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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02 某国迷宫的十字路口 Wonder as a Cloud

Chapter 002 某国迷宫的十字路口 Wonder as a Cloud

Chapter 002 某国迷宫的十字路口 Wonder as a Cloud

我彷徨孤独如云。

——威廉·华兹华斯

“你能……看得见我?”艾莉丝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诶?是的……请问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这样看着我……难道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少女一阵惊慌地想要翻出镜子照照。艾历克斯挡在艾莉丝身前,回头向艾莉丝比个眼色,又转向少女圆场道:“不要在意细节。她只是……嗯平时存在感比较稀薄而已。”

“呜哇——”被艾历克斯搭话之后少女显然局促了很多,不停地向后瞄着像是打算开溜。

艾历克斯无表情的面容下一阵忧伤:“……”

“咳咳。”艾莉丝从艾历克斯身后探出身来,踱两步凑近了少女,两手背在身后,仰面乖巧道:

“姐姐好,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吗?——嗯那边一身黑的家伙虽然外表跟本质都是黑的,不过骚扰美少女这种麻烦事一般也懒得做所以请放心。”

艾历克斯微斜着脑袋略微颔首,算是默认。

“不好意思……我不是针对那位先生,我,我对所有男性都有点不适应……”

少女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此前怕生得要命却也没有扭头就跑,大概也是在最大限度内顾虑到了艾历克斯的感受。

艾历克斯识趣地后退了半步,把交流工作交给了艾莉丝,少女也慢慢自然了下来。

“唔,总之就是男性恐惧的感觉?”听完少女的解释后,艾莉丝总结道。

“总之……抱歉了!”少女平复了几次呼吸,向艾历克斯一鞠躬,远远地。

艾历克斯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要不是因为外貌被生理性厌恶了就好。”

艾莉丝惊讶道:“你居然会在意外貌的吗?”

“毕竟这世上颜好的人活得更轻松。”艾历克斯低叹一声,“能成为小白脸入赘豪门的话就可以顺利怠惰一辈子了吧……”

“这……这样吗……”少女尴尬地笑了笑,“这位先生真是……嗯……”

“不需要这么冥思苦想一个褒义词啦——不如说考虑这么久本身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了……”艾莉丝吐舌道。

少女:“唔,抱歉……明明是来求人帮忙的却完全不会说话……”

“这个么,大概是因为这边太奇葩了……”艾莉丝扶额,随后甩甩马尾辫,一脸阳光的表情,“就不提他啦,姐姐有什么事情?”

“嗯……我在附近的花坛里丢了一枚吊坠,是一只石刻的小人,请问你们有看见吗?”

“吊坠?”艾莉丝侧头微微皱眉,“好像没什么印象……请问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少女轻轻抓着胸口的衣领,紧抿着嘴唇:“是的,那是……非常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艾莉丝扫了一眼少女的衣裙下摆,上面沾满了不易掸去的草屑微尘,那是数次进入花坛的证明。她的衣着虽然朴素,做工却相当考究,以她的家境,应该不需要亲自下到草丛里大海捞针地翻找,那么看来,这吊坠于她,确实是相当珍贵的物事。

“没看到的话也没关系……真是打扰了……”少女微微鞠躬,打算离开。

“等等——虽然我没有看到,我哥刚才一直在附近转悠……说不定他能帮你找找?”

远远站在一边听着的艾历克斯平静点了点头,转身向花坛走去。

“啊,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您……”少女伸手想要劝阻,却见艾历克斯头也未回地摆了摆手。

“这样就好,我去找,你们聊会吧,毕竟……”

艾历克斯偏头瞥向身后的两人,瞳眸因低垂的眼帘而显得狭长。

“跟‘朋友’交流的机会,‘你们’都不多。”

……意外的简单呢,这个支线。

离开两人数分钟后,艾历克斯蹲在草丛中,看着手上的十字吊坠。

原本看她狼狈的样子以为得要找上很久,没想到随便翻翻就踩到了……总之不用麻烦就是好事。

艾历克斯抹去了吊坠上沾着的草屑。

那是一枚石质的小人偶,展开双手成一个小十字。做工与用料都很粗糙,对于偏爱艺术与美的精灵而言应该是相当不入流的作品了。那么专门将它带在身边,也只能是因为纪念意义了吧。

艾历克斯伸出拇指将掌间的吊坠翻转,拇指之下,不大的吊坠背后用细小的字体一刀一划地刻着:

Goliath to Esther,forever.

“……歌利亚。予伊丝特,直到永远。”

艾历克斯的喉头耸动了一下,随后抓了抓头发,深深地叹了口气。

“事情变得麻烦了啊……”

遇见少女时莫名的既视感终于有了解答,那张脸在几个小时前他就在据点内见过。

这名少女,与本次事件中自称“歌利亚”的精灵公主伊丝特,长得太像了。

虽然也没有达到二重身的地步,但眉眼也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两人的着装与氛围实在大相径庭,是以在第一眼时未能辨识出来。如果让她换上男装……不对,按正常思路应该是让伊丝特换回女装礼服的话,多半就能以假乱真了吧。

“那么按照现在的事件走势……”艾历克斯只觉得一阵胃疼,抬头望向远方城主府的虚影。

现在代替真正的伊丝特进驻城主府的,难不成就是……

——要不要这么巧,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黑幕?

艾历克斯一边头疼一边在脑内回放着少女闪亮登场的全过程。

如果真的都是巧合的话……多半是因为看见了艾莉丝跟那小鬼的互动,所以觉得艾莉丝人好心善会帮忙吧,真是的,所以我才不喜欢无所谓地表现善意。

虽然委婉又忸怩,毫无疑问她的目的就是让艾莉丝出来帮忙找吊坠,说起来这么明显的掉落点却没有找到也很可疑。虽然最后是我出来找了,既然她没有表示拒绝那么目的并不在于某个特定的人物?……啊好像是有婉拒过一下?那到底是谦辞还是心理诱导……

…………

……好麻烦。

艾历克斯沉默了一会,缓缓地抬头望天。

天色已经有点偏暗,浮动着金色的烧云,晚鸦在枝桠上小憩。

艾历克斯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顺带着头也低了下来,视线下移到手上仍翻弄着的吊坠上。

……嘛,就当作是巧合吧。

他顺手一翻,将吊坠揣进兜里,转身向着两人的所在走去。

“是这样吗?”

“不对,再绕进一点——”

“诶……这样?”

远远望见花坛中的两人,少女的手里掐着一束略显糟乱的花枝,Alice正努力着试图指点她把花枝整理成尚且能看的样子。

“没错就像这样——”

“嗯……”少女歪歪脑袋,照着Alice的说明继续编环。“……好了。”

少女拨弄了一下花枝,缀满环上的鲜花一阵乱颤。

“哈……”艾莉丝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大功告成地叹了口气,“这样就差不多了,有条件的话可以再喷点香水……”

就像……普普通通的姐妹一样啊……

虽然就表观年龄跟内在而言,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还真不好定论。

艾历克斯向着花坛走去。

“不,不要啦——”

“没事啦,快带上看看!小艾莉丝这么可爱一定很合适!”

花环编完之后少女开始企图强行将花环戴到艾莉丝头上,活脱脱一副校舍内午休中的闺蜜嬉闹状,与先前面对艾历克斯时的腼腆样判若两人,甚至还有点自来熟,不长的时间里已经跟艾莉丝聊得相当热络。

这就是艾莉丝常说的百合吗……甚是养眼。

“很害羞的啊!”

艾莉丝抗拒着敏捷地一错身,闪避开了少女的突袭。

“嘿咿——啊啊!”

试图给艾莉丝带上花环的少女在纠缠间掉进了长凳后的花丛。

“小心——唔!”

艾莉丝惊呼着伸出了手,然而为时已晚,少女已经失去了平衡,向后仰倒跌进了花丛中,错乱的花茎与草叶被倾轧着覆盖到少女曼妙的身躯上,丛间的百合花枝叶乱颤地掩映着,花瓣上尚带着炼金装置喷洒上的露珠,将少女单薄的衣服略略濡湿,看上去尤为狼狈。

“唔……”少女揉着脑袋从花丛里起身。

“没,没事吧……”艾莉丝小心地问。

“嗯……应该没太大关系……”少女说着伸出手。

艾莉丝一愣,发现自己的手正伸在半空,是刚刚下意识地想要去拉起她吗……

一只强健的手抢先一步,在艾莉丝之前有力地握住了少女伸来的手。

“呀——”

艾历克斯没有理会少女的惊叫,强行将她拉出了花丛。

艾莉丝略一愣神:“啊……哥哥你回来啦……”

“回来的‘正好’。”艾历克斯耸耸肩,见少女已经站稳便松开了手,“不好意思了——让她去拉的话估计又得有一个人掉进丛里,所以就先代劳了。”

“没……没事……”少女嗫嚅着回应,气息却相当紊乱,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艾莉丝向艾历克斯投去一个责难的眼神,艾历克斯却全然不曾理会,泰然自若地提着吊绳递出了刚找到的石制吊坠。

“你的吊坠。”

“啊……啊!谢谢……”

少女拍了拍裙子,提着裙角打算行礼,却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穿的还是短裙,尴尬一笑后用两指夹住吊绳,刻意避开了与艾历克斯的手掌接触,牵着吊绳收下了吊坠,一边系回脖子一边别过眼神:

“哈……哈哈,压到花丛了,一会要去跟园丁先生道歉啊……总之今天多谢两位了!我,我先告辞了……”

话音才落,少女已经转过身去,在小石径上匆匆跑远,留下一串高跟蹬地的清脆音响。

“……没有支线奖励吗。”

也有可能是最后那一拉直接把好感度刷到负数了也说不定,女人心思是最难猜,于是艾历克斯决定放弃思考,转向艾莉丝。

艾莉丝半垂着眼帘,低头翻着手腕,包裹着手腕的黑色皮革浮动着游移的的反光。

“有什么发现吗?”艾历克斯沉声问。

“没有。”艾莉丝一甩手,双手向两边平伸,像是雏鸟展开翅膀,闭上眼踮着脚尖在花坛边缘转了半圈,“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征’。”

“是吗……不管是什么种族,看外表应该都已经脱离幼年期了……也不像我跟露娜一样从小陪你长大……”Alex端着下巴沉吟道。

“偶尔也会有这种‘灵魂’吧——没多久她就会忘记我的,没有关系。”

“如果没有忘呢?”

“……”艾莉丝停下了沿着花坛边缘猫步前进的步伐,转过头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往脖子上抹了抹,“——要处理掉吗?”

艾历克斯一阵无语:“我说你……别用这么恐怖的说法……明天再在城里转转吧,如果能遇到、而她又记得你的话——”

艾莉丝的眼神里闪烁着搞事的光芒:“——就处理掉?”

艾历克斯:“……接近她,继续套情报。”

“这么麻烦的任务真的是你的提案吗!”艾莉丝不敢相信地眨眨眼,“那孩子很不妙哦,别告诉我你没发现她周围的暗哨——”

“四个,也许是五个……”艾历克斯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希望不要牵扯到更多……”

“总共六个,有一个离得很远,应该是狙击?或者望远,也有可能只是城市常驻的,跟她无关……”艾莉丝几步跳下台阶,凑到艾历克斯跟前,“就算是这样,还要冒险接近她?”

“你也发现了吧——她应该就是‘伊丝特’留在城主府的替身,不管这个替身的身份有没有暴露,身边有这些来自城主府的暗哨陪着都不奇怪,所以……他们多半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是想说,这只是一个巧合?”

“……嗯。”艾历克斯没什么底气地回应。

“我不否认现在巧合的可能性更高一点,但就算跟她的相遇真的只是个意外,又怎么保证我们的身份不会因为这个意外被泄露?——难道你觉得区区七年,就能让圣盟的人忘记你当年都干了什么好事?”

怎么可能。

艾历克斯自嘲地一叹,低头望向掌心。

七年前,正是这双手,毁却了神圣联盟千年以来最大的胜果,葬送了教会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不必说被圣盟获悉两人的身份,哪怕只是被他们知道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都意味着天罗地网的截杀。

艾历克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像是要抓住虚无缥缈的命运。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继续接近她。”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艾莉丝有点不满地鼓起了腮帮。

“不喜欢。”艾历克斯直截了当打断了她,不由分说地提起了艾莉丝就向住处走去。

艾莉丝轻如无物,单手拎包似得被艾历克斯提起。

“啧——心虚了吧!金发!**!还有**是吧!”不依不饶的艾莉丝挣扎着去捶艾历克斯的腰间。

哇……说了两次**……

“平心而论……”艾历克斯低声叹气,眼神复杂地往艾莉丝的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她那也不算巨啊……”

确实,跟露娜那种超规模相比,伊丝特与谜之少女的大小都还在正常范畴内,不过大小本身就是因比较而生的概念,如果换一个比较对象的话……

艾历克斯别开了眼神,装作四处看风景。

“啊啊刚才那个怜悯的眼神——”

无视了艾莉丝的取闹,艾历克斯突然发问道。

“你,刚才打算去拉她?”

艾莉丝停下了挣扎,整个人显得有点脱力。

“抱歉……没有反应过来。”

“该说抱歉的是我。”艾历克斯托起艾莉丝娇小的身体,将她扛到肩上。

“……没事……所以,接近她也是为了这件事吗?”

“嗯……她是难得的样本。”

艾历克斯停下脚步,侧身望向少女消失的巷口,死者般黯淡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光彩。

“——是‘普通’的样本。”

夕阳铺红的街道,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艾莉丝将手肘叠在艾历克斯头顶,枕着掌心微闭双眼。

“普通的……吗。”她喃喃道。

乌黑的发丝流瀑般垂下,遮蔽了艾历克斯的视界。

而他的头顶与肩膀,却未曾感受到哪怕一根羽毛的重量。

阳光渐渐从大陆退散,黑夜笼罩上沸海之滨、东大陆最西的一角。

自从千年前,东西大陆间的新航线开辟以来,这片领地就在商业的推动下发展得蒸蒸日上,得益于时任领主贤明的决策,这座滨海之城在航海时代初期就成为了整片东大陆最为繁华的港口城市。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商船在此扬帆起航,载着不可计数的金币、绸缎与香料远赴沸海;也有无数舳舻满载着琳琅的珍稀矿石、不可名状的魔物素材,从遥远的西大陆归港卸货。

无数的欲望与梦想在此启航、在此归巢。这座商业之都,时至今日依旧是东陆西侧海岸线上的一颗明珠。

然而比起这座城市本身,它的某代领主在东西大陆上更享盛名——并不是因为他一手经营出这座商业天堂的惊艳商才,而是因其受魔鬼之诱惑堕落邪道、向世界举起叛旗的恶名。

此地名为潘德拉贡,千年前,堕落骑士——亚瑟·潘德拉贡掀起叛乱之地。

由前代魔之御主·亚瑟挑起的不义战役,几乎颠覆了教会对东大陆的统治,就连远在西陆的梵拜雅帝国也遭到了亚瑟无差别的攻击而损失惨重。

后世东西方的历史学家们曾对亚瑟的作为展开过无数次的激烈讨论,依旧没能弄明白,曾经被推崇为人类希望的贤王亚瑟,为何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最终也只能将一切归咎于“魔鬼的诱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亚瑟的叛乱同时点燃了梵拜雅与教会双方的怒火,一时间孤军浴血,举世皆敌,是故这场浩大的叛乱,最终也以亚瑟身亡剑栏草草收场。

亚瑟死后,其麾下的魔、炼、雷三大御座神秘失踪,其残部在教会的追击下失去了大部分的领土,退守亚瑟最初的领地潘德拉贡。

亚瑟王生前亦师亦友的同僚——大贤者梅林·安布洛休斯,代替亡友成为了潘德拉贡的新任领袖,凭借梅林出色的政治手腕与当时大陆仅存的可行动御座——幻之御座(Throne of Fantasy)的威慑力,潘德拉贡在亚瑟败亡后的百年间渐渐站稳了脚跟,作为罕见的中立地,在东与西的夹缝间找到了自身生存的土壤,至今已有千年。

作为东大陆、乃至全世界最为繁荣的商业城市,即使夜色已深,在满城的灯火之中,市民们依旧与黑暗无缘。对于港口刚刚归航的水手们而言,夜晚更是一天的开始,冲天的酒香与豪迈的笑声从一排排低矮却有修饰得颇有情调的平房矮窗里飘漾,整座城市沉浸在仿佛无尽的活力与永远的安详中。

城市北郊的峰峦,却与山麓处星星点点的人间烟火相去甚远,笼罩在月色宁静的清冷之下,仿佛云端的天使默默俯瞰脚下的苍生。

一座纯白色的哥特式建筑依山而建,重重叠叠的拱门与尖顶仿佛翻白的浪花、苍银的铁枪。规模庞大,像是要占据半个山头,又像是在山峰之上再此依凭人力堆砌出了一座白色的山峰。

然而知情者俱知,这只不过是大图书馆“表露于外”的建筑群而已。

大图书馆的主体深埋在山体内部,从山顶的观星台一路打通到潘德拉贡城的地基部分,堪称大陆建筑史上的奇迹。这座建筑由贤者梅林一手设计,在亚瑟时代就开始规划建设,历时数百年而落成,名副其实地罗列着大陆四千年间各个领域各个学派的著作,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大图书馆”。然而其用途却并不尽为人所知,向大众开放的也只有表层的区域,其深层则与无数的谜团一起,深深埋入了黑暗的地下。

大图书馆顶层,观星台。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这里同样是不可进入的禁区。

莹蓝色的球状天幕下,一只巨大的天文望远镜安静地窥视着星空。

天文镜被安置在一个机械制动的巨型金属平台上,数组互相咬合的铰链将其固定在一张单人座椅前,座椅四周竖立着无数铜管组成的复杂操纵台,通过这些铜管可以控制平台下隐藏的齿轮机关,对整个观星台的陈设朝向进行微调。

夜光透过球状天幕洒进观星台,将位于中心的金属平台照得通亮,一片带点蓝意的白。

未曾被光照耀的四周,静默地伫立着成排的高大书架,无数说不上名目的书册挤着书脊罗列在书架上,地上也随意地堆放着或翻至一半、或才方开数页的书籍。

黑暗中无数的书架与书都默默地朝向夜光中耀白的平台中心,仿佛远远向着圣者朝拜的信徒。

片片纷飞的新叶状炼金造物,在天幕下迅速地围绕自天而来的光柱周游逡巡,翻动着跳跃着苍银的反光色,在四周的书架上下飞舞穿梭,有如肋生双翼的信使,又如群星绕主恒星飞旋。

月光之下,天文镜前,一名老者闭目躺坐在冰冷的座椅上,苍然的须发反射着月之皎洁,映出通透的光泽,宛若透明。

往昔璀璨的金发也已经褪色成枯寂的苍白,皱纹与斑驳如沟壑般纵横于当年万人痴迷的丹颜。

占星翁已经不记得,他的第一根皱纹是在自己几岁时爬上眼角,他活得太久了,久到足以忘记年岁。

据说在几十年前,他的岁数就已经打破了血族第二真祖琴恩大帝创下的记录。这位大帝在位的时间,横跨了从德库拉到朱利叶斯整个动荡纪元的千年,一度被畏称作“不死大帝”,直到结束动荡纪元的万神殿之战时,方战死于朱利叶斯刃下。

那么算起来,占星翁也是大陆史载上第二个活过千年的老人了。

“又是……一个千年吗……”

占星翁宽大白袍下干瘦的手肘支着座椅的扶手,枯瘦的指节在太阳穴上轻轻敲打,恍恍然像是在自语。

千年前,他曾与那个人并肩作战,几乎零距离地见证了魔之御座的恐怖。

他既是学者,也是战士,一骑幻之御座镇守潘德拉贡千年之久,令东西两方不敢相迫。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比一般人更深刻地理解魔之御座深渊般的高深莫测。

七年前,绝迹千年的魔之御座被发现于神岛(Avalon)遗迹,又因某个事件沉寂至今。此后一直被尘封于奥塞恩不见天日,如今却被拿来撑作婚礼的门面,内里究竟有什么企图?

“……一千年过去,圣盟的行事依旧没有什么长进。”

占星翁一手摩挲着座椅扶手处锃亮的狮鹫雕刻,低沉的声音冗长而平静。

“不……四千年了,人类也好,我等也罢,从来就没有过改变。”

占星翁睁开了眼睛,像皱褶的沟壑间裂开的两处湖泊。他的眸间没有眼白与瞳仁的分际,只有幽蓝色的一片,像是月下幽深的潭水,倒映着细碎如尘屑的金色微光,仿佛星辰寥寥的夜空。

“——阁下以为如何?教会的事情,您是最清楚不过。”

没有人回答占星翁的问题,观星台上只有无数银色叶片穿梭纷飞的簌簌风声。

“这又是何必呢?”占星翁平静地摇了摇头,“阁下的死期尚远——不如试着适应一下自己的现状?我可见不得这世上再少一个可以叙旧的‘老友’了。”

风声渐渐紧迫起来,像是有伤兽在林间低吼。

“唉……”

占星翁放弃了交流,再次陷入了独自的冥思。

“无论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我等终究是要往悠久城一行的。”

占星翁向面前的虚空缓缓伸手,白色袍袖下清瘦的手心在身前微张。

一枚飞旋着的银叶仿佛受到了感召,从无数飞叶的旋流中飞出,围绕着平台疾旋数圈,划出的圆周轨迹越来越狭窄,最终停留在占星翁平伸的掌心不停地自旋。

“米德拉什,能听得见吗?”

“是,情况良好。”

叶片以难以捕捉的频率震动着发出金属质感的声响。

“带上月之暗面,去一趟悠久之城吧。”

占星翁的语气轻松,像是要给属下放个带薪假。

叶片对面沉默了片刻,转而惊喜道:

“悠久之城——难道说、您终于要对先王的遗物……”

“米德拉什,那不是他的遗物。”占星翁摇头笑道,“那从来就不是……任何生命的属物。”

短暂的沉寂之后,声音再度响起,已经比适才少了几分热情,却多了一倍的严谨。

“是,请问属下应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都——?”

“不用做。”占星翁悠然道,“在‘命运’面前,所有的作为都没有意义。”

对面的年轻人似乎并不能理解占星翁的意思,在潘德拉贡出生的每个孩子,都怀抱着对亚瑟的憧憬,相信着命运可以被反叛,可以被改写。而占星翁刚刚的发言几乎是从根本否定了潘德拉贡的自由灵魂,否定了亚瑟王举世皆敌的觉悟——但这怎么可能呢?这位老人可是亚瑟王生前最为坚定的盟友,曾与圆桌骑士们并肩屹立在战火的前线。

“这一次,我等只是‘命运’的观礼者。”

占星翁沧桑的声音打断了年轻人飘远的思绪。

“去吧,去见证命运。等到一切落下帷幕,你将理解我的安排,理解此行的意义。”

“是。”

年轻人不疑有他地答应道,即便知道对面的老人看不见这边的情景,他依旧单膝下跪,以标准的骑士礼接下了这道命令。

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先王既逝,圆桌十二骑也已陆续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现如今只有这位大人继承了亚瑟王的意志,在这一隅之地固执而坚定地彰显着潘德拉贡的“正确”。

在这片腐败污浊的大陆上,唯有占星翁治下的潘德拉贡领,皎然如夜空中明朗的月轮,指引着一切种族前进的方向。

那么作为这轮明月的暗面,自己只要作为影子跟随光芒的指引就够了。

“谨遵您的命令——梅林大师。”

大图书馆的一处尖顶上,一道人影从月光照耀不到的阴面中站起了身,扶着纯白大理石雕刻出的哥特式尖顶,俯瞰山麓外星火点点的潘德拉贡,连港的灯火勾勒出曲折的海岸线。

终有一日,整片大陆都应当点满这样的灯,应许之富饶福泽万国,再没有饥饿的孤儿在街头流浪,再没有贫寒的寡母在棚屋下冻死。

“这就是……他的意志,他的遗愿,他终生追逐的景色。”

年轻的“月之暗面”——米德拉什,喃喃如咏诵圣诗,放下了倚靠在尖顶上的手。徒步行走在细长的边缘上,颀长的身形在夜风中像是要被刮倒。

他走到了方塔朝外的一角,感受着从潘德拉贡吹来的人间的风,默默闭上眼睛,平展双臂如离巢的鹰隼——

纵身跃下大图书馆。疾风割面如刀,潘城的灯火在眼前放大,万家万户宛如点亮在人间的星空。

——这就是,亚瑟王的理想之国(乌托邦)!

悠久之城,某间小旅馆内。

艾历克斯与艾莉丝正对面地坐着,面面相觑不过几寸的距离,近的能在对方的眼眸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艾历克斯清楚地看见了艾莉丝闪亮的大眼珠子里自己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他注视着艾莉丝,沉声问道:“那么……我的眼睛里有什么?”

“桌子,椅子,门,没有我。”艾莉丝老实回答。

艾历克斯翻出一面纹饰华丽的翻盖式小圆镜,举到艾莉丝的侧发处瞥了一眼,镜中没有艾莉丝的成像。

就连镜中自己虹膜上的倒影,也只是忠实地反映着旅馆居室内的陈设。

艾历克斯沉默着翻上小镜的圆盖,用掌心夹住,贴上刘海下宽阔的额头,从眼睑传来金属盖的微弱冷意,艾历克斯陷入深思。

“看见”艾莉丝与光线成像无关。至少到眼球表面为止,所有的光路都是正常的,并没有被艾莉丝的身体阻碍的迹象。这是相当浅显的结论,既然普通人看不见艾莉丝,那么在物理上她就不可能对固有的光路造成影响。

那么“不普通”的人又是怎么看见艾莉丝的呢?如果虹膜上依旧没有她的倒影,那么她的形象是在视神经或者直接在大脑内部形成的吗?那么是不是可以提出一个假说,假设“幽灵”的本质为某种粒子场,并且携带有足以改变人类对外感知的能量……那么这股能量的来源、作用条件与范围又该怎么解释……

不行,样本太少了,为了获得进一步的推论,必须要继续实验来获得更多的样本才行。

比如某个少女。又比如现在——

“艾莉丝,下一项。”艾历克斯抬头道。

艾莉丝娇小的身躯轻轻一震,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情,还带着一点可疑的红晕。

“必,必须要做吗……”

“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你的身体。”艾历克斯一本正经地说道。

艾莉丝偏过头转着眼珠,羞涩又忸怩:“不……不做不行吗……”

艾历克斯已经将坐姿的朝向转过九十度,双膝分开朝向没有桌子阻碍的一侧,这么一来就方便让人坐上去了。

——坐上来,自己动。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艾莉丝深吸一口气,从座上起身,走到艾历克斯面前,颤巍巍地将手伸向短裙的下摆……

“艾莉丝,平时不是蛮主动的吗……”

艾莉丝背向艾历克斯,坐在艾历克斯膝间。从背后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艾历克斯一边在她的耳边低语,一手托起艾莉丝身侧的马尾,柔顺纤长的发丝在指尖流逝,斜眼观察发丝从掌间滑落的规律。

艾历克斯用鼻尖轻蹭着艾莉丝头顶的发丝,黑色绸缎般的青丝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唔……”艾莉丝的身体一阵轻颤,却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被进攻了反而会退缩的类型?”

艾历克斯将鼻端凑近艾莉丝洁白的后颈,拢成双马尾之后白璧似的后颈暴露无余,搭配着黑色的革制项圈与高亮的反光,更见羊脂玉般的莹润。

艾历克斯一寸一寸细细地嗅着艾莉丝后颈肌肤的幽香,像是对面人家煮沸的生牛乳。

“今天的艾莉丝,是牛奶味的吗……”

艾历克斯伸手想要摩挲艾莉丝光滑的肩膀。

“那是……”艾莉丝嗫嚅着,耳根已经红如火燎。

“那是什么?”

“楼下大妈给你送来的牛奶——在就桌子上,你刚才忘记喝了。”

艾历克斯一愣,然后点点头:“谢了,冷了就麻烦了。”

再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侧身从桌上端起牛奶趁热喝起来,虽然一身黑外加自带阴沉的气氛让他看起来像是伏特加或者琴酒派的硬核玩家,但实际上他对牛奶这种软饮料才是真的欲罢不能。

毕竟牛奶有助于睡眠(大概)。

酒精带来的宿醉确实叫人睡得安稳,然而解决醒时的头疼与酒疯的风险却是件麻烦事,这么思考的话还是牛奶最高。

半杯牛奶下肚,艾历克斯打算继续实验,艾莉丝却无力地叹了口气,足尖轻晃跳下了艾历克斯的膝间。

“差不多了吧。”艾莉丝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叉着腰间吊起眼角,“反正再怎么实验都是这样。”

“嗯。”

艾历克斯端坐在桌前,全身衣服整整齐齐不见一丝凌乱。

正是一副健全的样子。

“嗅觉上不能给出一个标准的参考值……这次也受到了牛奶的干扰。视觉上似乎有一定时间的延迟——你的马尾辫从我手上滑落的时候。”

“因为当时我‘看不见’你在做什么吧……”艾莉丝无可奈何地回答道,“以前也是这样。”

“嗯,触觉也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感受。”

艾历克斯翻看着手掌,又低头看过自己的衣服。

完全没有坐过人的痕迹,可以说是十分健全了。

就跟影响视觉的光路一样,客观存在的物理现象没有被改变。

滑落的发丝也罢,肌肤的触感也罢,身体的重量也罢,没有任何“感觉”。她的存在仿佛一团虚影或者空气,只是做出一副“正常”的样子而已,刚刚的实验也好,日常的生活也罢。

像是“普通人类”一般的互动,实质上不过是两人互相配合的演戏,只有两名演员的双角戏,只有两名观众的滑稽剧。

艾莉丝略带不满地踢着地板,却没有响起咚咚的声响——或者说,地板没有震动,咚声只在两人的脑海中盘旋。

艾莉丝并不是不知道兄长的用心,只是不喜欢被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非人”的事实。

有的时候演戏演习惯了,就自以为是真的了,但这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吧?为什么非要揭开这层伤疤,露出血淋林的现实?

“听觉确认……鼓膜的震动该怎么观测?要重新设计一个实验吗……”

艾历克斯蹙着眉头继续思考。

如果是通过粒子场直接影响神经中枢,为什么触觉无法实现?是因为能量的密度不足以刺激触觉的电位阈值?还是太过微弱以至于无法感知……

“艾历克斯——”

果然粒子场的假说依旧站不住脚吗?确实这个假设得出地太过草率了……

“艾历克斯——哥哥!”

“啊——”

艾历克斯晃过神来,却见艾莉丝气鼓鼓地看着自己。

不妙,有种事情会往麻烦的方向发展的预感。艾历克斯脑内的麻烦规避装置嗡嗡地响起警报。

“……对不起。”

艾历克斯脱口而出。

虽然不知道要抱歉的是什么,但妹妹生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道歉了就对了,此乃艾氏麻烦规避法的铁则。

艾莉丝眉头一挑:“对不起什么?”

会问出这个问题,说明艾莉丝的心情状态不容乐观,深谙此道的艾历克斯也不由得陷入了一时的纠结。

“嗯……呃……实验的操作手法?”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言语动作似乎确实很欠打,每一句话都足够让人炸毛几次,那么多半就是这茬没跑了吧。

“……这个已经习惯了,就算是我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对你抱有期待。更何况……”艾莉丝深深叹道,“你死鱼一样的捧读实在激不起我生气的欲望。”

艾历克斯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发言,虽然内容相当不妙,但是用一种倒贴工资都能被轰出录音棚的捧读语气念出来的话,比起怒意,更容易引起的多半会是一种深深的败兴感……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艾历克斯维持着死鱼般的视线继续神游天外。

艾莉丝无奈地放下了叉在蜂腰间的小手,微蹙着眉看着艾历克斯的脸:“……我……‘幽灵’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度量吧?为什么非要在神秘现象里追寻科学的解释呢?”

“神秘侧的东西,定义模糊。”艾历克斯摇头道,“我不喜欢。”

“但这么多实例跟推算在了,就算没有弄清楚原理,照着操作就行了啊,不过是成功率九成与十成的问题而已。”艾莉丝扳着指头数道。

“我只要十成。”

“你真是……”艾莉丝扶着额头,摇头叹气。

艾历克斯不说话,半睁不闭的咸鱼眼神定定地注视着艾莉丝。

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艾莉丝忽然开口:“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就挺好……想做回人类什么的,其实只是小时候不懂事胡乱说的,艾历克斯你不用那么……”

“这不只是艾莉丝的愿望。”艾历克斯平静地陈述,“也是我的愿望。”

艾莉丝苦涩又尴尬地微笑了一下,没有答话,满是稚气的脸庞显然并不适合这样成熟的表情。

“我想抱你。”

“哦。”

艾莉丝向后一跃跳上了桌子,双手倚撑着桌板,挺起了娇小的身板,吊起的眼角表情微妙,并没有因为艾历克斯的爆炸发言而动摇。

“……反正就像小时候的那种对吧。”

“嗯。”艾历克斯点点头。

艾历克斯站起身,踱步到墙壁前,取下悬挂在墙上由绷带缠绕着的似剑非剑的异物。

他将异物的一端贴上脸颊,温柔至极地怀抱着长条状的异物,绷带粗糙的质感在脸颊上泛开,绷带下是金铁坚冰似的寒冷,仿佛是从千年不化的永冻地狱中带出的温度。

“那时候日子总是很冷,很饿,很长,长到不知道有没有明天。”

脸颊处的绷带渐渐染上肌肤的温热,艾历克斯轻轻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孩提。

“只有抱着你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有余热。”

“哇……有这么悲惨的吗……”艾莉丝在艾历克斯身后可爱地耸了耸肩,“我是觉得那会过的还行啦,也有很多不错的回忆……”

“……”艾历克斯不言语,双眼睁开一道狭长的缝隙,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不过……艾历克斯的拥抱吗……”艾莉丝坐在桌上,小腿在桌板下来回摇晃,低头注视着脚尖一晃一晃地在眼前出现又消失,低声呢喃着,“……好像是有点忘了啊。”

失去了身体之后,各种各样的感觉都在渐渐消退,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将曾经为人的感受完全遗忘,像是背朝着悬崖向后踱步。

艾莉丝不知为何笑了出来,银铃似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微腻的甜意。

“那就,稍微期待一下吧。”

艾历克斯的脚步偏转,侧过身来,眼帘中是向他展颜微笑的艾莉丝。

艾莉丝:“那么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愿望了。生日的时候不用分开吹蜡烛咯?”

艾历克斯颔首:“这样方便。”

“不过我吹不了蜡烛啊嘤嘤嘤——也吃不了蛋糕。”

“蜡烛会有的,蛋糕也会有的……”

月光从窗外照进这间狭小的旅舍,宁静清冷的光辉在地板上满铺。

这片月光普照之下,有人正千里迢迢地赶来见证“命运”的时刻,有人正宿夜兼程地远离罗网与泥淖的中心,有人正怀揣着美好的心愿去迎接新的一天,有人正向莫须有的神明祈祷确实的幸福。

艾莉丝环抱着艾历克斯的脖颈,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嘴角犹带着些微的笑意,月光照耀下的身形显得有几分虚幻。

艾历克斯静静地看着艾莉丝,肃立在窗口的月光中不敢移动半分,生怕触及,生怕触之不及。月光在地板上映照出一行并不孤单的独影。

神啊,我不曾相信你,我一度仇恨你。

但如果你真的存在,请你聆听我的祷告。

——我所求的,不过是这样普通的幸福。

幸福者大抵相同,不幸者则各有其不幸。

——列夫·托尔斯泰 《安娜·卡列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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