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跟我去的人，”临时工沮丧地说，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整天只会玩，抱着电脑上网，叫他在网上开店。他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他不会。有客人来，他瞟都不瞟。而那里的人讲价真是利害，也许他们想我白送了；于是我把价提高，没料到他们一听，像要被人砍了脑袋似的一缕烟跑了。有些还故意污辱我，问我他的耳朵有没有聋。那个跟我去的人竟然也帮着他。没办法，赔够了，就只好就这样关门，不过在那这前我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我一脚把那家伙踹回乡下去。这也是无奈。”
“很无奈吗？”“胖子”困惑不解地问。
我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临时工大概没有理解。
“关掉店后，我回了老家，”临时工没有理会我们的调侃，带着顾忌，兴头十足地说下去，“在家里我也打过各种各样的工，可在家到底不够爽，于是又出来。谁知一去到广洲就被人偷了东西，心灰意冷了只好来这里。真伤心！”临时工垂下头，像只斗败的公鸡。
“很伤心吗？”“胖子”凑过脸来轻声问我。“没高潮，没低谷，没成功，更加没有遭到毁灭性灾难。”
“大概很伤心吧。”我说，眼睛盯着工作台上被两个人堆的插头下盖。
“那我们应该伤心吗？还是应该勉励他几句？”“胖子”又问。
我还未回得及回答，“胖子”已经开声。他着实把临时工恭维一会，还为他的将来考虑了一幅蓝图；其中错漏百出，不过临时工听得很快意。他伸出那骨瘦棱棱的手摸着头，很不好意思摆摆手。
“拉长来了。”“瘦脸”报告。
大家装起乖乖，我更加要装，没想到被堆得愈来愈多了。一面狠狠地白了一眼“胖子”。
“谁是林辉予？”突然车间门的方向传来一个粗声。
我抬头望过去，一个穿衬衫的平头胖男人和一个宽松短袖的蘑茹头胖女人来势汹涌。拉长走上去和他们互相嘀咕一阵，然后拉长微微一笑，伸手指向了我。
“予啊！你爸妈来了！”“胖子”激动地喊。
“二胖”发现我，像饿久了的狗见到骨头一样扑过来，拉长背起双手头也不回便往插头测试室走去。
“你就是林辉予吗？”“蘑菇头”满脸杀气地问。
我怕他们不懂得中国话，所以选择点点头。他们表示很满意。
“你妈的！”“蘑菇头”凶狠狠地盯着我，粗暴地说。“你害死我们的儿子了！”
“吓？”我怀疑听错了，愣愣地瞅着这两个有点像精神病特征的人。
“有什么事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的主管走过问“二胖”，一手将他们与我隔开，见到主管过来拉长也狗似地摇头摆尾走过来，样子极度猥琐。
“你的员工把我们的儿子害死了！”“蘑菇头”鬼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双眼瞪着主管。
“请您们跟我进公室去说，”主管平静地说，把我推在前面，“不要在这里影响车间的生产。”他们对此没有表示异议。
主管拿了两张没有人坐的胶倒凳子走进办公室，我也拿了一张。
来到办公室门口，主管向那些投来目光的人大嚷：“别看了，好好干手头的工作！”办公室不比车间凉爽多少，只有一只专用风扇，这使闷热程度有增无减。
“他是怎样害你的儿子的？”主管跷起二郎脚对着他们。
“我们的儿子何润东曾在这里打工作过，你还记得他吧。”穿着衬衫的，四十多岁左右的男人阴沉着脸问主管。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问我。
“不记得了，”主管耸耸肩，摊开手给他们看，明确地说，“每天有多少人进入这个厂，辞离这个厂，我怎能把他们记下脑？”
“你这话说得不对！”“蘑菇头”用极为别扭的普通话暴怒地说，“你应该能记得才对！我的儿子既然像人一样有手有脚你就理应记得他！再说，我的儿子在这里做到腰受伤，你的良心一定已经刻下了他的形象！”
“我确是记不得有这么一位伤了腰的人，让我翻翻辞工单看有没有这么一个人。”主管说，不等他们答话就从柜子里掏出一本簿子翻起来。
此时，他们的眼睛盯在我身上。这让我觉得无比光荣，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地被人关注。
“啊！翻到了，何润东。”主管说，情绪没有什么变动，“辞工理由是回去养病。”主管抬起头，不解地问，“然后呢？”
“他前几天自杀了！”“蘑菇头”气急败坏地说，眼睛看着我，仿佛这一切是我策划的。我知道理应为润东而难过，但看着他爸妈那副令人厌恶的模样，又想他以后不用再和他们见面，就怎么也难过不起来。润东爸那双凶狠的眼一直盯着我。
一阵长长的沉默，只有润东爸妈从鼻子里喘出的粗气在作响。
“啊，真是想不到......”主管打破沉默，若有所思地犹豫了下，“然后您是想知道青山电话还是殡仪馆电话？不过申明一点，即使他在公司做了有一段时间，可也不代表公司会付费给他安葬。”
“安葬你妈！”润东妈气鼓鼓地咆哮，“这种害人钱我们不要，你们迟早会有报应的。不过我们今天来找的不是你，而是林辉予这个畜生，你滚到一半呆着就行。”
主管大概被她的“你妈”伤到了，真的呆呆地坐着了。
“是不是——”润东妈转过脸来对着我，她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喷出，声音逐渐增高，“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
“我一直在厂里，怎么害你儿子？”我说，隐隐担忧地注视着她。
“什么！”润东妈惊讶地瞧了眼我，又扭头向正死盯着我的润东爸，然后用双手纠住头发回过头咆哮：“你傻吗？杀人还要用武器？用语言就足够！这就是最强的武器！”
“这话应该用在哲学上，遗憾的是我还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哲你老妈！”润东妈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话，主管受打击似的缩了一下身子，“他肯定就是因为你而死的，这是谁都知道的，只怪那些蠢公安不相信......”她蓦地大喊大哭起来，声音震耳欲聋。
拉长被她的哭声震得赶忙往外逃，润东爸探过头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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