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们可不知道嘛，以前学校环境忒差了。那会儿二楼教室忒能漏雨——要像今天这样子，一节课少说能倒掉三盆水呢。”
教导主任介绍来的孙姓老师十分热情，她一边带着杨诗诗和朱婷玥沿着学校走乱廊，一边用超快的语速连续不停地炫耀新校舍。
“哎——你这孩子我有点眼熟……”
孙老师终于发现朱婷玥似乎曾在这里念过书。
“我是去年毕业的朱婷玥。孙老师……您是管理宿舍的生活老师吧。”
“对！难怪嘛，我就说哇。可是没怎么见过你哎。”
“啊，我不住校的。我家在镇上。”
“难怪难怪。”孙老师连连点头，稍微问了下朱婷玥的高中生活后又开始夸耀新校舍的优点，“还有啊，那时老校舍隔音差，隔壁教室讲什么，这边能听得一清二楚呐。不像现在——哎，现在孩子真是幸福……”
“那个……孙老师……”
杨诗诗终于忍不住打断孙老师“连珠炮”似的发言。
“咋回事啦？”
“我们是调查守留学生现状的。那个……关于那些守留孩子，您这边有没有什么措施呢？我们明……”
“那肯定得有啊！这些学生可是咱镇子的未来啊！不过我一个人是忙不过来，倒是他们班主任比较操心。我听说哇，那些学生每个月都跟外地的父母写信交流呢，还有时不时……”等杨诗诗准备出声的时候孙老师已经吐出了一大段话。
“哎哎……孙、孙老师……孙老师！其实不用现在说的！”杨诗诗终于打断了对方的话。
“哎？”
“是这样的，我们团队明天或者后天会再来一次的。到那个时候我们会组织一个访谈的。”
“哎，这样啊，早说嘛。”孙老师摇了摇头，“哎，也好，到时候也让那些孩子准备下。对了，你们来看看这个多媒体教室，咱们进去参观下！那音响设备，你们肯定没瞧见过！还好我带了钥匙，不然得多跑趟路呐。”
孙老师打开教室门，不由分说地拉着杨诗诗走了进去。
“真的真的真的好无聊啊！”
待在教室外、把脑袋搁在走廊栏杆上的朱婷玥一边看着空旷的水泥操场一边在心里嘀咕。
★
等杨诗诗她们终于参观完新教学楼和宿舍、远离了太过热情的孙老师，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阿文他们怎么还没出来？慢死啦！”朱婷玥一边站在老校舍大门的房檐下躲雨一边抱怨。
“是啊，感觉必要待那么久……会不会是提前回去了？我来打个电话吧。”杨诗诗说着在拿出了手机——
“嗯……会不会发生了什么爱情小说里面才有的情节唷？”
“怎、怎么可能！”杨诗诗差点没拿稳手机。
“哇吼！诗诗姐脸红了！”
“哪、哪哪有！”杨诗诗轻轻拍了几下朱婷玥脑袋，“讨厌！”
“嘻嘻——”朱婷玥双手抱住头，“呜！”
正在这时，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下来。
他一边挥动着左手，一边用粤语大声嚷嚷着——杨诗诗刚开始还以为对方在和她说话，结果仔细一看其实他只是在打手机。
看到那胖子一脸阴沉地朝大门走来，杨诗诗她们赶紧侧身站到一旁，让开了路。
“大骗子……”等男子走远后，朱婷玥拉了拉杨诗诗的衣摆，“那个人就是我说的心理老师。”
杨诗诗对着男子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我也不喜欢他。”她十分罕见地发表了对陌生人的看法。
“就——是——”朱婷玥又转过头朝室内看了眼，“哼！苏文治那个笨蛋是属乌龟的吗？”
“小月月你说谁是乌龟啊？”一个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接着声音的主人——苏文治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处。
“唷，诗诗姐你们在这里啊。”
他扬起右手打了个招呼。
“当然是大乌龟阿文啦！说了不许叫我小月月。”朱婷玥双手叉腰，“莉莉姐呢？”
“她和一个教历史的老师在聊——”
“是李老师吗？”朱婷玥扬起双手，“是那个长得帅帅的李老师吧？”
“对啊。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啊，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李老师是不是超级温柔、超级帅！而且懂的还特别多！”
“……”苏文治翻了翻白眼，刚露出一副“看到了白痴”的表情——他赶紧侧身多开朱婷玥的飞腿。
“喂！你干嘛突然踢我！”
“你对李老师有什么不满吗？你在吃醋嘛？”
“别踢了！我没有不满啦！”
“噗哈哈哈！”杨诗诗在一旁捂嘴轻笑，“哈哈……看不出来，你们姐弟感情蛮好的嘛。”
“还有，我干嘛要吃醋？我吃谁的醋啊——才不好咧！诗诗姐你想错了！”
“当然是李老师的醋，你肯定在嫉妒他——哪里好啊！笨蛋是会传染的！”
“对了对了——哎，你先停下哇！”苏文治终于逃开了朱婷玥的攻击范围，赶紧趁机转移了一下话题，“我说啊，这栋楼其实之前是个天主教的教堂，你们信吗？”
“教堂？”
“真的吗？”
哼哼，果然上钩了！
“是真的哟。”
苏文治看到朱婷玥的动作停了下来，便慢慢朝她们走了过去。毕竟经过了两名“学神”一下午的熏陶，甚至连苏文治都有点喜欢上历史了。
他“冒充”了一下历史大佬，开始现学现卖起来：“待我细细道来吧。”
“等一下，阿文……”朱婷玥盯着苏文治的脸，“你的表情好恶心啊。”
原来，虽然苏文治故作深沉、摆出了严肃表情，但依然抑制不住心里的小小得意，所以在其他两人眼里，他脸上完全是一副扭曲的笑容。
“喂喂！你别这么扫兴啊！”
“哈哈哈。”杨诗诗笑着说，“好啦好啦，小月月别欺负他了。阿文快来讲解一下吧！”
“哎，嗯！”
苏文治首先道出了老校舍不同寻常的朝向和结构，让朱婷玥和杨诗诗议论纷纷、惊讶不已，然后他又指出了一条走道上的小隔间：那是陈玲莉确定老校舍是天主教教堂的证据，她猜测当初这个房间是作为忏悔室使用的。
“不好意思啦，这个忏悔室也是男性限定的呢。”苏文治进一步解释道，“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嘛。”
“我初中三年真是白混啦！”、“真是暗含了不少玄机呢！”女生们又谈论了好一阵。
紧接着，苏文治带着她们来到室外，绕着老校舍的外墙走了一圈。
他时不时地拉开墙面的爬墙虎，让隐藏其下的浮雕显露出来：既有中国传统吉祥图案——松、竹、梅、兰，也有象征《圣经》的四福音书的人、狮子、公牛和老鹰的四种形象。
虽然这些浮雕都因历经百年风雨而斑驳不清，但那些精致的纹路再次让女生们惊讶到合不拢嘴。
此时的杨诗诗就楞在福音书浮雕前。
她呆呆地看着飘零的雨珠滴在墙上，顺着图案向下滑落，最后融进了墙脚的石缝中。许久之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才赶紧拿出手机拍照。
而杨诗诗身边的朱婷玥却径直走到苏文治面前——
“别突然踢我啊！你干嘛呢！很脏的哇！”
苏文治以伞作盾，挡下了对方的泥巴攻击。
“哼，这个肯定不是你发现的，绝对是李老师告诉你的！对不对？”朱婷玥问道。
“嘿嘿嘿。”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这个老校舍真的很厉害啊。阿文！”
“又怎么啦？”
“嗯，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诶嘿……”苏文治依然装傻。
“果然！李老师真的是好帅呢！”朱婷玥高举双拳，满眼小星星。
“喂，喂！”
“啊哈，真的太漂亮了！谢谢阿文告诉我们这些呢。说起来，”杨诗诗收好手机后问道，“这里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哇？”
“还好啦——当然咯！”苏文治摸了摸后脖子，然后指向中学校门，“随我来吧。”
他们朝门卫老爷爷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学校，来到了兴华中学围墙外的一处乱石岗附近。
“就是这里了唷。”
苏文治在一块斜坡上停了下来。他的面前有个布满了青苔的灰色石块。
如果不仔细看，所有人都会把它当成普通的大块石头吧。好在它周围的泥土十分明显的拖痕——看起来应该是谁在不久前有谁翻动过的。
“这是？”
朱婷玥蹲下来，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碰它的表面。
她身边的杨诗诗也弯下腰，仔细查看石块。
“看到了字母吗？”苏文治问道。
“嗯……D、E……U……中间的看不清了，后面的是L、E……还有个O。就这几个字母，其他的完全看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辨认了好一会，毕竟石柱腐蚀地太严重了。
“等会一起说明吧。我要把这半截石碑立起来了！朱婷玥帮我举下伞——嘿哟！”苏文治抓住石块的一侧，使劲向上抬——
“呼啊！……”他喘着气，用双手扶住竖起的石碑，不让它倒下。
立起的石碑大概有一个朱婷玥那么高。它的背面沾满了泥土。不过保存状况明显比正面要好很多。最上部分是一排祥云，接下来是半截十字架。十字架中间有个圈，圈里还画着个奇怪的符号。
“这个是什么意思？啊，我知道那个十字架指的是基督教，可是里面这个符号看起来像……像……”杨诗诗突然找不到词汇形容它。
“像不像一个P和X叠在一起？”
“啊对！就是那个意思。”
“呀吼！来听我好好解释吧！”苏文治微笑着说。
“阿文！你又在侵犯李老师的版权了！”
因为苏文治被石碑束缚着，这一次朱婷玥终于在他的小腿肚子上留下了脚印。
“咳咳。”苏文治整理了下语言后开始解说，“正如你们所见。这个PX符号就是基督教里面最早使用的符号——基督符号。它是由一个叫……呃……嗯……反正是个特别有名的罗马皇帝在一场战役里面发明的。然后后人就把这个符号用来指代那个皇帝的力量和勇气。”
啊哈，出了点小纰漏……
果然比不上那些历史学神呢。
苏文治接着又说：“这个十字架呢，叫做凯尔特十字架。NBA里面就有个凯尔特人队，你们知道的吧——不知道？呃，好吧好吧。反正这种十字加圆圈的十字架就叫凯尔特十字架。然后——你们注意到这个了吗？”
苏文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圆圈底部，可惜听众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只好又用脚尖指出来：“就是这个啦。”
“这是……啊，我认识，这是电阻的符号！”朱婷玥问道。
“呃……不是电阻的意思啦。这个是希腊字母‘欧姆’啦，在基督教里面象征终结的。应该还有个‘阿尔法’的——长得和‘A’差不多的另一个希腊字母。不过那块地方破损地太厉害——所以……”苏文治看了眼腿上的泥印子，“所以李老师他们猜测，这一组符号应该是象征天主教里面上帝永恒神威的。”
“这样啊。”杨诗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前面那六个字母呢？是英文吗？”
“那是拉丁文喔。这一面看好了吗？先让我把石碑放下来吧，举着好累呢……呼啊——”等石碑快要落回原地，苏文治立即把双手抽了出来。
他拍了拍腿上的泥印子，接过朱婷玥递过来的雨伞，然后说道：“‘D、E、U’应该是拉丁文里面上帝——也就是D、E、U、S四个字母，后面那个‘LEO’指的就是狮子。”
“虱子？跳蚤吗？”朱婷玥歪着头问。
“喂，你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吧！怎么可能是跳蚤！”
“才没有咧。虱子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的是狮子啦！吼——”苏文治伸出左“爪”，“百兽之王的狮子！”
“百兽之王是老虎耶。”
“狮子在基督教里面应该指代威猛和勇敢，然后还有哪一本福音书的。”苏文治决定不搭理她，转头向杨诗诗说道，“总之啦，这些就是之前李老师他们分析的。他们觉得这里应该是某个传教士的墓地。”
杨诗诗肩膀猛一缩，似乎吓了一跳：“哎？墓、墓地？”
“嗯。不过都是猜测啦。也许根本不对呢。哈哈哈。”
“阿文就知道吓唬女生。真没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突然听到、一下子没有接受啦。抱歉。”杨诗诗笑了笑，“对了，今天不早了呢。我们去找莉莉姐吧。”
“不用啊，是陈姐让我带你们先回去的。”苏文治摆了摆手，“那两个历史大佬估计现在聊得正欢呢，还是别打扰他们了吧。咱们先回家咯！”
苏文治率先朝磨盘山走去。
“嗯，也是呢。”
杨诗诗和朱婷玥紧随其后。
“对了，阿文阿文！”朱婷玥又问道，“可是你说，这里为什么会有个教堂呢？在这种穷乡僻壤里面？”
哎呀糟糕！
完全忘记问了！
苏文治拍了下脑袋，明明是自己最早想到的问题嘛。
“我哪知道！”他头也不回地说，“下次问莉莉姐不就知道了嘛。”
“不要，我要去问李老师。我觉得还是李老师比较厉害！”
“随便你。”苏文治双手抱住后脑勺。
“哈哈哈。”杨诗诗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一行三人说笑着慢慢朝返回镇子。
不过，他们中谁也不曾料到，数个小时之后，这个问题会将会永远没有机会去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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