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太阳毒辣的像是吊在街道上的熔炉，肆无忌惮地散播热量。时而扬起的风裹挟着燥热的空气掀起阵阵热浪，翻滚着拂过瑟鲁城的每个角落，让人无处可躲。
街道两旁的摊贩们苦闷地缩在小小的凉蓬下。这些瑟鲁城里最有活力最大嗓门的一群人也向灼热的午后屈服了，像根晒蔫了的黄瓜一样没精打采地目送着偶尔走过的路人们。
亚修是这条街上少数在活动的个体之一，但是他现在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不是被热死，而是被活活烦死。
他从来不知道，那位自以为是的治安官大人有些贫乏的脑子里居然会以如此高的频率闪现出正常人都能想到的疑点。
对瑟鲁城的居民们来说这是件好事，至少保护他们人身安全的家伙还不是蠢到无可救药。但亚修就只觉得烦，在这几乎要下火的酷热天气里连续被传唤两次，他真想狠狠揪住费尔曼的耳朵大声告诉他：找只猪来当治安官都会比你有效率。
想起费尔曼那张胡须浓密的大脸，亚修心里升起一股莫明的焦躁感。他甚至无法辨明自己对这位伟大的治安官大人到底怀有怎样的情绪，是该生气愤怒，还是该惊叹发笑。
昨晚从宅邸里逃出来后，他背着摔得腰疼屁股痛的芙劳一路跑到了治安队。治安队里的两个值夜人员看到两人惊慌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差点先把眼珠子瞪得飞出去。
经过这一路颠簸，芙劳身上那件睡衣更加凌乱了，是真的凌乱，该露的不该露的被人看了够。芙劳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她更关心她的钱。一看到熟悉的队服立刻疯了一样扑过去，伸手揪住一个治安队员的脖子，要求他们马上派人去多比纳宅邸。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治安队员们白天辛苦操劳，晚上当然要睡得比别人早一点，早上也肯定要起得比别人晚一点，只有两人去了也是送死。好在其中一名队员知道关系重大，虎躯一震，又瞄了芙劳两眼，才依依不舍地飞奔出去找他们的顶头上司。
等到费尔曼顶着一头乱发眼屎一边挖着鼻孔一边晃晃悠悠地进来的时候，芙劳已经彻底绝望了，只顾着趴在亚修怀中埋头大哭。那群强盗又不是地里的玉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肯定连影子都找不着了。亚修只好代替她把情况大致说了下，费尔曼一边听一边嗯嗯点头，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芙劳雪白的大腿。亚修不知道他究竟听没听进去，讲完的时候，费尔曼的口水已经淌了一地。
还没等这位治安官大人决定好是继续看腿还是去抓强盗，又传来一个坏消息——布金死了。
布金是在参加完费尔曼他老爸的生日宴会回程途中被劫杀的。芙劳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眨巴了两下眼睛，顺便发了下呆，就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丈夫的生死显然不如她的金币重要。费尔曼却坐不住了，布金可是他最大的金主，这不是断他财路吗？立刻放弃了把芙劳抢过来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的想法，派人找城主借兵去了。
亚修和芙劳由二十名士兵护送回到宅邸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老管家切斯特真的死了，被利刃刺穿了心脏。其他五名护卫也死了，死在宅邸右侧的仓库里，身边还有两个空空的酒桶，气的芙劳大骂混蛋，如果不是亚修拉着就要上去鞭尸了。
其他佣人们倒是完好无损，只是被吓得不轻，一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至于那些强盗，在亚修他们逃出去不久之后，就抬着几大袋金币珠宝消失了。
不过也不是只有坏消息。亚修从一名士兵口中得知，城主莫里斯伯爵为了防止有人趁着大雾偷盗作案，安排了一百名士兵进行街道巡防，城门也加强了守卫，那些强盗肯定是逃不出去的，只是不知道藏在哪，士兵们巡防时也什么都没看见，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听说强盗们逃不出去，芙劳的眼睛就亮了，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丈夫好像死了，又哭了个稀哩哗啦。亚修陪她折腾了一会儿，天亮之后才去休息。没睡多久费尔曼就派人来找他过去，说是要听听详细案情。亚修这次说得很仔细，费尔曼也听得很入神，从头到尾都是一副钢铁般坚毅贤者般睿智的传神表情。
“有内奸！一定是有内奸！”
亚修永远也忘不了费尔曼说这句话时的样子。那狗熊般庞大的身躯陡然一震，一只熊掌就啪地一声拍到了桌子上，一脸的英明神武嫉恶如仇。
只是这位英明睿智的治安官大人脑筋似乎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个的点。想一件事的时候说不定哪个点会在哪个时间爆发，所以亚修才刚刚回去就又被传唤了一次。
今天就在治安队里一直坐到傍晚再回去好了，毕竟费尔曼随时可能会有灵感。
亚修边想边加快了脚步。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湿透了，黏答答的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腰间单手剑的黑色外鞘像是被炉火加热过一样，如果不是这两天要小心那些强盗，他根本不会把它挂在身上。
转过最后一个转角，治安队所已经近在眼前。
那是一幢相当气派的二层建筑，整体被漆成了白色，看起来干净整洁之余还隐隐透出一丝威严。
这三个月来，亚修每隔几天都会来这里一次，为布金暗地里养的打手们交赎金或者干脆随便找个理由把钱直接塞给费尔曼。但每次看到这幢建筑时，还是会忍不住不屑地撇撇嘴。
听说原来的治安队所只是将两座相邻的民宅打通，简单修整了一下就对付用了，这幢全新的建筑是费尔曼上任后铲平重建的。费尔曼的父亲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只是费尔曼的脑子不太适合做生意，这才用大把金币把宝贝儿子硬生生地砸成了治安官。当然，治安队所也是用金币砸起来的。不过做这事的是费尔曼，不是他父亲。
亚修快步穿过正门，轻车熟路地向讯问室走去。队所里的两个残留人员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忙自己的事去了。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亚修是财富之神的使者，他们每个月或明或暗的收入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亚修送来的。
沿着左侧的走廊才走出没几步，讯问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显得格外疲累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劳尔？”亚修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位工作伙伴。这个平时就不怎么注意外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邋遢的家伙此刻似乎创造了他的人生极致。一眼看过去，简直像是一具埋了三天又被挖出来的尸体，感受不到丝毫活力。
“亚修……”劳尔也注意到了他，比往常更加黯淡的眼眸亮了一下。不过他才刚开口就被后面跟过来的治安队员狠狠地拍了下后脑勺。
“闭嘴！不准说话！”
这一拍明显很重，劳尔痛的五官几乎都要拧到一起。
亚修觉得有点奇怪。劳尔是治安队里的常客，在布金的授意下，平时砸人摊位店铺断人肋骨手脚的事情没少做，亚修来交赎金时领回去的败类们几乎每次都有劳尔。这些治安队员早跟他们混熟了，在外人面前可能还要做做样子敲打敲打，到了治安队里都是一起喝酒扯皮的良性关系，怎么突然开始下狠手了？
难道他们认为多比纳家已经彻底完蛋了吗？亚修暗暗叹气，停下脚步冲劳尔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然而劳尔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加古怪了，淡蓝色的眸子里揉合了各种情绪，一眨不眨地盯着亚修的脸看，似乎想要传达些不得了的东西，可亚修是真的理解不了。
那名治安队员把劳尔带出去之后，又转回身把亚修带到讯问室门前，竟然是全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格拉多斯巡查官，我们把亚修·伯兰特带来了。”治安队员礼貌地敲门，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
亚修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快了几拍。费尔曼当然不姓格拉多斯，更不是什么巡查官。提到格拉多斯，很多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大名鼎鼎的格拉多斯公爵，不过亚修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位他永远不想再见面的同学的脸。
“让他进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过来，像是被一阵微风拂动的风铃般悦耳。
麻烦了。亚修的头开始痛了，这正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声音。
“里面那位可是格拉多斯公爵的千金，你要是不想倒大霉最好快点进去。”治安队员看他没有要动的意思，不耐烦地低声提醒。
亚修回过神来，很庆幸这家伙没有直接一巴掌拍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这才推开讯问室的门。
里面的布置还是上午那副单调的模样。一张伤痕累累的桌子，三把再平常不过的椅子。只是桌子明显变干净了，而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变得赏心悦目。
亚修的目光在穿着藏青色巡查官制服的两名少女身上徘徊了一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落到狭小的房间里，洒落到公爵千金一头酒红色的长发上，反射出深邃绚丽的光。那张清秀漂亮的脸蛋也经不住高温地**，泛起淡淡红晕，凭添了一股风韵。
无论是坐得笔直的身姿，还是脸上那副显得有些清冷的表情，都与亚修记忆中的少女毫无二致。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这位大小姐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
“好久不见。”
公爵千金率先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重逢的喜悦。
亚修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就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劳尔刚刚坐过的椅子上。看到桌子上放了两杯水，也没管那究竟是谁的，伸手拿起一杯喝了个干净。
这一路上的辛苦好像就是为了这一瞬间，还有些微凉的井水顺着食道滑到胃里，让亚修有种重生般的感觉。
公爵千金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她旁边的少女看得一呆，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无礼！在你面前的可是格拉多斯大……”
“没关系，曼蒂。”公爵千金平静地说：“他就是这样的人，要是在乎起来会没完没了。”
“可是，可是……”叫做曼蒂的少女还是有些气不过，瞪得圆圆的大眼睛狠狠剜了亚修一眼。
亚修很想笑。这名留着一头齐肩发的少女模样还有些稚嫩，圆圆的脸蛋和圆圆的眼睛跟生气的表情很不搭，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在发狠的小猫小狗。
“你怎么会去当巡查官的？难道格拉多斯公爵不能为你提供更好的职务吗？”
亚修的目光在那身藏青色的制服上转了转。以他的见识当然能看出那是用最上等的布料请手艺最好的裁缝制作出来的，穿在公爵千金身上让她本就曲线玲珑的身体显得更加紧致优雅了。
“巡查官不适合我吗？”菲洛米娜操着冷淡的声线反问。
亚修想了想，摇摇头：“不，很适合，简直不能更适合了。”
巡查队是王国近几年新成立的机构，目的是消弭领主间的矛盾，使王国向一个更加正面的方向发展。巡查队的成员大多是有权势的贵族子弟，次一等的也是学院毕业的菁英。这些人有多大能力亚修并不清楚，但队伍里有一个像菲洛米娜这样的公爵千金在，各地领主想要在巡查官的眼皮底下闹事还真要掂掂自己的斤两。
亚修学院时期的梦想就是当上一名巡察官。所有人都知道巡察官的主要工作就是周游王国领土，一边吃喝玩乐，一边还有各种好处可捞，这也几乎是所有学生的梦想。当然，除了这些之外巡查官被赋予的职权也相当大，比如这位突然到来的公爵千金似乎就取代了费尔曼治安官的位置。恐怕现在就连莫里斯城主想要亲手解决这起事件也绕不开巡查官们的职权干涉了，菲洛米娜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你一定很清楚了，对吗？”
“谁知道呢。我只想快点回去，还有一位受了伤的朋友等着我去探望呢。”
亚修无所谓地耸耸肩。公爵千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说昨晚的经过吧，注意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在那双琥珀色瞳孔地注视下，亚修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缓缓开口。
这是亚修第三次讲述昨晚的事了，也是他讲述得最详细的一次。公爵千金跟今天上午的费尔曼一样，从头到尾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提问。
不过费尔曼不提问是他想不到该问什么，而菲洛米娜却知道亚修确实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细致到连芙劳睡衣上绣的什么花是什么颜色都描述了一遍。
讲完之后，亚修终于知道劳尔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憔悴那么累了，他现在也有一样的感觉。在整个讲述的过程中，菲洛米娜锐利的目光始终像是两把刀子一样抵在他脸上，好像只要一说谎立刻就会被刺出血来。
讯问室里静了下来，菲洛米娜蹙着眉，似乎在消化新得到的情报。曼蒂也停下了手中的笔，把记录好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安静地等着。
亚修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菲洛米娜忽然看了过来，认真地说：“你为布金工作了三个月，对宅邸里的事情很了解，我想知道你对这起事件有什么看法，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早点抓到凶手。”
“我想我帮不上你们的忙，我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我能回去了吗？”亚修摊了摊手，站了起来。
“希望你能听完我的话再决定是不是就这样回去，这对你和你的雇主还有你的朋友都有好处。”
“我的朋友？”亚修一愣。
“对，你的朋友，劳尔和优莉卡，还有多比纳宅邸里的其他佣人。他们即将失去工作住处，你不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吗？”菲洛米娜直视着亚修的双眼。“而且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征求你的意见，完全可以强迫你留下来，直到你愿意说为止。我们都不是笨蛋，最好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亚修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回去，只是脸色有点冷。他以前就不喜欢这位公爵千金不近人情的做事方式，现在处在无法反抗的立场上就更加不喜欢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赶快问吧。无论是芙劳夫人的情史还是布金先生的性癖我都很清楚。对了，丹尼小少爷的高尚爱好我也知道。别看他只有十三岁，那可是个相当优秀的小色鬼。上周他回外公家之前还送我一本小黄书，我把它藏在枕头底下，你们要是想看我可以回去拿。”
“你…你……！”曼蒂的脸红得像是刚被火烤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话这么粗俗下流的人，一时间气得连怎么生气都忘了。
相比之下，公爵千金就镇定的多，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拍了拍曼蒂的肩膀，示意她安静下来。
“治安队的调查员说多比纳宅邸连接警锣的绳子被人割断了，断口处打了个死结，卡在屋顶上。根据绳子的断面推断，至少一个月前它就失去作用了，所以你才拉不动它。另外，宅邸里的几个佣人说，布金藏金币的地方很隐蔽。可是那些强盗们用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就带着金币离开了。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有内奸。”亚修脑子里浮现出费尔曼的脸。
“这还用你说，猪都知道……”曼蒂小声嘟哝了一句。
“那你倒是让她别问啊。”亚修也嘟哝了一句。
菲洛米娜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同意曼蒂的话还是觉得自己确实问了个蠢问题。用清脆却又显得清淡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宅邸里面的某人配合了强盗们的行动，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实。亚修，你认为那个人是谁？”
“切斯特管家。”亚修回答地毫不犹豫。
“为什么是他？”
“这只是个猜测。”亚修笑了笑：“切斯特为布金工作了快二十年，是布金最信任的人，他最有可能知道金币藏在哪。而且昨晚有个强盗说过‘该死的已经死了’。那是他们杀了切斯特之后的事。也许他们担心切斯特在接受调查的时候会说漏嘴，或者露出其它破绽被人发现，所以干脆杀了灭口。换了我是强盗我也会杀了他，这种负责联系内外的人只有死了才能让人安心。”
菲洛米娜沉默着，没表示同意也没摇头反对，又问：“那强盗为什么要杀布金呢？”
“布金真是他们杀的？”亚修惊讶地问。
“是。”公爵千金回答得很肯定。“昨晚你杀死的那名强盗带着的手弩和袭击布金的人使用的手弩我们都找到了，用的是同一种木料同一种弩弦，从做工细节上看，应该是同一个人制作的。”
“私弩么…强盗里面也有人才啊。”亚修感慨了一句。
公爵千金可没有他这样的闲情，继续说了下去：“强盗的目的是金币，对芙劳夫人和其他佣人没有半点执着，就算布金在家也挡不住他们，却特意分出人手埋伏在布金回来的路上进行劫杀，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亚修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沉吟了一下，说道：“布金是个很聪明的胆小鬼，他会记住每一个被他欺骗过的人，担心这些人会不会来报复他，所以才雇了我们这些护卫。可能那些强盗就是曾经吃过他亏的人吧，害怕让布金活着以后会找上门。”
听了亚修的回答，菲洛米娜还是没什么反应，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亚修，你的性格真糟糕。”
“我本来就是个糟糕的人。”亚修爽快地承认了。有很多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尤其是为布金工作之后。
“不，你变得比以前更糟糕了。”公爵千金皱起了好看的眉，表情有些复杂。“你虽然没对我说谎，但也没说真话。至少以前的你还是个不屑于说这种话的人。”
“我说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不想听就不要问。”亚修挠挠头，把脸转向一边。
“这怎么会是你的猜测呢，你的猜测一直只在你心里。你和我都知道，你刚刚说的只能哄哄这里的治安官。”
菲洛米娜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中那丝微不可查的遗憾也随着这声叹息消失了，再度看向亚修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澄净锐利。
“你肯定很清楚，强盗的那句话有可能是专门说给你和芙劳夫人听的。他们不是一群笨蛋，笨蛋不会一边抢劫宅邸，一边去杀布金，并且两边都很成功。这显然是早就计划好的，执行过程中也没出太大差错。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只杀掉了切斯特，宅邸里的五个佣人加上一个厨师只是被绑了起来，这肯定比一刀杀掉更麻烦，他们没理由这么做。而且……”
菲洛米娜说到这里，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他们特意去杀布金，却放过了另一位家主芙劳夫人，还有杀了他们一名同伴的你，以他们的人数想让多比纳家彻底消亡并不困难，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不觉得很奇怪吗？”
亚修听得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看着公爵千金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俏脸，既感到惊讶又有些愤怒：“你是说他们需要有人活着来让切斯特成为内奸的替罪羊？还是说你认为我跟强盗有关系？”
“除了芙劳夫人以外，宅邸里所有活下来的人依然存在勾结强盗的可能，你当然也有嫌疑。”
亚修冷着脸默不作声，他清楚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动摇不了公爵千金的想法。
“亚修，我知道你是个爱生气又不服输的人，但你现在生气的样子很假。一年多不见，难道你新的梦想是当个骗子吗？”
菲洛米娜将滑落到脸颊的长发向后拢了拢，不知道是这个动作本身使她感到愉悦还是因为看穿眼前这个人的情绪让她很开心，漂亮的脸上一直显得很严肃的表情忽然放松了一瞬间，有个小小的笑容一闪而过。
“菲洛米娜，不要再试探我了，我现在真的很生气。”亚修冷冷地说。他没有错过那个笑容，也知道那是公爵千金故意笑给他看的。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吧，虽然你可能早就知道了。”菲洛米娜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昨晚死在仓库里的五名护卫，他们死之前是和劳尔一起喝的酒。但是劳尔喝到一半就回去了。”
“劳尔没告诉你他妻子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吗？而且他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一直想把小丽莎带走卖掉，他不能太晚回家。”
“他的债主包括那几个护卫吗？”
亚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劳尔跟每个认识的人都借过钱，亚修和他第一次见面就被借走了两枚银币。
“这真是太巧了，劳尔昨天刚好结束了和他们的债务关系，这些人好像一高兴就去买了酒喝。”
“这些是劳尔自己说的？”亚修皱眉问。
“他很机灵，怎么会告诉我这些呢？”
菲洛米娜抿了抿嘴，似乎感觉有些口渴。瞥了一眼被亚修喝空的水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旁边的曼蒂白了亚修一眼，把自己的水递了过去。
“我们传唤劳尔之前，派人去了他们经常去的酒馆，那里的老板告诉我们的调查员，说米克和他的同伴昨天傍晚去买酒的时候感慨的说过一句劳尔居然会还钱。看来他平时不是一个有信用的人，昨天却做了一件有信用的事。”
亚修沉默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尽管还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发生在宅邸被洗劫布金被杀的时点上，就显得有点可疑了。他是觉得米克他们醉着还是醒着结果都一样，最多只是多听几声惨叫。不过再微弱的抵抗和直接失去一部分战斗力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劳尔还钱的行为基本上只会给人留下故意挑时间还钱还企图把人灌醉的嫌疑。
“劳尔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只有你愿意帮助他。他被催债催的最狠的那次，是你替他还了两枚金币，他很感激你为他和他的家人做的一切，也相信你以后还会帮助他。”喝过水之后，公爵千金的声音听起来更清脆也更锋利了。“如果是你肯定能替他找个让我挑不出毛病的理由，但你现在好像什么都不想做。”
“菲洛米娜，你是来抓强盗的还是来调查我的人际交往的？”亚修终于忍不住了，眼神中透出一股寒意。“我知道你怀疑劳尔，更加怀疑是我暗中搞鬼，猜测我是不是想把劳尔推出去当替罪羊。我承认我在学院时名声不好，做过很多令人头痛不耻的事，也给过你难堪。但你最好搞清楚，一味的挑衅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不要因为以前的一点旧怨硬是把我往幕后黑手的位置上推。”
亚修的反抗让讯问室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公爵千金琥珀色的眼瞳中有道锐利的锋芒闪了闪。
互相对峙了好一会儿，菲洛米娜脸上的表情和语气一起缓和下来：“抱歉，是我过火了。我们是昨天来的瑟鲁城，今早才知道多比纳宅邸发生的事，争取事件处理权花了点时间。到目前为止，真正见到的事件关系人只有你和劳尔，其它的都是从治安队员的记录中看到的，可能存在一些偏差，希望你能理解。”
“你们巡查官也管民事吗？”亚修也收回了目光，冷淡地问。他还真没想到这位高傲的公爵千金会主动退让，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又在装傻了。”菲洛米娜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是要去探望优莉卡吧？让曼蒂跟你一起去吧，我们这边还是亲自问询一遍比较好，这里的治安官真是…真是很令人惊奇。”
莫蒂“咦”得一声跳了起来，看了看菲洛米娜，又看了看亚修。
“这是要她来监视我吗？”亚修撇撇嘴。
“怎么会呢，只是去做问讯记录。”
菲洛米娜笑了，是抛开巡查官立场的真正的笑。讯问室里沉闷的空气都被这个笑容渲染得轻快了几分。
“你才是骗子。”
亚修感叹了一句。起身走向房门，才刚要打开，菲洛米娜忽然问：“你为什么要为布金那种人工作？”
“我是个糟糕的人，只有同样糟糕的人才愿意雇用我。”
亚修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出讯问室。
看着他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公爵千金轻轻说了句：“真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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