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了理衣衫，把扇子别好后，掀了竹帘走进厅内，皇后被几位女官围在中间。她抬头张望，只见那紫衣少女正竖起一面琵琶，准备弹奏。
“柳原式部，你来瞧瞧皇上送来的这面琵琶，可是稀罕物？”一位穿着鹅黄袭青色衣裳的女官笑着转过头问她。
“能被皇后娘娘所执之物，必定是凡夫俗子平日里见也见不到的咯。”她也笑着，膝行到女官们旁边坐下。
身着紫衣的皇后扶着琵琶，掩袖笑道：
“这话听来倒像是自夸了，看来柳原式部也并非凡夫俗子呢。”
柳原羞赧地低头抿嘴，女官们没有恶意的嬉笑声回响在厅中。
厅中女眷虽都年轻，但惟有皇后和她最为年少，都只有十七岁。皇后的性格既端庄又活泼，不做声时如云端仙女般出尘，顽笑起来又如女童般不拘小节，着实可爱。
这时皇后又竖起琵琶，弹奏起来，她今日穿着紫色系的十二单衣，袖口处层叠着配色十分赏心悦目的衣料，低头时浓密的睫毛如同黑羽，在她浅褐色的双眼上落了半小圈影子。
她弹奏的是一支《莺啭调》，琴音和着上方笼子里面的金丝雀发出婉转清脆鸣啼声，好似某个垂髫少女的咿呀清唱。
柳原第一次见到皇后时，两人都还是十四五岁的光景。那时侯百羽千岱刚刚成为皇太子妃，她站在溪边的樱树下看落花与流水的样子，远比曙春的阳光还要明媚。
当时的柳原苏苏被作为陪侍的女官送至皇太子妃身边，那位年少的东宫妃转过身来，粲然一笑：“以后可要麻烦你了啊，我是千岱。”
那少女并没有说自己的姓氏，但无人不知她是百羽家最尊贵的女儿。
柳原看着那个明媚的少女，一时间结巴起来：“…小，小女柳原苏苏，见过太子妃殿下。”
“苏苏，你喜欢骑马吗？”
“诶？？不，家父教导小女，闺秀要深居简出，骑马什么的…”
“那些都无妨，”百羽千岱狡黠地笑起来，“苏苏你只要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出去骑马玩儿就好。”
“还是挺喜欢的……啊，虽，虽说我的骑术并不精湛…”
“那以后，就由我带你去皇家鹿苑骑马游玩吧。”东宫妃开心地说道。
自两个少女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这期间皇权更迭，太子青岩继位，其生母——也是百羽千岱的姨母——飞鸟井簌原被尊为皇太后，千岱也顺理成章地被立为皇后。百羽家如今可说是权倾天下，风头无两。
可柳原从未觉得，千岱皇后与「跋扈」一类的词有关。哪怕宫内人人皆知皇帝礼待皇后的同时刻意疏远，又有人传帝后从未圆房，这个流有百羽和飞鸟井两家高贵血统的少女，却从未表露出一丝愤懑和幽怨。
此时皇后已经演奏完毕，一众女官轻轻击扇以称赞。
百羽千岱有着冰雕一般艳绝的精致五官以及尖巧的脸型，在时下盛行唐式丰腴圆润之风的上流社会里，她看上去过于单薄，好像连厚重的华裳都承受不住似的。少女黑如乌木的长发如今已长过膝盖，偶尔被她效仿古人的样式松散地束起。
“皇上总能得到稀罕的宝物呢，看这琴的黑木光泽，实在不可多得。”广见少纳言称赞道。
皇后说：“咦，一听少纳言提起乐器，最近倒是想听横笛演奏了。”
“何不叫来宫中乐坊的笛手？”一位女官建议道。
“不妥。去年五节庆典期间，那笛声真是令人烦躁不堪啊！”那位身穿鹅黄色衣裳的日野式部用扇子半遮住脸，柳眉微蹙。柳原也赞同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就让大纳言来演奏好了！”皇后放下琵琶，开心地笑道。黑色的鬓发滑落到脸颊旁，映衬着她粉白如樱花的肌肤。
皇后环视众女官，见她们或低头或用扇掩面，却藏不住眼波中倾泻而出的盈盈笑意。柳原也觉得自己掩饰不住心底的喜悦，连忙打开折扇。
官职为大纳言的人共有四位，然而皇后所说的大纳言，定是那位同样姓百羽的，纤细清丽的贵公子了。
三年前的七月，在清水谷宅邸举行的法师讲经，诸多王公贵族前来参加。柳原记得，那日坐在堂室之中的是百羽家，坐在回廊上的是橘家和鹰司家，廊下的宾客则是柳原等其他家族的人。大门外挤满了装饰华贵的牛车，有的车角还系着铜铃。堂室内的竹帘两角用丝线挂了香袋，柳原坐在廊下，隐约嗅得到从堂里飘出的檀木香。法师还未到，宅邸已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直到法师临开讲之前，一位年少的翩翩公子才进了院门。还未元服的他身穿表白里红的单衣，手持一把小巧的折扇走进堂室。柳原偷偷看了眼那个年幼的小公子，依稀见他生得极好的眉目和轮廓，竟有几分熟悉。后来她才知道，那便是自己所侍候的东宫妃的弟弟，百羽息川。
息川。柳原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设想起如果百羽大纳言被传召过来，只为了吹奏一曲横笛的情形，那少年一定会略显无奈地蹙起眉尖。然后，违抗皇后懿旨。身为皇后的少女会有一瞬间的幼稚愠怒，然后，半是刁难半是原谅地吟诵几句和歌，让大纳言对出返歌。
柳原坐在帘后，看着竹帘外空荡荡的走廊，莫名联想到已经元服却仍是少年的公子隐约的身影。
“柳原式部，你的脸颊很红呢。”日野回过头关切地说了一句。虽值冬日，厅外天气依然晴朗，阳光温暖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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