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我讲讲自己的经历？”唐裔予被黑色的拘束服牢牢的固定在冰冷的铁椅上，神色疲倦地看着坐在眼前的男人。他被手铐烤在桌上的双手手腕因曾经激烈的挣扎而留下红肿的痕迹，被手铐锋利边缘刮蹭出的细细血痕即使是坐在他对面的秦然都看得清。在他身后则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特警人员。
“无论如何都要请说说看。”秦然将视线从唐裔予满是伤痕的手腕上移开，落在他看上去清秀而儒雅却满是疲倦的脸庞上，脑中努力的想要将这个人和案件里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划上等号。光从外表上看，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人竟然是一名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凶手。
即使他是被拘束服和手铐牢牢束缚在椅子上，再佐以镇静剂让他乖乖听话，秦然也不敢吊以丝毫的轻心。面前的唐裔予可是处在警方控制之下的重犯，并且由于心理疾病的原因，情绪非常的难以控制，前段时间还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杀掉了多名日轮内部的成员。也就是说，他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危险人物。
就在不久前，他还差点被唐裔予袭击。如果不是警务人员及时阻止，可能秦然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明明有着医生这样神圣的职业和天使般的外表，内心却和恶魔无异。秦然默默想着，在心中长叹出声。
“你想要知道什么？”唐裔予嘴角轻撇，眼眸微抬与秦然的视线相对，碧绿色的瞳孔有种怪异的摄人心魄之感。秦然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即使体内的镇静剂正在发挥作用，可唐裔予的眼神仍然是如同刀锋般锋锐冷傲。
“你的过去，全部。”秦然面色严肃地点头，右手紧握着圆珠笔，准备随时将唐裔予的话语记述下来。他很想知道，眼前这个杀人如麻的年轻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又是什么影响他成为现在这幅模样。
“可是很长。”唐裔予从嘴中轻声嘟嚷了几句，将挡在眼前的一缕刘海用嘴吹开：“你们不是一般都会先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的吗？”
“这不是审讯。”秦然摇摇头，注视着唐裔予的眼神温和但却坚定：“只有对你有足够的了解，我才能够帮到你”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陷入了沉默。
他在想什么？秦然忍不住打量起唐裔予来。精神病患者的思维方式以及世界观都会和正常人有着非常大的出入，在旁人眼中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物放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事物。他们看世界的眼光很奇妙，也因此他们对于世界的看法也很奇妙。
这就是秦然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成为精神病医生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想要帮助那些精神病人，将他们从痛苦和恐慌中解救出来，更是因为他对这些奇异独特的世界观感到深深的着迷，尽管他们之中很多都不符合逻辑。
但实际上，秦然的家人并不支持他的事业。在他们眼里，精神病人就是疯狂和暴力的代名词，秦然不仅可能会受到伤害，甚至可能受到他们癫狂思想的影响。他也曾经试图让自己的家人理解过，但永远都只是无功而返，最终失去希望的秦然只好离开他原本的那个城市，前往一个陌生的遥远异地。
然后他来到了这里，介绍来的第一位病人就是唐裔予。
“你知道杀人时的感受吗？”一直沉默着的唐裔予突然开口，一把将秦然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秦然微微一怔，随后轻轻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杀过人，甚至都没有伤害过别人。
“最开始杀掉第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感到恐惧，然后呕吐恶心，吃不下饭，并且好几天都会连续做噩梦。”唐裔予又垂下眼眸，盯着身前桌子上的纹理细细打量。秦然点点头，这是大多数人都会出现的正常反应。
“可我不会这样。”唐裔予轻声说。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令人着迷的魅力。“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只觉得……喜悦，还有放松。”
“……”秦然飞速的在笔记本上写下短短的几句，并没有打断唐裔予的话。
“好像我在娱乐一样，生命不过是玩物而已。”唐裔予继续往下说，视线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秦然身上。
“……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身边没有什么能够瞬间将人杀死的工具，实际上，我那时候什么东西也没有。于是我就徒手杀了那家伙，那个早就该去死的家伙。”
“我没有选择掐死他，而是扯住他的头，将他的头一次又一次的狠狠往地上撞。就是撞，撞了很多下。我将他的脊椎向后折到一个几乎快要断掉的弧度，看着他因为脑部遭受重击而发出惨叫，看着他剧烈的挣扎，看着他满脸的血……然后又看着他因为颅内压力增大而造成的外伤性眼球突出，听着他头骨崩裂的声响——然后他就死了。”
“……”秦然停止了记录，他在脑中预演了几下场景，只觉得喉咙发紧。只是唐裔予的神色却非常淡然，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秦然知道这些话一定会被完整的录制下来，作为证据永久保存。在会见室外，站着一群对唐裔予虎视眈眈的警务人员以及日轮高层人员。
“啊，当时还真是搞的一塌糊涂……由于没有经验，事后处理也相当的潦草，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很多的疏漏啊，这才让你们抓到了马脚吧？——外面的警务先生们。”唐裔予的目光朝身前墙上那面正对着他的镜子瞥了瞥。
“你为什么想要杀他？”秦然用笔敲敲笔记本的纸面，出言发问道。“我是说，你杀他的理由是什么？”他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没什么理由。”唐裔予做了一个像是耸肩的动作，只是手铐和拘束服的束缚让他只能做出很细微的肢体动作。“杀人为什么需要理由？因为想，所以杀掉。”
“……”秦然忽然陷入了沉默，他发现自己一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在杀了人之后呢？”
“之后啊。”唐裔予似乎是想动一下身子，却无奈被拘束服牢牢的束缚住。“我就把他解剖了啊。说实话——那时候我还是第一次解剖人类……”
“我是想问，你不会有什么，愧疚感一类的吗？”秦然摇摇头，出言打断了唐裔予的话。
“我不是说过吗？杀人对我而言就像是娱乐，我不会有任何感觉。”秦然看见唐裔予的眉头轻蹙起了一瞬，显然是对他的问题有些不耐烦。“……从我第一次杀人开始，我就明白这件事将会让人深深的沉醉。哎呀，说了你也不懂吧？”
秦然确实不懂，不懂这种对生命的漠视。“你没有想象过那些被杀者会有多么痛苦吗？据我所知，你杀人的时候不会将对方立即置于死地，而是会慢慢的将对方折磨至死，你难道真的没有想象过那些人在垂死挣扎时会有多痛苦吗？”
“我当然会想啊。”面对他的问题，唐裔予却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的身体向着秦然微微前倾，碧绿色的瞳孔直直得盯着他的眼睛。
秦然不是很喜欢唐裔予的眼神，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审视自己的灵魂一般，就好像他才是真正的犯罪者。
“痛苦，绝望，恐惧……如此具有魅力的感情，我怎么会不去关注？”唐裔予刻意放慢了一些语速，像是为了秦然能够清楚的听见。
“但痛苦绝望和恐惧可不是什么不好的感情啊……人类只有在面对这三种感情时才真正的不会撒谎啊不是吗？什么爱情什么善良随随便便都可以装出来，可这三种是你无论如何也无法伪装的。这是人类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最原本的情感。痛苦，绝望，恐惧，即是‘活着’的真实意义。”
“也许死亡在你们眼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可我不这么认为哦。现在的世界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啊，所有人都在伊甸的指导之下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走上早就决定好的道路，在人生这烂玩意儿上起起伏伏苦苦挣扎，然后匆匆忙忙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在这样一个像是木偶一样的世界里，活着比死亡更加值得绝望啊。”
“所以，你是想说你这是在让那些人解脱咯？”秦然突然插嘴，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轻蹙起。
“解脱？你可真是会说笑呢。”唐裔予被秦然的话逗得笑出声来，尽管秦然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
“我可不会做那种事啊。”唐裔予憋住笑意，故作严肃地看着秦然：“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需要救赎的罪人，也没有谁是需要解脱的受难者，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善良与罪恶。如果真的要说，那只是人类能接受的事叫做善，不能接受的事叫做恶，世间的一切意义都只是人类以自己的视角赋予的，我们说这是对就是对，是错就是错……可谁给了我们这样的权力？我们不过一样是自然的造物，除了想点事情之外也不见得有多高贵。”唐裔予说话的语速突然变快，秦然观察到他的情绪似乎再一次变得激动了起来。
镇静剂似乎不太够？秦然再次往后缩了缩身子，有些紧张地紧紧捏住右手中握着的笔。
“医生，我就跟您实话实说吧。宗教里不都是说什么向上帝真心忏悔就能得到谅解吗？哈！真是可笑！什么忏悔什么赎罪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上帝根本就不会搭理你们，人类在神明们的眼中根本就只是蝼蚁一样渺小的物种。我们口中所谓的人生……其实只是上帝为愚者准备的游戏而已啊！你还是不懂吗？上帝不会帮助我们！他们只是一群垃圾而已！”
秦然一脸骇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意识的后退开几步，看着眼前即使在拘束衣的束缚之下也依旧是剧烈挣扎着的唐裔予，他后面这句话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手铐在唐裔予剧烈的挣扎之下与铁桌碰撞出刺耳的声响，秦然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扑向自己。
会见室的门突然被粗暴的砸开，铁门撞在墙上的声响吓了秦然一跳。一名身披白色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匆忙从门外跑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的警务总署局长。“到此为止了。”局长面色阴沉地看向秦然，嘴中吐出一句带着命令口吻的话语。
“按住他！叫人拿镇静剂和抑制剂过来！快点！”那名跑进来的医生匆忙下令，却和唐裔予保持了一段距离，而是命令站在一旁的特警上前将情绪激动的唐裔予摁在桌子上。另一名赶来的特警也匆忙上前动作麻利地制止了他激烈的挣扎。
抑制剂？秦然微微一怔，那是什么？他们还给他用了镇静剂之外的药物？
“哈哈哈哈哈！一群被蒙蔽了的愚者啊！他们还在天真的以为上帝还爱着他们呐！哈哈哈哈哈！”唐裔予像是疯了一般尖声狂笑，被两个特警死死摁在桌上动弹不得，但视线也依然是牢牢锁定在一脸惊慌失措的秦然身上。
秦然紧紧抿着嘴唇，下意识的向后退开了一步。
另一名男护士很快取来了镇静剂和那人口中的“抑制剂”，但由于两支针管里的液体均为透明，秦然无法分辨出两者到底哪个是镇静剂哪个是抑制剂。不过他更关心的还是抑制剂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类似镇静剂那样的效果吗？
男护士快速向前，将两支装满了透明药液的针筒放在桌子上，取出其中一支刺入唐裔予的颈部动脉，将针筒内的药液全部推入，之后又换成下一支重复了刚刚的动作。两名特警一直是将他的行动限制得死死的，甚至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秦然看见唐裔予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原本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急促的呼吸频率也逐渐趋于平稳。镇静剂很快就发挥了它的作用。然后一名特警依然保持着钳制的姿势，另一名特警则取下将唐裔予铐在桌子上的手铐，将他的双手反扭到背后，并替他解开将他限制在铁椅上的拘束服部件，再强硬地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把他带走。”一直站在秦然身旁保持沉默的局长突然发话，命令两名特警将唐裔予带回病房。
两名特警无声地执行命令。
“喂，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就一个人来找我。”在路过秦然身旁时，唐裔予突然开口，但却没有看他一眼。秦然只是站在原地，无声的看着他被两名特警扭送回病房。
“麻烦的家伙。”局长只是不耐烦的冷哼出声，不再搭理秦然，跟随着特警走出了会见室。
“他到底怎么了？”直到局长踏出房门，秦然才终于回过神来，立即抓住还留在室内的另一名医生询问。他还没有看过唐裔予的心理诊疗报告。
这个人是唐裔予的主治医师，一个有点谢顶的中年医师，身材高挑而精瘦，只是脸上却满是疲惫。“他的情况相当严重。”医师轻叹出声，看着秦然摇摇头。
“到底是什么问题？”秦然急切地追问。
“他有着相当严重的妄想症和双重人格分裂，并且还有自残以及杀人倾向，我们只有不断给他注射镇静剂和利用拘束服才能阻止他伤害自己和别人。”医师语气疲倦地将唐裔予现在的状况告知秦然，最后再一次惋惜地摇头。“他原本是个医学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博士，可偏偏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造成的几起杀人案如此的令人发指，甚至还是对自己的病患下手……可能他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也许……”
也许应该称之为“怪物”。秦然在心中默默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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