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部今天没有训练预定，栗山徹也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大亮，写字桌上的智能手机显示有一条未读的LINE信息。
打开通讯软件之前他特地张望了窗外，外面的街道地面上有些水迹，在这么干燥的冬天降雨是很少见的，那应该就是早上下雪了吧。
永井不知道起床了没有，总之先发个消息问一下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集合出发。
把文字输入进消息栏却变成了——下雪了噢。
想要按下发送键的时候，他看见消息记录栏里的未读信息，重新按下退格键打上其他内容。
“下雪了噢。”永井发来的信息这样写道，还配了一张雪花正在飘落时的天空照片。
即使是在寒假期间高中部也有不少社团保持训练，对于住在附近街区的初中三年级生来说可以观察到最平常的社团活动状态，而不是四月开学时贴在走廊的宣传海报或是装模作样干劲满满的样子。
“那么我去棒球部，你随便参观。”徹也用脚放下自行车的支架，永井也从后座上跳下来，“结束后就在车棚等。”
永井埋怨道自己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他重复地说那么多遍。
高中的棒球部跟初中的有些不同，因为球从软式换成了硬式，校方考虑到与之相应的杀伤力用几人高的铁丝网将球场围了起来。
不仅仅是从软球换成了硬球，打击力和防守都受到影响，投手的球速也是，有时也会有无法习惯硬球的速度从而就此退出再也不站上击球区的人。
相对的也有初中时代与棒球毫无关系，但是高中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加入棒球部的球员，虽然体力和守备能力比不上从小就稳扎稳打训练的人，但是他们内心的信念绝不会输。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高中三年，栗山徹也将在这里挥洒他的青春。
“失礼了——”他拉开球场边上的小门，“我是初中部三年级的栗山徹也，昨天跟古泽教练联络过来参观的！”
棒球部一直以来都是鲜明的等级关系，正式队员可以任意使用场上的器材，候补队员只能做些推土或者割草划线之类的杂活，等到正式队员退场才可以自由进行训练。每个进入球场的人必须首先自报家门，确认不是其他学校派来的间谍，特别是在寒假这种人人都能进入学校的非常时期。
一个看起来像是棒球部教练的老头从休息区的长椅上站起来：“栗山徹也是吧，我听初中部的教练说起过你，很不错的打击力哦。”他的脸上写满了又将得到一名主力的喜悦与期待，接下来的三年有点盼头了。
球场外围几个候补队员正一边除草一边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看到了吗，初中部的栗山好像到我们学校来了。”部员A朝徹也和教练的方向努努嘴，“夏天的比赛上没有被三振过的那个。”
“唉，本来还以为等到三年级引退就有机会的。”部员B失落地摇摇头，手上的镰刀也停了下来，“这下又来个栗山，估计毕业之前我都没法成为正式队员了。”
场上练习守备的正式队员们，他们的想法与候补队员不谋而合。古泽教练问有没有人空闲着就去给栗山投球让他打一棒试试看，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
徹也知道他们都是怕自己投出的球被自己毫不留情地击出全垒打，没有什么比第一球被全垒打这件事更加能够动摇投手的心。
既然没人愿意给他投球，教练也就没必要再破坏他们的积极性，干脆叫来二年级的队长兼王牌：“我看其他人都不愿意要不榎原你来投吧，栗山你也没必要太大压力打不中也没关系。”
“榎原？！”徹也的反应明显比眼前这位王牌要大多了。
“榎原澄真，我们学校的四棒投手哟。”说起这位背号1号的投手，教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棒球部的队长兼主力，作为投手又尤其擅长变化球，他对这位王牌不能再满意。
开玩笑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澄和还有个哥哥。
榎原投手走上了投手丘，对面的捕手在本垒板后面蹲下准备接球，栗山挥舞着球棒站上打击区。这并不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接硬球，他的初次体验是在被老爸强行拉去参加街区内业余棒球赛充数的时候，十岁的他在慌乱中迅速挥棒落空了三次，事后才知道是那个投手怕全力投球会被他乱挥打中所以故意换成了慢球。
手心还是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没有戴手套的他祈祷球棒呆会儿不要滑出去。
“咻——”球棒和空气摩擦产生的声音。
“咚！”球落入捕手手套的声音。
不远处的教学楼，正巧路过走廊落地窗边的永井月见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第一球是挥棒落空。
接下来，投手高抬起左脚，第二球被扔了出去，对面的栗山仍然是挥棒落空，他的挥棒动作很大。
“啧啧。”以那种姿势能打中球就怪了，她就知道。
榎原投手的第三球依然球速不减。
“砰”栗山挥棒打中了球，球向着外野的方向飞过去，直到撞上铁丝网落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泥土上，她就知道。
原本可以被称作全垒打的，只是最后因为风的缘故在飞出球场之前就着地，就变成了最多到达二垒的外野安打。
“是风的原因吗。”一局打击结束，他摘下头盔向教练还有榎原前辈行礼，“非常感谢。”
哪里哪里，明年春天我们还要请你多多指教呢，教练也跟他客套。
月见透过窗户望着刚刚球飞过去的方向，心情久久无法恢复平静。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故意加大幅度的夸张动作、前两次挥棒落空、还有诡异的风导致没有飞出外野变成全垒打的第三球，无一不在向她展示他的真正实力。
那样蹩脚的掩盖方式，是为了保护投手的自尊心吗？在她看来，能够与他公平较量的投手寥寥无几，而他总是在那种方面比任何人都要成熟。
第一场作为正式队员的练习赛也是，故意放弃了完封胜利失误让对手得了一分打破零点。她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对方得分时他笃定的表情，好像就在告诉她那一分是让给对手的。
她不喜欢这样的栗山，也不喜欢这样的棒球。棒球应该是一项更让人兴奋、让人激动地尖叫不已的运动，没有对手的强打者是不存在的。
果然高中三年又要让她失望了呢，还是加入文化类的社团吧，担任棒球部的女经理还为时过早。
投球机上投出来的球还真是按照设定好的那样每小时140千米，徹也已经尽量避免自己害怕被球误伤的心理挥棒击球，可还是达不到让教练满意的成绩。
“喂喂栗山，仔细看球身体不要下意识地去躲！”
感情您老来打一棒试试，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当着古泽教练的面说的。寒假时那个和蔼可亲说话客客气气的老头哪去了呢？
“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已经四月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离夏天的预选赛还早……，古泽教练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懈怠一般双手叉腰横眉怒目盯着栗山，他吓得错过了飞来的球。
投球机内的球已经全部被投出，想要继续的话就必须自己过去手动把球塞进轨道，教练看栗山又心不在焉地发呆，扬手把经理叫来让她去盯着他必须至少把这一筐球打完。
“别在意别在意。”入学仪式那天就向社长提出申请加入棒球部担任经理的榎原澄和来到他对面的投球机前，拾起铁桶里的球塞进去盖上盖子，“这都是四棒的必经之路。”
栗山捏紧球棒挥开眼前飞来的直球：“一上来就打这么快的球算是哪门子的必经之路！”他没有想到澄和真正想做的事居然是成为经理什么的，从排球部引退就是为了帮助棒球部去甲子园？是为了支持她的王牌哥哥吧。
球朝着外野的方向直挺挺地飞去，最后撞在铁丝网上落下来咕噜咕噜滚回场内，是风的原因吗。
“就凭这种打击怎么能去甲子园！”老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个球场，没人会想到他已经到了大清早在公园喂鸽子的年龄。
表面上宽慰徹也的澄和此时也看不下去，她抱着一捆球棒绕到场地的后边榎原投手练习投球的位置：“古泽教练也真是的，把徹也折腾受伤了球队怎么办！”
“你倒不用担心，老头姑且还是经验丰富有分寸的。”榎原投手完全了解妹妹加入棒球部的目的，他有些不甘自己的妹妹就这样为了那个小子改变梦想，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澄和拍拍哥哥的肩膀：“你也要加油加油！”
哥哥对于棒球的热情不会比徹也要少，小时候她就见识到了，他不分寒暑春秋——就算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坚持每天做投球和挥棒练习的事情。
而且对于哥哥来说，今年是高中时代最后的夏天，能不能带领岩樱打进甲子园就看七月份的预赛了。
她必须奋斗，初中时代已经通过三年体现了自身的价值，现在的她完全有资格顺从自己的心意。
训练击球手的古泽教练，依然是动不动就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大叫，只不过与一年前不同的是，他的目光里存在着对甲子园和高校棒球梦想的坚定不移，他的眼睛好久都没有这么明亮了。
开学后原本假期中为了查找自主研究课题的资料人来人往的图书馆在各个注入新能量的社团的比较下显得有些冷清，除了偶尔来借学习资料的高三学生之外光顾的人寥寥无几。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图书馆藏书室这类地方几乎完全被智能手机替代了。
但永井月见还是喜欢这个能够让人静下心来看书的地方，以及那些收藏着高中三年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全部读一遍的书籍的、踮起脚都够不到最上面那层的书架。她正在这里寻找有关手工教学的书，就在几天前她终于下定决定加入了手艺部，听了前辈们的介绍觉得自己对制作毛绒玩具和服装挺感兴趣，部长和其他成员也很亲切。
澄和加入了棒球部，栗山也有棒球部的教练和同伴们轮不到她来关心，目前的首要任务是积极参与社团活动，争取交到几个好朋友。
图书管理员用电脑登机上她的借书记录，把书递给她：“好了，记得按时归还。”
“谢谢。”她抱起这叠图书，差不多栗山他们棒球部的训练也该结束了，那就还像原来一样回教室边写作业边等吧。
她还没迈腿走出大门，直接就跟迎面冲过来的男生撞了个满怀，他们两个手中的书被撞得混在一起掉到地上。
“对不起。”虽说主要责任不在自己，但是月见还是本能地道歉。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撞上你的。”对方出人意料地彬彬有礼，这种品质在高中生中已经很少见了。
她并不急着起身，而是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书想要还给他，却在看到书名的同时停住。
“你……是棒球部的吗？”永井断断续续地问道，她明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好奇。
“啊，那个是。”显然对方不想让别人看到书的内容，迅速捂住了封面，“……永井同学！”
原来他是自己班上的同学，记得入学式的时候就站在她附近，名字是——哦，想起来了，自我介绍的时候排在她前面的人，滨田纯平。
但是她好像不记得他说过自己在打棒球，滨田的从图书馆借的是有关投球入门的书籍，按照常理来说没有人会在高中才临时抱佛脚开始学习投球才对，也许是他初中的时候是守备队员高中想转战投手吧。
“永井同学你没事吧？”他的手已经伸到她跟前，示意让她拉住自己的手站起来。
月见想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岁，就算是不太擅长运动但好歹也还没到摔倒了起身都需要人搀扶的程度，直接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没事啦，”她掸掉身上的灰尘，“你也快去吧，棒球部的训练都快结束了不是吗？”
他低头沉思了一阵，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其、其实我还不是棒球部的成员。”
又觉得辞不达意，纠正说自己是想参加棒球部的但还没有递交入部申请书所以不能算是正式部员。
“原来如此，你可要抓紧，社团招新的截止日期就这几天了。”她考虑到滨田同学可能是太害羞不敢跟其他人说话，以至于迟迟没有向经理澄和递交申请，于是自告奋勇提议要不要我们一起去棒球部，那边的经理是我的好朋友我会拜托她特别关照你的。
“这、这怎么行，我、我……”他涨红了脸。
看吧，他的表现使她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就像是以前的自己那样对未知的生活有所恐惧，畏畏缩缩地迈不出第一步，鼓起勇气努力生活不就好了嘛。
月见积极地样子在滨田纯平眼里无疑是在取笑他，他恼羞成怒地甩开她的手：“别开玩笑了，以我的水准根本达不到棒球部的要求！”
她察觉到自己是不是得意忘形过了头，何必要勉强一个自己都确定没有才能的人加入棒球部呢，原因只是有一瞬间在他身上找到了以前的自己仅此而已。
对于他来说，只能算是骚扰吧。
“唔……等你想加入棒球部的时候，我再帮你去跟澄和说好了。”反正都是同班同学，今后见面的日子也不会少，应该尊重他本人的意愿不要闹得太僵。
“你也是好心，所以我不会在意的。”他能这么理解简直不能再好。
球场上传来球棒和空气摩擦的声音，永井月见清楚地知道除了栗山之外很少有人的挥棒能产生这么好听的音色。
她要在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成为他与澄和那样出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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