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由于答案跟预想中分毫不差，我也难以表现出多少情绪。
“这是你们公司对我的要求？”
“嗯。”
“那你呢？”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留在叶晚瞳身边还不错。”
伊橙又往杯中倒满啤酒，这回只是浅尝辄止。
酒对她的影响相当明显，但明明是有助于亢奋的饮品，她喝了后却显得更加松散，这我实在是想不通。
“我担任叶晚瞳的助理已经一年了，虽然并不是很久，也难以说自己有多了解她，但我觉得她活得一定很累。”
她十分自然地替我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又顺手抓出一瓣毛豆掰开，拈出豆粒扔到嘴里边咀嚼边说——
“演艺圈那种地方如果是对于看不出内幕的孩子来说，可能还没什么，但叶晚瞳她却从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孩子，她的思想以及眼界与置身其中的成年人没多大差别。只要是跟她合作过的人，都不会把她当成孩子来看。”
“我觉得只要是跟她说过话的人，都不会觉得她是个孩子。”
我抓起酒杯略微含了一口——结果听到伊橙颇有些不高兴的冷哼声。
看样子她对我应付性的喝酒方式不大满意，于是我半途改成往喉咙灌下一大口，苦涩的碳酸刺激得我绷紧嘴角。
我突然发觉没有好好掂量自己就跟着她出来喝酒并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嗯，叶晚瞳也从没把自己当成过孩子，她认为正确无误地完成工作是理所当然的事，也从不会用自己还是个孩子来为错误埋单。她很清楚自己的错误会让许多人的准备白费，会造成的经济和人力的损失，所以她对自己的要求堪称严苛。”
回想起叶晚瞳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我只是感叹着她的专业素养，却没想到相对应的负担。
“以远超年龄的思考方式以及超出精神负荷的自我标准生活……这样肯定很累吧。”
伊橙叹息着灌下一大口酒。
“关于叶晚瞳和她母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基本一无所知。”
“嗯……叶晚瞳她也不会主动跟你说自己的事吧。”
她沉吟了一会儿，借着酒意慢慢说了起来。
“这些话其实也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我觉得你了解一下会比较好。首先，叶晚瞳家里属于单亲家庭，她父亲似乎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丢下了她们母子二人。”
“……”
“而叶晚瞳的母亲——也就是叶晴女士，她是一位门路很多，手段也很高超的经纪人，在业界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而她这些年培养出最优秀的艺人就是叶晚瞳。我是两年前开始在公司实习的，大概是在一年前，叶晴女士看中了我，推荐我担当叶晚瞳的助理，她还有意带我走上经纪人的道路，一直以来给了我很多帮助。我非常敬重她，也梦想着能够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经纪人，只可惜她没能把我教到最后呢……”
伊橙摇了摇空荡的酒瓶，取来新的酒瓶替自己添满苦涩的液体，然后仰头灌下，冲淡感伤。
“我之前不是说自己非常羡慕那些能为了实现自我价值而努力工作的人吗？在我看来叶晴女士就是这样的人。作为一个女人，她能够独立支撑起整个家庭，并把女儿培养成优秀的艺人，真的非常了不起。但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在我看来并不合格。”
似乎是卤豆腐的味道不对口，她微微皱眉。
“或许是我不懂她的教育方针，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她确确实实让叶晚瞳失去了童年。因为我是叶晚瞳的助理，所以我非常清楚她的档期究竟有多恐怖，可以说只有上学的时间她才能稍微放松一下。她的每一分钟都被叶晴女士安排好，所有工作和上学以外的空余时间都被用来培训各项才艺……这跟一般孩子的兴趣爱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叶晚瞳是被要求以最短的时间吸收尽可能多的知识，所以她片刻都不能松懈。假如做错了，或者让叶晴女士不满意，她也不会被打被骂，但却会被冷落。对于只有叶晴女士一个家人的叶晚瞳来说，这就是最可怕的惩罚了，因为叶晚瞳所做的一切努力，给我的感觉就像拼命抓着妈妈不放，生怕自己不够优秀会被她抛弃。”
“……”
与表面的沉默不同，我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我也想过叶晚瞳的母亲去世后，她为什么会选择那么极端的做法，现在我终于知道原因。
一直紧抓着的稻草忽然消失，被漫无边际的恐惧笼罩，哪怕自己会游泳她也选择了沉溺。
“叶晚瞳绝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这一点也只有我知道。知道公司为什么会让你从她身边离开吗？”
“怕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
“影响也分很多方面，而你所说的应该是指社会舆论对她的影响吧？”
我点了点头，继续听伊橙说道。
“这种影响实际上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花钱操作就能解决的事。公司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这种外部影响，而是你对叶晚瞳本人的直接影响。”
“我不明白自己会怎么影响她。”
“你不明白也很正常，因为对当事人来说这可能还是好事。但对于公司的人来说，这就非常困扰了……由于叶晚瞳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态度，公司里所有人都是把她当作同等的工作者，而她还是我们公司最重要的艺人，公司有许多事、许多人都是以她为核心在运作。倘若她在你的影响下，开始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生活下去，不再参加演艺活动，那对公司来说会是非常大的损失。”
她的语调像宣布法规条例一般冷酷。
“让她像个孩子一样生活下去有错吗？”
“没有错，我之前就说过，觉得她在你身边呆着还不错。但公司也没错，他们让你从叶晚瞳身边离开也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利益这东西听上去似乎有些自私，但实际上却是非常公平的。公司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应有的利益，却因为叶晚瞳一个人的原因失去，那对公司的人来说才是不公平的。”
说完这句话后，伊橙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被橘黄色灯光粉饰的脸颊微微泛红。
“所以现在就是看哪一方愿意迁就了。叶晚瞳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而公司也能理解她失去母亲的悲痛，但利益这东西注定无法皆大欢喜。我也想公司让叶晚瞳普通地生活下去，可我毕竟只是个助理，决定不了什么事。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像今天一样，单方面通知你公司的要求，然后顺带倒倒苦水。至于你要怎么决定，我也管不着啦！”
这回她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埋头对付着冰啤与卤味，像是要连带着苦恼一并咽下。
突然知晓叶晚瞳的经历，要说没有什么想法自然不可能，可一时间又理不清头绪，更何况这些事对我来说又像是隔着墙一般，令我有种听得到却摸不到的无力感。
于是我叹了口气，索性与伊橙一起喝酒——
直至深夜她一声不吭地瘫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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