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
在人们口中，存在着一个神明。
他或许是一团伟大的灵体，或许是一位上古的大贤。他完成创世的伟绩。他创造了众生和人类。他划定了光明与黑暗。他的眼眸就是日月星辰。他端坐于天上的宫殿里。他回应信徒的祈求。他惩罚邪恶。他维护公平。
在信徒眼中，他是在此，在彼，无所不在的真神。
被视作正统的神恩教会称之为‘神主’。
偏远地区的传教士口中称之为‘上神’。
贤者派的学士在笔记中称之为‘伟贤’。
——正如白教称之为，‘白神’。
虽然仪式不同，叫法不同，他们信仰的毫无疑问是同一个‘神明’。也正因如此，无论采用哪种叫法，施以何种模式，辅以何种礼仪，它们都被不信教的旁人笼统的称作‘神恩教’。
但即使如此，如果你把白教和其余普通的神恩教混为一谈，无论是白教本身还是代表正统的神恩教会都会立刻提出抗议。这不仅仅因为白教在远境拥有近乎独立的自主权，也不单纯因为白教拥有自己的私家武装和近乎堡垒的神殿。
而是因为白教，是神恩教中显而易见的异类。
“安姬忒，你知道白教吗。”
“不知道啊 ，我对宗教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也要认真了解，你在将来可是要成为守秘人的人，守秘人在工作中肯定会和各种宗教打交道的。”
“我已经是守秘人了，”安姬忒在丽贝儿身后对她的‘前辈’比了个鬼脸，“了不起的守秘人安姬忒。”
“见习生。”
“哪有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懂啊！好啦，白教...我想想...记得是神恩教的某个教派之类的吧，既然和教会有牵扯，那为什么教会自己不亲自派人解决呢？”
“你把它叫做神恩教的确没有错，名义上也的确在接收神恩教会的管辖——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这场谋杀放在别的什么地方可能还好说，最多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但若是发生在白神殿，问题的严重性就大不相同。”
“什么呀，那么复杂的。宗教反正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的确，无论神恩教，或者目前在这个国家比较小众的萨满教，以及东方的星相教，归根溯源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他们的共同点都是信仰某个高高在上，但在物质层面上并不存在的，被他们称作‘神明’的存在。”
“什么意思...？”
“白教不同。白教的信仰目标是活生生的。”维塞恩脸色有些许阴沉，“白教的信徒相信，教主就是‘白神’的化身。对教主的侍奉就是对神的侍奉，对教主的崇敬就是对神的崇敬，教主的话就是神的话，教主的命令就是神的命令。”
“是这样啊。”
安姬忒仔细想了一想。
“所以说，这次事件，被白教徒当作神的教主也一并死掉了对吧？”
“没错。”
“这样的话，失去了信仰对象的白教徒会做什么呢？选出新的教主？”丽贝儿顺势问道。
“会自杀。自杀殉教。”
维塞恩说出的，是异常残酷的事实。
“白教徒的一大特点就是虔诚——你说那是狂信也好，是愚忠也好，假如教主被害的消息传出去，光是远境就有上千名白教徒——会为了自己的教主献出生命。”
听到这个事实，丽贝儿略微皱了皱眉头，而安姬忒则是稀松平常地吹了声口哨表达惊讶。
“哇噢，居然要做到那份上啊，信教还真是划不来。”
“上千人...要是发生了的话，的确是了不得的大事件啊...”丽贝儿低声沉吟，“难怪尘庭先生要坚决保密...光是处理尸体就要...如果因此爆发政变...呃，想都不敢想呢。”
“这次事件本来白教是想内部消化掉的，不过自然瞒不过隐修会的情报网。尘庭先生毕竟还是远境的领主，通过他的身份施压，才让我们这些守秘人有介入的机会——当然，那些教会的猎狗鼻子不灵，找不到凶手也是原因。”一边说着，维塞恩仔细的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这座山山势平缓，若是放在卡涅德那样的名山面前可能只是个小山包。初春的树林略显稀疏，但树冠已经有了嫩芽，有如漂浮于地表之上的绿色薄雾。虽然已经很久没下雨了，台阶依旧十分干净，毕竟这是朝圣者之道，肯定是有专人养护的吧。
一千阶的台阶...如果是从山脚走到山顶的话...大概要一两个小时，或者...？
“凶手是什么人呢？不对，凶手有几个？”
“已经学到点东西了吗，安姬忒，这是个好开始。可惜，凶手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人吗，那还真是有点了不起了。”安姬忒点头沉思。
“情报说，凶手是个女性，个子很矮，有银色的头发和纤细娇小的身体，衣衫褴褛，却手持一把大小夸张，比她人还高的大剑，轻而易举的斩杀着那些圣堂武士。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头上长着‘鬼刺’。”
“鬼刺？”
“噢...”
三人不约而同的静默了——鬼刺，生长在头顶的纯黑色尖刺，这种特征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在这个‘远境’是显而易见的。
‘巫夷’——南方人用来哄骗小孩子的睡前恐怖故事的主角。虽然南方的诸国大都遗忘了那段被称为‘神鬼并行’的黑暗时代，但在这个最靠近北方的‘远境’，几乎每一片土地都还留着巫夷大军铁蹄践踏的血腥印记。每年都会手持巨斧和链枷大举南下，焚烧村镇屠杀居民，享受嗜戮的原始**，并播撒最沉重的恐怖和死亡。
力大无比，野蛮嗜血。而这种居住在寒冷北方绝境的野蛮种族和人类在外观上最大的区别，就是毫无血色的青白肌肤和额头上显眼的黑色鬼刺。
“但是，这里不是边境地区啊？为什么单个的巫夷会出现在这里？”丽贝儿随即提出疑问。
“那也是我们要搞清楚的事情。疑点很多。就像你问的，巫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为什么只单单袭击了神殿？动机，手法，还有凶手本身，都不得而知。”
“不是除了外貌什么都不知道嘛，我们知道什么啊...”安姬忒一如既往地抱怨道。
“知道目的。凶手是冲着永昼的圣女去的。”
“...？”
‘永昼的圣女’。安姬忒歪了歪头，以此表达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代词的困惑，但是维塞恩却并没有解答的意思。
“有关那个，以后再告诉你。说回任务，我们现在是王国官方的调查机构，我是希特尔丹政府特派的调查员维塞恩·凯德子爵，丽贝儿一如既往是我的妻子，至于你是——嗯。”
“嗯？什么是嗯？”
“还没想好，随机应变吧。”
“噢。随机应变可是我的拿手好戏。这种事我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别搞砸就好，见习生。”
“哼。”
一千阶的楼梯不知不觉快走完了，白神殿的壮丽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从外表来看，白神殿与普通的教堂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体积相较那些村镇的教堂几乎翻了几倍，恐怕整片大陆只有少数几个鼎鼎有名的教堂能与之媲美。外墙由当地出产的白色砖石堆砌，其中夹杂的砾石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反光，使它有一种熠熠生辉之感，仿佛神话和圣典中天国的辉煌胜景。
是啊，如果一名虔诚的信徒走过一千阶台阶，最后眼前是这散发着光芒的神殿，他可能真的觉得自己来到了神之国度了吧。
终于，在安姬忒的耐心和体力耗尽，哭爹喊娘满地打滚之前，维塞恩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
“愿白神赐福吾等，已恭候多时，阁下就是维塞恩子爵吧？”
站在修道者之路尽头的，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位神官打扮的男人。他身材高挑，穿着一丝不苟的神官服饰，杂乱的褐色头发松垮的压在高高的祭祀帽下。棱角分明的脸上除了礼仪性的热情，更多的则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啊，没错。阁下是...？”
“我是白神的侍者，普尔。”普尔主教向维塞恩三人鞠了个躬。维塞恩对此人已有耳闻，这个平民出生的主教是白教教主的左右手，教主坐镇白神殿之中，而普尔则肩负着在外传播教义的任务，某种意义上，他就是教主对外的替身，“本应下山迎接，但事务缠身，有失远迎，敬请谅解。”
“我这里才是，请原谅，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没错，即使安姬忒迟到了两个小时，与主教的约定时间却也只差了半个小时而已。
维塞恩做了提前一小时到达的万全准备，却没考虑到安姬忒这个不确定因素...
“没事，只要不影响调查就好，”普尔语气诚恳地说，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么，这两位是？”
“你好，普尔主教，我是维塞恩的妻子，丽贝儿。”丽贝儿提起礼服下摆，行了一个礼。
“噢，你好呀，”安姬忒大大咧咧的行了个礼，随后眼珠子一转，进行了短暂的思考，“我是，嗯，这家伙的情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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