示拒绝。
“10发国家竞技穿甲弹。我知道你是前自警队的队长，对这些应该有点兴趣。”
“成交！”布莱特立马转过头来，表现出殷勤的样子，拿起了一旁的放大镜，仔细端详了起来。
“唔……修理这个怀表，如果只是玻璃、齿轮、指针之类的，完全没问题。但是，这个底盘，很是棘手。”他摸了摸胡子，为难地说道。
“你看，子弹完全穿透了底盘，嵌入了齿轮之中。现在只有更换底盘才能使怀表重新运作起来。但是，这个操作，对于这块怀表来说，将会是一个粉碎性的打击。”
“怎么说？”我问道。
“是珐琅彩，”少年身后的女仆解释道：“珐琅彩的价值，收藏家们最清楚不过了。即便烧制时采用了完全相同的材质，实际效果也会因为细微的温度等因素而天差地别。而且，珐琅彩能够历久弥新，不会因为时间的原因而氧化褪色，真正地做到将时间收入怀表之中。三战过后，人口剧减，全世界有能力制作珐琅彩的人员已经很少了。正因如此，每一块珐琅表都是珍贵的收藏品。”
“她说得没错，”布莱特点了点头：“我记得阁楼上好像有一本专门介绍珐琅彩的书。你们先聊一会，我去上面找找看，看看能不能帮你替换一下。”
“谢谢，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以及，提前说好，如果真要修理的话，再加20颗国家竞技穿甲弹，另外材料自配。”
“你……”
“没事，G36”少年拉住了想要冲上去理论的女仆，随后右手放到左肩，向布莱特鞠了一躬：“谢谢。”
“嗯。格琳娜，咱们先上去。你们别乱来啊，砸了我的店铺的话，饶不了你们。”布莱特端着一杯咖啡，牵着小女孩的手，走上了二楼。
“呼……现在，这里就只剩下咱们了。”
少年转了过来，面向了我和G3。他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星城·康塞特莱尔（Consteller），职业是一名格里芬指挥官。这位是我的副官：G36。”
“你好。”G36略微提起了裙摆，向我们做了一个问候的姿势。
“……但丁·阿利盖利。职业，目前和你一样，是指挥官。副官：G3。”我用上了自己的代号，同时举起警卫发给我们的绿色卡牌，来佐证我的话语。
“哦，这么巧的吗？和历史上那位著名的诗人同名，而且同姓？”星城眯起了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手中的卡牌。
“呵，不如说，你这‘Consteller’的虚伪性更高呢。有人会用‘占星师’来当自己的姓？不如干脆叫‘诺查丹玛斯’得了。”我摊了摊手，还击道。
“彼此彼此……”
他将那对冰冷的视线平移到了我身后的G3身上。
我可以明显地感受到，G3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他开口道：
“……G3，如果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的话，那么我为自己先前的行为道歉，这一切都是我指挥错误的结果。”
出乎意料的，他居然道歉了。
没有如同我想象中自傲、冷漠地嘲讽，而是率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不了解敌方的虚实，擅自下达了错误的指令，差点导致了小队的覆没——这些是我的错误。为此，我也付出了我应得的代价，”他缓缓举起了右手：“这沾血的绷带，还有先前那个破碎的珐琅彩表，就是我的代价。”
“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慢慢解开了绷带。
白色的绷带像是绸带一般掉落到了地上，露出了它所掩盖的狰狞。
在看到那伤口的那一刻，我胃里不受控制般地翻滚了起来。
猩红色的伤口，即便已经过去了10多天，还是没有明显地愈合起来，我甚至看到了隐隐露出的白骨和青色的经脉。
“MASTER……”G36露出了担忧的眼神。
“这是那颗榴弹给的。为了提高任务的效率，也由于对自己能力的过度自信，我亲临前线指挥。本以为一切都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居然……”
一瞬间，我甚至对这家伙产生了一丝同情。
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在听到他的下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同情，完全，不留一丝一毫地，转换成了愤怒：
“我已经对这次行动进行了彻底的反思。因此，我以指挥官的名义，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不计前嫌，重回小队！”
他张开了双臂，露出了欢迎的手势。
“住口！”
这家伙……打的原来是这个算盘吗？
“MASTER，这……不太好吧……”G36犹豫地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我：“这……”
“怎么办？G3？是选择回队，还是追随你新的主人？”
星城看向了我，露出了挑衅的眼神。
我没有看向他。尽管我的手已经因为愤怒而死死地摁住了杯子。
我也没有回头。因为我相信G3的判断。
“It was all meant to be yeah!”MP3还在继续放着那首《Made In Heaven》。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
我听见了G3颤抖的声音。
夹杂着抽泣，
那个颤抖得甚至想哭的声音。
我听见了她踏出脚步的声音。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是悬在天上的剑。
我甚至开始害怕听见G3的回答。
我感到颓废主宰了我。一股从未有过的虚弱感主宰了我。
但是，下一刻，
一个柔软的身体从我背后抱住了我。
“我……我拒绝！”
她几乎是哭着喊出了这句话。
我紧握杯子的手顿时松了开来。
“Wait and see it was really meant to be!”
“星城，是你输了！”我冷漠地看着他，回以一个嘲讽的微笑，然后转过身，用还算干净的衣角替G3抹去她的眼泪。
我看着G3湿润的双眼，温柔地说道：“谢谢，你的支持。”
“……为什么？”带着不解，他淡淡地问道。
“星……星城先生，很抱歉，我选择凡……但丁指挥官。虽然，我们只相处了短短的3天时间，但是，这3天的旅途中，我明白了，但丁指挥官，是真正将我当做一个独立个体来看待的。从规划逃生路线、指挥部遇袭，到冲出重围、遭遇稻草人，从干扰者手下逃脱，再到昨天的西区夜巷……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值得信任，同时也深信着我的指挥官。”
“G3……”
“身为战术人形，我知道自己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只需要充当战场上的杀手就可以了。但是，但丁指挥官给我指明了另外一条路。在那以前，我从未思考过，为什么冰冷的人形需要装配情感模块。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人形也需要温度。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冷了。”
“星城指挥官，”G3深深地弯下了腰：“谢谢您先前的培养。”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为自己先前那一瞬间的怀疑而羞愧？
为自己受到G3的肯定而高兴？
为自己理念的胜利而激动？
为自己的选择而骄傲？
……
都有吧。
但是不管如何，我知道，这些情感将会是我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和你区区3天的旅途相比，我们这个小队1年的羁绊就那样不值吗？”
“冉阿让和卞福汝主教只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后者却彻底改写了前者的人生。我没有主教那样高尚的人格，但我想我只要有他的三分之一，那么，3天时间里改变一个‘人’，我认为也不是一件难事。”我特地在‘人’上加强了语气。
“1年的孤独，3日的友情。你认为，那边更重一点呢？”
“……哼，愚昧！”星城扭过头去，不让我们注意到他的神情。
我们陷入了沉默当中。除了饮水声，呼吸声，还有楼上隐隐传来的翻箱倒柜声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咚！咚！咚！”
六点的钟声敲响，打破了寂静。
秋季，这个时间点，太阳已经差不多落山，空留漫天的彩霞。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屋外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不时有人从窗前经过，好奇地向里面看了几眼，然后继续走向远方。
“找到了，就是这本，咳咳……”布莱特咳嗽着捧着一本书，踉踉跄跄地走下了楼梯。
“呃……布莱特，你怎么变成这个回头土脸的模样了？”我问道。
“为了这本书呗！诺！”
书本重重地落在桌子上，抖落了一地的灰尘。
“这书有多老了啊，还有这样放置不会对书本造成损坏吗？”
“不清楚，我以前无聊的时候翻过，里面对珐琅彩有详细的介绍。星城，你可以看看。”
“谢谢，我先打开看……啊啊啊啊啊啊！”
一条恶心的昆虫正爬在书上，啃食着书页。
“快快……快拿开啊啊啊啊啊啊！”
星城尖叫着跳到一旁。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冷静从容。惊慌与失措充斥着他的面孔。
“喂喂，不就是条衣鱼嘛，至于怕成这样吗？”
衣鱼正挺着它白色的躯干，懒洋洋地扭动着两头的胡须，缓缓地移向书的一边。
“不要靠近我啊啊啊啊啊！”
“MASTER，请退后。肮脏的东西，消失吧。”
一番凶残的清扫过后，可怜的衣鱼被丢进了火炉里。
“布莱特先生，以后也请勤扫屋子。否则会给客人带来困扰的。”
当G36说到“客人”二字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星城。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咳咳，看我干什么。我只是突然看到一条虫子出现在了书里，一时之间被吓到了而已。要是平时，我绝对不会感到害怕的。”
“那个，星城哥哥，你的袖子口有一只小虫子哦！好像是刚才打开书本的时候，掉到那里的。”格琳娜指着星城的袖子说道。
“什么！什么时候！不要过来啊啊啊……”
总感觉，或许，这家伙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不近人情，反而有点不太坦率呢。
这个性格，怕虫，装高冷……
我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还是在米斯瑞城的时候，我小时候的玩伴。
他平时也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不过对于真心的朋友，他倒会显得很热情。
他害怕一切跟虫子相关的事物，哪怕只是书上的漫画。
不知不觉间，二人的身影在我脑中重合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两个人发色都不相同，口音也相差很多。
最关键的，那家伙最讨厌的就是星空了。
“我讨厌星星，讨厌那种遥不可及的虚妄。我更向往的是地上的泥土，因为泥土更为真实。”
这样的家伙，怎么会用“占星师”、“星城”来作假名呢？
我透过窗子看向了遥远的天边。渐晚的天色上已经有几颗明星闪耀着。
“两个囚犯站在铁窗前向外眺望，一个看着泥土，一个仰望星辰。”
来自佛雷迪克·朗格布里奇的《不灭之诗》，跟那家伙真的很像呢。
现在，那家伙在哪呢？是过着平静的生活，还是丧生于米斯瑞城的瘟疫之中了呢？
不得而知……
……
“我知道了。材料的事我会去准备好的。总之，一切就拜托你了。”
“嗯。不过复原是肯定做不到的。我最多只能另做一个差不多类型的来弥补一下。”
“谢谢。”
“对了，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
“什么问题？”
“这个怀表，是送给谁的？”
“！你怎么知道……”
“别小瞧我的观察力。怀表的背面刻着一行很小的字。我勉强读出了几个字母：‘f*r*y****r***’”
“……”
“承认了吗？”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好吧……是我失礼了。”
“那么，我们走了。”星城挥了挥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和G3一眼，随即便转过头去，和G36走向了远方。
“慢走！”
夜空中，一黑一白的二人渐行渐远。
天上，繁星点点。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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